晚些时候，小陆子来报说轩辕宿在了兰氏的景馨宫。我半晌没有说话，吃不轩辕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说皇后当真与兰氏一党，连成一线，明眼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此说来，轩辕多少也是知悉的。上午我才从皇后那里带回了一双女儿，将皇后气个半死。入夜，轩辕便去了兰氏哪里，算是安抚么？
究竟轩辕放不下兰氏什么？还是他当真是喜欢上了兰氏？左思右想不得其要领，我难免焦躁起来。
玢桃似看出了我的心病，盛了一碗挽风刚熬好的银耳羹。“主子，用些吧。”我只睨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许久不吃甜食，到如今也不怎么爱吃了。人总是这样奇怪，不知不觉中变了也不知是何缘由。”
搁下了银耳羹，玢桃走上前来轻轻为我按压肩颈。动作十分轻柔，不似昔日凝脂那般的力道。我徐徐阖上眼，不置一言。
“主子别忧心了，奴婢心里想着，皇上定是为了主子才去的那景馨宫。”玢桃的话唬得我一个激灵：“为何你会这么想？”
“奴婢觉得，定是主子方返回宫中，不复昔日的荣耀。且如今后宫皆由皇后、皇贵妃掌控。若是皇上一味的偏袒主子你，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怨恨。如若一个闪失，皇上顾不到的地方可能主子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所以，细细想来，奴婢总觉得皇上是恩抚了皇贵妃。总是希望主子能平顺些。”
我有些失神，定定的瞧这玢桃粉白的面庞，这丫头果然是长大了。再不是昔日那个只会逞一时口舌的小宫婢了。
后宫果然是一个大熔炉，不管什么颜色的人都进来都给化了，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最后再用统一的模具，将汤渣合成一个崭新的人，一个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人。
“你说的也是不错的！”许是我被醋意冲昏了头脑，这才如此的激动。没有将事情仔仔细细瞧个透彻。
“主子，其实奴婢一直觉得皇上对你，总是很爱重的。只不过奴婢也明白，长久的拥有君王的情意是很难的事情。毕竟后宫里有这么多位妃嫔娘娘呢……”玢桃说的越发的精灵劲儿，我忍不住朗声笑道：“那依你所言，如何是好呢？”
“在能拥得宠爱之时，当机立断。占尽先机，趁着有心有力扶植自己的势力。拔去眼中之钉。”这番话玢桃说的咬牙切齿，傅粉施朱的面容，不禁轻轻颔首。
“这些日子，我远离宫中的尘烟，内心里还是空洞了许多。其实我走后，想你们的日子也定是不好过的。在我身边当过差无论去了哪里总是受欺辱的。如今我回来了，你们还愿意留在我身旁，到底我也是心中有数的。”
“主子！”玢桃咬住唇瓣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昔日奴婢没遇到梅姐姐之前，不过是干杂活的一名粗婢。是梅姐姐不嫌弃奴婢粗笨，留在了身边，从此奴婢才能吃上一口饱饭。到如今，奴婢有幸陪在主子身边，到底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况且奴婢始终觉得，面子也好权势也罢，总是自己争取来的。”
又叙了会儿话，我才感觉有些困乏。夜已深了，想着此时兰氏正躺在轩辕的臂弯，少不了吃味儿的叹息一声：“罢了，我也该睡了。”
玢桃将铂金被掀开一边，这才扶着我稳坐在床榻上：“主子，您好生安歇。奴婢与小陆子就在门外候着。”
我轻轻颔首，默默无声的阖上双眸。
回宫后的第一日，终于还是在得意与失意间匆匆而逝。我知道这不过才是个开始，终究还有很漫长的路等着我来走。
这样想来，我索性宽了些心。即使如此，我必须养好精神备战，要知道这后宫之地向来是无风也起三尺浪，我必须时刻戒备。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我正往碧欢池的亭子里去，向来看看昔日的采撷宫如今的荒凉。却听见一人立在亭上吟诗。
看身影却像极了温文尔雅如媚，我有些失神，僵僵的立在她身后良久，均没有做声。许是她能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不多时转过身来。
“是你啊！”我见她明眸皓齿，红粉青蛾大抵不似初入皇宫时那股子刁蛮劲儿了，这些时日，到使她蜕变了不少。
