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上书房，龙涎香的味道似乎浓烈了些。我甚至觉得吸进鼻腔凉飕飕的一股风似的，直冲进了脑子。
许是春日里容易困倦，轩辕特意让人在香料里添加了薄荷的成分醒脑。皇后与佟贵妃走在了前面，木槿红着眼扶着面颊红肿的缓缓跟在身后。
轩辕正伏在檀香木的桌几前翻阅奏折，紧紧蹙着的眉宇，尽诉了他内心的苦困。以至于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倦怠的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细细注意到一侧的桌几上，一支官窑烧成釉色十分细腻的瓷花瓶里，竟然插了好些迎春花，不觉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开始，轩辕竟喜欢这样毫不起眼的花枝了？就如同他如今爱重的佟氏一般的廉价。
“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轩辕还没有抬头，佟氏抢先皇后一步开了口。正好让我瞧见，轩辕的眉宇更添了蹙力，缓缓扬起头。
见皇上扬起头，佟氏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以淡粉色素雅的并蒂莲丝绢掩着口鼻娇滴滴哭泣，的摇摇欲坠一般晃晃悠悠的站不稳，近身宫婢玉红更是一脸的悲戚之色，口里连三叮嘱：“主子主子，你千万放宽心啊，保重身子，千万不要伤了腹中的龙裔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诧异道，正想说什么去瞟见缩在人后垂首不言的我。“卿帼你也在，能否告诉朕究竟是何事？”
轩辕微微一抬手，汪全忙会意的唤人搬了几张椅子来：“都坐罢，慢慢来说。”索性将奏折阖上，随意的往桌几上一扣。嘭的一声闷响，惊的佟氏慌忙的扬起头来。
皇后睨了佟氏一眼，端正朝轩辕道：“臣妾本是来向皇上请安，有关太后寿辰之事。却不想在朝圣宫侧巷外正瞧见佟贵妃教训嬛妃，于是让冯德子上前拦阻。至于究竟发生了何事，臣妾还未曾来得及细问。”
轩辕闻听‘教训’二字眉心一凛，目光含了一寸凉薄之意睨了佟氏一眼，遂才开口道：“嬛妃，抬起头来。”
我几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胸口，如今听轩辕这样说了，才微微抬起头。却正是将完好无损的一边脸颊对准了轩辕，侧首道：“启禀皇上，臣妾无碍。”
“主子……你分明就……”身旁的木槿低声嗫喏，我忙示意她不要出声。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对轩辕道：“皇上，今日之事是臣妾的不是。不知自己怎么驽钝笨拙就惹恼了佟贵妃，这才致使贵妃伤怀。臣妾惶恐。”
言罢我重重的跪了下去：“还请皇上惩罚。”
“你胡嚼，分明是你诅咒哦本宫与龙裔，本宫才出手教训了你。到如今还指望能蒙混过关，抵死不肯承认么？皇上如此圣明，又岂会相信你的胡乱之言。”佟氏越说越气恼，憋红了一张精致的小脸。
我复又垂下头去，不再多言。轩辕半晌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表情。只听皇后道：“臣妾听闻嬛妃欲挨宫讨要碎布，亲手缝制一张百家被赠与佟贵妃腹中的皇子。只为了消贵妃一口怨气，只是臣妾并不知贵妃这口怨气从何而来？”
皇后的目光与佟氏相对，柔慈中含着淡淡的隐忍之意。明明看起来如沐春风，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佟氏有些局促的躲开了皇后的目光，结结巴巴道：“还不就是为了上次落水之事，嬛妃竟然说上次淹不死臣妾与龙裔算我们命大。”
佟氏说到此处，不免又扑簌簌的掉下泪来，双手温柔的安抚在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说臣妾旁的，臣妾都能忍了，唯独就是不能说臣妾与皇上的骨肉。无论如何，臣妾也咽不下这口气。”
“皇上，您不能相信佟贵妃一面之词啊。”陪我一并跪地的木槿忽然开口，我忙转身示意她噤声，可她却无所畏惧的迎上了轩辕的目光。
“这里哪容得你说话，闭本宫闭嘴。”佟氏没好气道：“你也想气死本宫么？”
轩辕抿了抿唇，一丝不悦泯没在唇角消失不见。
木槿垂泪道：“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本也是不敢在皇上、皇后面前多嘴的。但奴婢不能眼见着我家主子受罪却不开腔。事实分明就不是佟贵妃所言的那样。皇上您看啊，您看我家主子的脸，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我慌忙的以手遮掩面庞，将头垂的更低了。
“绾暒，你不必遮掩，让皇上瞧瞧也就应该的。”皇后也跟腔道。
“让朕看看。”轩辕也出了声，佟氏咬住了嘴唇，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臣妾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我含着泪，缓缓扬起头，将挨了一巴掌的脸颊扭过来。
轩辕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未看口却听木槿哭道：“皇上您是知道的，我家主子一向重视自己的容颜，如今伤成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
“先扶你家主子起来。”轩辕蹙眉道，冷冷的声音让人不敢质疑。木槿忙止住了哭泣，缓缓将我扶起来，佟氏只咬了咬嘴唇，未敢说下去。
“你那身上是什么？”轩辕忽然问道，我慌忙的朝自己的裙摆处看去。一滩一滩的溅点儿，一个圈一个圈的，甚至还有些顺着裙摆流落的痕迹。
“是杏仁露。主子昨个亲手选的形容呢，一颗颗剥干净了皮，又细细的磨成了粉末，足足忙活了一整天。有吩咐挽风亲手熬制了一夜才制成的杏仁露。想着给皇上尝尝，谁料让小磊子打翻了不说，还惹了佟贵妃生气教训了我家主子。”
皇后明显不悦，垂下了眼睑，不紧不慢道：“方才佟贵妃不是说，嬛妃诅咒龙裔才这样大动肝火么？怎么如今听来，却是因为小磊子打翻了杏仁露的缘故。本宫也知道，怀孕之时，确实忌讳瓷器碎裂，许是惊着了也说不定。”
转念一想，皇后又觉得不妥：“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出手这么重罢。况且嬛妃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方才若不是本宫拦下，当着奴才的面儿，佟贵妃未免也太过不留情面了。”
轩辕的脸色沉的异常唬人，我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如今皇后又似不经意一般道出了事情的本末，想着他也已经明白了。我的心忽然紧张起来，今时今日，轩辕还会如往昔一般待我么？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正想的入迷，却听佟氏分辩道：“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那一日在景馨宫外，嬛妃娘娘气焰嚣张的教训了玉红，当时也没见有人说什么不体面之类话。还是皇后觉得臣妾出身低微，更本不能与嬛妃相提并论。以至于无论出了什么样的差错，都是臣妾的不是？”
我原以为佟氏只是跋扈，却不料想她竟然这样没有脑子。在这个时候提起往事也就罢了，却偏偏提起不该提的往事。
自打轩辕带了她回宫，便没有招致后宫与朝廷上的非议。一个当红的窑姐儿摇身一变，成为皇上的宠妃，本就是一眼烟花之事。想必轩辕自己都不愿旁人再提起，却偏偏是这个时候，当着他的面这个名不知深浅的女子竟然胆敢与皇后辩驳，说出这样不经大脑的话来。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真不应该花那么多心思在佟氏身上，太过可笑了。
“汪全，先送嬛妃回宫。”轩辕淡淡的一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唬了佟氏一跳。我心也是一惊。
难道不该先处置佟氏么？
还是子嗣，在轩辕的眼中真的如斯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