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皇后便领着几个脆生的丫头，往我的未央宫来。唬了玢桃一跳，许是想起先前皇后对我的迫害，玢桃便觉得天塌下来一般，脸色铁青的厉害。
皇后见了这丫头也觉得有些诧异，我也不预备多生事端这才道：“你且去看看挽风今日准备了什么糕点，拣几样精致端上来给皇后娘娘品尝。”
玢桃这才晃过神来，心思定了不少，恭敬道：“奴婢这就去办。”
细细打量了皇后身边的几个丫头，这才开口问道：“这些都是内务府心纳进宫来的宫人么？我瞅着个个身段匀称，脸蛋白净，是顶好的伶俐丫头呢！”
皇后轻轻颔首，笑里添了几分亲切：“确是，稍后便会有一批送进未央宫来，嬛妃只管细细选来用。”
“前些日就想来看看，可惜妹妹伤着了脚踝多有不便。这不，刚听说妹妹能下地了，本宫便不请自来了。”皇后唏嘘不已：“回想当初妹妹入宫，也是六七载前的事了，曾几何时我们也曾这样亲厚，闲话家常，可如今却闹得这般水火不容。”
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我们，皇后分明就是来向我示好的。然而我也无谓与她撕破了，暂且不揭穿她的丑态，看看她究竟又想做什么。
我连连叹息不止，眉头也紧紧蹙着，顾盼间恍如隔世。许久才道：“绾暒自进宫以来，一直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只不过世事总是多有无奈。”
木槿笑着为皇后添了茶汤，屈膝呈上：“皇后娘娘请用。”皇后接过白玉盏，淡淡一笑：“一边是你我冰火相对，另一边却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哦？”我有些诧异，并不明白皇后的话。“妹妹没看彤史上的记载么，连日以来都是哪些妃嫔在侍寝么？”
摇了摇头，我并未深究是谁。其实只要不是来了我这里，我都必须忍耐。“许是妹妹伤着，无心顾及此事。本宫可是一天一天的瞧了个清楚。慎贵妃那里前前后后宿了有五日，连颐妃那儿也有三回恩宠。其余便均是宿在了佟妃那里。哼，佟妃……”
提起佟妃，皇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女子，凭什么独霸圣宠这么许久？到底是我们大意才让旁人钻了空子。如若我们长久这样斗下去，恐怕两败俱伤必是结局。”
我当真不明白，皇后这样赤裸裸的话居心何在。明明能狠辣杀人不眨眼，却偏偏这会儿又如此不顾颜面的放低姿态，决意冰释前嫌。
还是在皇后眼里，我当真是这么蠢笨这么没用，几次三番的相信她？
“娘娘说的有理，只不过到了今时今日，就算绾暒愿意重归娘娘旗下，也无用了。说穿了臣妾也不过是个几度遭皇上厌弃的妃子，又拿什么来为娘娘分忧呢？”
皇后微微侧目，良久终究是叹息了一声：“本宫错在，一早没看穿兰氏的狼子野心，到如今后悔莫及。可绾暒你当真不同，前些日子允瑗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是你彻夜未眠守在她身旁，尽母亲的心。本宫当真是感激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余光划过木槿，只轻轻一眼皇后立刻会意道：“身为嫡母，理当关怀皇上的龙裔，无论是后宫哪位妃嫔所出，本宫都视如己出。”
垂下头，我似能看见睫毛覆下的阴影：“正如皇后娘娘所言，绾暒不过是尽了为母的本分而已。况且皇后娘娘一直拂煦六宫，福泽深厚。臣妾自然也就安心了。”
皇后那着一块小绢子，正是我日前送去朝圣宫的。“嬛妃送给本宫的礼物，很得本宫的欢心，到底也是妹妹有心了。”
我但笑不语，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不耽误妹妹了。”皇后起身忙有宝涓来扶。“好在没有毁了妹妹这张精致的脸，只是昔日本宫犯下的错却不能如这疤痕一样抹去。”
不是知道她所指的是不是我心头最放不下的那件事，只泯了一缕寒凉的恨意化在心底，双瞳里的怨怼终于消失不见。再怎样不满，也如皇后娘娘说的那般一样。此时若斗，伤的只有自己。
况且我一早已经明白，后宫没有永恒的敌对。到如今看来，却是格外需要认清的事。我何不索性假意向皇后靠拢，等待时机达成自己最终的心愿。
“原来主子赠与皇后的帕子，竟是两位公主贴肤用过之物，难怪皇后娘娘会如此欢心呢！”玢桃不觉蹙了眉，心底无限感慨。
我又何尝不是呢，允瑗允珧的确可爱的紧，我日日对着她们心底一点点的柔软酥化。即便是再痛恨皇后，我也下不了手忍心去伤害那一双无辜的小家伙。
“到底皇后娘娘也照料了昌平、顺平公主一整年的光景，多少是生了些情分的。自然会难以割舍，况且娘娘只有一个大皇子，看见粉团团似的女儿定是欢喜的不行。”木槿以玉石碾子为我揉滚细滑的兰手，不觉说道：“换做是我，要是一天见不着两位小公主，也是想的慌呢！”