“臣妾美人银佳见过嬛妃娘娘。”银佳轻轻颔首，目光恭顺的垂于地面。睫毛轻轻覆盖在眼上，一层薄薄的阴郁却如同化不开一般。
想我不在宫中多时，这个银佳已经被册封为美人，可见后宫之内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止。有人离开，必然也有人要来。嘴角微微翘起，除此以外我没有过多的表情。
“娘娘昔日就住在这座采撷宫里罢？”银佳清喉娇啭的嗓音，听起来悦耳舒服。我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臣妾听过一首诗，请娘娘一听不知可否。”银佳不待我回应，兀自开口：“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眉心微蹙，这不是当时我与轩辕缠绵之时，随口所吟的诗句，怎么银佳竟然也听过。正欲开口问，却是玢桃小声的附耳道：“主子有所不知，皇上新编的诗册上收录了此诗，是在娘娘流落避晟宫那段时日。只说是当时兴起，善妃所作。”
原来轩辕一直没有我忘记我，心头微微松快，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再看看眼前的银佳，淡青色的银纹穿花绣百蝶上衣，宽大的衣袖口处零星点缀了些许南珠，迎风飒飒。纤细的腰肢处却紧收，一根花青色的腰带将她的身形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内里一件白玉兰的长裙轻盈随风，裙角一圈精心缝制的璎珞，更是摇摆不定。
当真是婀娜小蛮的女子，如风般柔和却也有风抚不过去的棱角。
女子若有愁绪，便是由爱所致。满心的情意，却无从宣泄，想是心里一定苦闷难耐。
只是，她也爱上了轩辕么？
我有些吃不准，倒是银佳先开了口：“娘娘觉得，是采撷宫好害死如今的未央宫？”我微微一愣，她竟然直截了当的戳穿了我的痛处。
昔日，在我还是个微不足道的美人时，没有轩辕的爱重，没有地位与容华。反而能与自己身边的人真心的相处。那时候也是最快了无忧的日子，梅朵、凝脂、雅蓓、恬儿，她们都还在我的身边。
到如今，再看看比采撷宫不知华丽宽敞多少倍的未央宫。总显得宫廷冷落，空荡荡的。站在里面说上一句话，都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不在于宫殿的大小，而在于自己的心更趋向于那种生活。有人喜欢被簇拥在高处，却也有人觉得高处不胜寒。究竟什么才是好什么不好，不过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罢了。”
“娘娘的话，臣妾可听不明白。”银佳的言语似乎有些不快，生硬的不行：“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什么一念之间在于心，全都是不愿承认事实为自己所编造的借口罢了。”
玢桃被她的话激恼了，正想说什么却被我制止。银佳只睨了我一眼，神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我充满了敌意。
心想着莫不是如绮梦那样罢，明明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却还被我安排了侍寝，所以心生怨怼？不过倒也不像，既然她喜欢听实话直言不讳，又怎么会藏匿这样奇怪八绕的小心思呢？
“比起未央宫，我更喜欢昔日的采撷宫。”既然她想听直白的话，我也不妨有什么说什么。“可惜在回不去了。物是人非，光景惨淡。很多事一旦发生了，就在无从改变。”
就如同银佳如今美人的身份一样，是皇上的女人心里就不该想着旁的男人。
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竟然迸出端阳王那轻佻的笑容，那温热且带着霸道的一吻。我把自己唬了一跳，忙唤玢桃：“出来的太久了，本宫有些劳累，回去罢。”
我旋身离去，却听身后的银佳不依不饶的追问：“那娘娘可曾后悔，由采撷宫迁往了未央宫？”
没有回身，我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止，只作充耳不闻。我是后悔，一早便后悔了。可是从今晚后，我再也不会因为后悔而去留恋已经成为历史的一切，我只能竭尽所能把握住现在和未来。
“娘娘，娘娘您可曾后悔过？”银佳不肯罢休的继续追问。声音婉转清啼，却格外的刺耳：“娘娘……您可曾后悔？”
