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绕伏在卧榻边，双肩时不时的颤抖一下。我知道她是当真为庄氏伤心，遂递了个颜色给木槿，木槿会意忙将云绕扶起：“云绕姐姐，快快请起罢！”
我淡淡一笑，之言问道：“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庄贵人的家生丫头罢？”云绕闻言一颤，抬头与我对视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默默颔首。
“庄家本也算的上是大户人家，祖父一辈也是先朝重臣，却因为得罪了权贵而被罢免了官职，贬出皇城。却不想庄贵人还是没能摆脱入宫的宿命。”
能将庄氏一族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也是昔日从爹爹那里听说起过。
而我的话，若真打开了云绕的话匣子：“按照祖制，大小姐与二小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若未选中才会能恩准自行配婚。却偏偏……”
云绕许是哭嚷得多了，难免声嘶力竭。我道：“木槿，给云绕姑娘上盏热茶。你且慢慢说来！”云绕面上染了一丝感激，却是那样淡淡的。
心里的痛楚这样深刻，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热茶喝了下去，云绕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可不想两位小姐先后都被选入了宫中，大小姐已的情况已经很辛苦了。自入宫以来，只承宠过一次便被皇上遗忘了。”
我不免也为之叹息，确实是可怜人，有着如莲花一般的清雅脱俗的高雅气质，若是得一良人，白首偕老，该是一段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罢。却落寞在这后宫之地，玉减香消熬，终究没有得到旁人半点的怜悯。
“大小姐不忍心二小姐受一样的苦，便去求同乡的姐妹也就是当今的皇贵妃娘娘。娘娘说只消令二小姐去清憩园躲避一时，待皇上忘了偷偷遣出园子去也就罢了。日后隐姓埋名总归是可以安度一生的。总好过留在这里，永受煎熬。”
“这么说，你可是亲眼瞧见了庄贵人去求皇贵妃？”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弄清了这个事实，很多麻烦便迎刃而解。
“不错，奴婢的确亲眼所见。”说到痛处，云绕眉目肃然，话语中隐着凌厉之气：“不仅听见看见，就连皇贵妃安排二小姐出宫那日，也是奴婢相送的。”
汨汨的泪水涌出了云绕的眼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小姐不放心，一直托人去打探二小姐的情况。可派去的人总是说晚了一月也不见二小姐的踪影。那是我们天天盼着，日日等，大小姐的陪嫁私己也挥霍一空。”
“好不容易等到了消息，却是……却是二小姐身染了瘟疫之症，竟被活活焚化的噩耗。”云绕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径自捂着面庞呜咽不止。
我心里无比的寒凉，这一个月，对庄家二小姐银素来说，恐怕是这一生最痛苦的一月。她不知被兰氏送去了哪里，肉体上承受了怎么样的摧残，心理上又承受着怎样的恐惧，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亡，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终究成了兰氏的牺牲品。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当真无法想象。
“这么说来，你根本是明白内里的究竟。”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怨与哀痛，敛住怒意来问。云绕忽然停止了哭泣，仰面道：“云绕心如明镜，一清二楚。无奈我家小姐她因为失了亲妹，而精神恍惚。只听信了皇贵妃所言，这才会行刺嬛妃娘娘。请娘娘不要怪我家小姐，求皇上赐她一条全尸罢……”
“若我能为你家主子平反，且请皇上追封她妃子的谥号，你可愿当众揭穿兰氏的恶性，将你今日所言的话再说一遍？”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可我别无他法。
云绕想也不想，即可应承下来：“只要能还我家二小姐清白，让大小姐死得瞑目，云绕没有什么敢做。”
我有些迟疑，免不了再问一次：“但若是皇上不相信你的话，你可能性命不保。”顿了顿，我又道：“即便是皇上信了你的话，可能旁人也饶不了你，终究还是性命难保。若不做，你坑尚有生的机会，若做，不论成败与否，可能你都再不能看见明日冉冉升起的太阳。”
“云绕，你当真想清楚了么？”我的声音显然有丝颤抖，目光中蕴藏了一丝哀伤。避一个可怜之人去死，却美其名曰为她平反，我当真不知我的心究竟恶毒到了何等的程度。
云绕无畏地直视我，从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份冷静，甚至于一份坚持的光彩。“只要能为大小姐二小姐平反，奴婢死而无憾。”