玢桃与我相对一眼，又飞快的移开了目光。木槿并不知道皇后才是两位公主的生母，而我也无意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不光是因为不信任她，毕竟事关两个娃娃的性命，我总不能草率才是。
连续的几日，均是暖阳当空的好日子。
地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消退，甚至连雪汤子也干得差不多了。
我忽然想去兰氏那里走上一走，也有许久没见过她了。这样想着，我便唤了玢桃为我简单的妆扮一番，披着厚实的五彩凤羽帛衣出了宫门。
颐溪有些疑惑，想是没有料到我会来一样。却也是一大早就妆扮好了，正准备出门。
“颐妃这是要去哪儿啊？”前些日子大雪路滑，皇后娘娘特意免去了三宫六院朝见之礼，按理说遍眼后宫，除了我恐怕也再无旁人愿与她交好。
毕竟她当了皇太后十几年的奴才，当皇上的妃嫔才不过几年的光景。忽然觉得她同佟氏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如今她有子嗣可以依傍，佟氏却唯有轩辕的宠爱。
假如有朝一日，这二人联起手来，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担忧。
细细打量了颐溪一番，才发现她依然是很节俭的。
仅仅是一身宝石蓝色的苏绣锦缎对襟长衫，衣襟、领口、袖口都是以柔滑的白丝线勾绣出几朵素雅的白玉兰，就连花心的部分也是普通的玉石点了蕊。头上也只用了一根白玉的扁方，斜斜的别在如意髻上。
不施粉黛，仅仅是描了个普通的一字眉。如果说“女为悦己者容”是后宫妃嫔唯一的定律，那么照这样看来，颐溪果然对轩辕没有一丝情意。甚至未把他当成“悦己者”，更不用该说什么夫君、良人之类了。
那么颐溪心中的寄托又是什么呢？如皇后一般希望自己的皇子能继承皇位？又或者如我当初入宫一般，只求安稳的度过余生？
见我这样的看她，颐溪柔婉一笑，神情和靖：“臣妾只是不习惯那珠翠萦绕，总觉得太重了，身子便不那么灵活了！”
“颐妃是嫌身子不堪重负，还是颐妃的心根本无畏这样的重负？”我淡定而从容的与她对视，眼中精光一闪，似乎要从她的眸子看穿她的心一般。
颐溪慌忙的垂下头去，似不知该如何面对我。难免动作也带了些胆怯，真真像是被我看穿了一般。
“可你真的不屑一顾尽在你手中的荣华富贵么？”我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其实我又何尝真的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然而不光是我看穿了她，她也一样的看穿了我：“嬛妃娘娘，你又何尝真心在意过这些过眼云烟呢？只是……”
颐溪郁郁难抒，苦涩一笑：“臣妾与娘娘都被逼到了这份儿上，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娘娘与臣妾的不同，在于娘娘动了真心，而臣妾的心一早已经被掏空了。”
我被她的话惊了心，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原以为没有人能看清我隐藏了那么深的情愫，却不想颐溪竟能轻而易举的洞悉，脱口而出。
每每，我总是欺骗自己。有千百个理由留在这后宫里，为报父仇，为保允珑平安，为了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或者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万凰之王，高高凌驾于后宫之上。可这些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我想要的，根本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希望能陪在轩辕身边。守着他，默默的实现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哪怕，他根本不会记得……忽然脑子里闪过这样一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女子，是不是总要为心爱的人傻那一次才好？哪怕有朝一日，他递给我的是一尊毒酒，我也会含着绝美的笑容，甘之如饴。
然而此时此刻，我又怎么能轻易向颐溪低头。我不能让自己连输，都输的这般悲哀。遂含了一缕默默神情，回她一个明朗和美的微笑。“本宫并不明白，只不过颐妃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