玢桃不悦，秀眉蹙得很紧：“这银美人当真是不知道深浅，主子，奴婢去拦了她也好。”我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旋身与银佳相对：“既然是由着自己的心意而为之，又何悔之有。”
“玢桃，你去查查，看看这个银氏到底受何人唆使，我总觉得她对我有股莫名的敌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我这样想着，心里也觉得奇怪。
玢桃扑哧笑出了声，宽慰我道：“其实主子不必忧心，明眼人自然能瞧出皇上对您的爱重，且不说您还是新封了嬛妃，普天之下也没有谁能与您这份荣耀媲美。那银氏不过是个微末不足道的美人，又怎么会不妒忌主子您的福分呢！”
“可我总觉得，那银氏的怨恼不似妃嫔间争宠的那股醋意。若是为了皇上，大还有皇贵妃在。皇贵妃承宠也不少，却没见银氏这般不依不饶的追问。”
“莫不是看着主子过于美艳，觉得自己给别了下去，这才恼羞成怒罢？”玢桃喜上眉梢，情不自禁道：“奴婢听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不遭人嫉是庸才’正因为主子处处胜过银美人，她才会如此愤怨。”
我轻笑着摇头，假嗔道：“你这张嘴啊，当真是口蜜舌滑的不行。”玢桃面露赧色，垂下头去：“奴婢不过是说说笑话，主子别放在心上。另外主子吩咐的事儿，玢桃一定不敢敷衍。”
“主子，主子，不好啦。”我人还未走进未央宫门，便见几个粗婢跟着奶娘朝我跑了过来。玢桃喝道：“何事大呼小叫，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样没规没距的成何体统？”
那几名粗婢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在言语。却是奶娘一脸青灰之色，焦急的不行：“回禀嬛妃娘娘，方才奴婢喂过奶水给两位公主，不知何故两位公主喝下没多久便开始吐奶，本以为是呛了些奶气，可竖着抱拍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好。”
“传了御医来么？”我不紧不慢的问道：“着人来看看，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自乱阵脚，要是传到皇后娘娘宫里，还以为我刻薄了自己的女儿呢！”
奶娘见我面色不好看，到底是不敢再多话，，忙应了声退了下去。
“主子，咱们去瞧瞧两位公主罢？”玢桃有些着急，我缓缓点头，径自朝宫门去。
御医还不曾到，皇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闻风而来，着实唬了我一跳。
“娘娘头风尚未痊愈，绾暒罪过，竟劳烦娘娘亲自下榻臣妾的未央宫瞧两位公主。”我尤其咬重音说出了“劳烦”二字，皇后脸色一僵随即又是慈惠的笑颜。
“毕竟两位公主跟在本宫身旁的时日也不短，本宫又视为己出从不曾有半点亏待。只不过允瑗允珧的身子一向不好，贪不得凉也不能吃不易消化的食物。否则沾了奶气便要呕吐不止。嬛妃你一概不知，又不肯用昔日一直照料着的奶娘。本宫当真不知你存的是何居心。”
皇后出言不逊，在后宫之地似乎还是首一次，我微微一怔，转念才笑道：“娘娘责怪的是，我这个当娘亲的都这般不尽心，还要劳烦病中的嫡母来关怀。当真是无言以对。他日皇上问责，绾暒必当阐明厉害，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
许是被我气恼极了，皇后的脸色一抹的惨淡白，看上去让人十分担忧。我忙问道：“玢桃，御医可曾到了，不若先请来给皇后娘娘瞧瞧。万一有什么闪失，臣妾可担当不起。”
“你……你明知道本宫挂念允瑗允珧，却非要在这里扯些没有的闲话，是不是非要气死本宫不可。”皇后说着话，手高高扬起在半空，我正欲躲闪，却眼见的扫过回廊。
那抹身影，不是轩辕又是谁？
如此便好，我硬是挺着没动，正受了皇后猛烈的一记耳光。我没有站稳，顺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心底却漾起了蜜一般甜的欢愉。
“你这是做什么？”轩辕一声怒吼，唬得皇后脸色大变。“当着朕竟然敢这样刁泼动手，背着朕还了得？”
我捂着脸，就着玢桃的手，含了一抹浓郁的委屈却强自笑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粗心疏忽了对允瑗允珧的照顾，这才惹恼了皇后娘娘。臣妾是该受罚的。”
言罢眼尾轻轻睨了皇后一眼，强自将这份得意，压进心底，想着这次有好戏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