我轻轻颔首，将一根极其普通的银簪子仍在了云绕脚边。“我知道每日这个时辰，皇贵妃会亲自往上书房去，给皇上送汤羹果品。你只消依葫芦画瓢，当着大臣的面说出方才那番话即可，之后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当。必允了方才的承诺。”
云绕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重重的跪倒在我面前：“如此，奴婢再无半点遗憾了。”言罢她重重朝我三叩，一旁立着的木槿看不下去了，忙别过脸去。
拾起了银簪子，云绕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我吩咐木槿道：“由侧门送云绕姑娘出去。”木槿含着泪，轻轻点头。我分明看见她目光里的赞赏之色。
而我又岂会不敢动，昔日的梅朵、凝脂不都是这样为我白白牺牲了么？然而我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到，再也做不到了。
唤了玢桃来为我妆扮，特意梳了个高高的凌云髻。精心的挑选了配饰，再换上素雅湖蓝色白地云水玉兰穿花镂纹开衫宫衣，犹自带着满面的笑意吩咐道：“走罢，也该是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玢桃与木槿一左一右的跟在我身后，由着小陆子开路，往上书房去。
太阳明晃晃的刺得我睁不开眼，却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必须坚持住，不能白白枉费了云绕一条性命。木槿见我走的有些吃力，忙道：“主子，就着奴婢的手罢。”
我轻轻颔首，由着她扶着我往前走。玢桃只撇了撇嘴，并没有说话。只是与木槿四目相对时，淡薄的白了一眼，木槿慌忙的垂下头去，没有过多的表情。
“皇上，您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皇上。“大老远的，就听见云绕凄凄哀求的声音，犹如刀刃一般锋利，狠狠的切割着我的心。
脚下加快了步子，正好赶上了这最精彩的片段。
尽管我看得不是太清晰，却也能见到兰氏因恐惧了失了血色的面庞，她口里连连骂道：“你这蹄子，还不快快松开了我。”云绕非但没有理会，却狠狠以银簪划伤了兰氏的脖颈，鲜血一小柱的顺着洁白纤细的脖颈淌了下来，正滴在兰氏月白色的宫衣衣襟上，血红一滩。
轩辕并着重臣与云绕面对面而战，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径自走道轩辕身侧，扬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皇贵妃图谋害死了你家二小姐，可有罪证？”云绕马上会意，面庞含了一缕轻蔑的笑容：“经办此事的内侍，便是皇贵妃娘娘的贴身内侍，程公公，皇上若不信，大可以传了程公公来当面对质。”
“你怎么来了？”轩辕一开口，竟是问了我的病：“身子可好些了么？”我轻轻一笑，笑里满是苦涩。“都是臣妾不好，令汪公公传了云绕来我宫里，只想问问究竟那庄氏何以要挟持我，却不想云绕趁我服药之时，偷偷溜了出来。臣妾依法觉，便赶紧来找。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自责的垂下头去，目光里含了两分愧疚：“请皇上责罚。”
情况本就危机，我却还与轩辕在这里卿卿我我，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兰氏心灰意冷，怒吼道：“鄯绾暒，定是你指示云绕来挟持本宫的，你这心肠歹毒的女子！”
众人被她这么一吼，一时乱了方寸。难免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到底是朝廷的忠臣，却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的看皇上后宫的笑话，忙有人提议道：“请皇上传小程子前来对峙，一问便知。”
轩辕面上也泛起了一丝怒意，冷声道：“汪全，去传了小程子来。”
云绕的眼里迸出骇人的精光，似乎无论轩辕信了她的话又或者不信，她都没打算放开兰氏。我忽然起敬，这样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情操，却是多么珍贵。
恐怕除了奴婢对主子，再不会有哪个主子愿意以死维护身边的奴婢罢？我汗颜，无地自容。泪水便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你这女人……”兰氏含了一口怨愤，却正对上轩辕满是愤怒的双眸，终究是憋了回去。却听人群里有个异常熟悉的声音道：“各位，今日之事不过是皇上的家事罢了。身为臣子，该看的看，该听的听，不该看不该听的，一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时候也不早了，各位自行出宫罢。”
轩辕愣了愣神，显然是一时气恼所致，竟然忘了身后还立着一群大臣。却朝那声音望去，竟是端阳王。遂淡然颔首，默不作声。
重臣见王爷发了话，又得了皇上的首肯连连应是，默默退了下去。
御书房前的庭院，立刻清净了许多。除了护驾的侍卫，再无闲杂人等。轩辕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至少瞧上去没有那般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