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唬了一跳，竟不知他几时知道了真相。心头有一丝惶恐，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好强自镇定了自己：“大皇子喜欢便好，能成就这美好的情分总归是你们的缘分。”
“正因为如此，母妃才为儿臣选了一个像足了你的女子么？”允玹直视我的面庞，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怨怼，愤恨，感激，又或者淡漠。
总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恨不能一时间躲开才好。“我并不觉得她有哪里像我，这也不是我原本的初衷。”
“或许儿臣该说，她像足了嬛母妃的昔日，而并非今日。今非昔比，嬛母妃恐怕早已不复当年的心境，允珑没说错罢？”他这样不客气的讲话，我听着确实有些刺耳。
只淡然一笑，并没有其余的表情，终究不必为了这些不经心的话动怒。“变不变在人心也在容貌，薛氏花样年华自然不是我能及的，而与你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只愿你能好好待她也就罢了。”
“本殿倒不觉的你的容貌有什么变化。”允珑忽然唤了口吻，犹如一阵凉风袭心一般让我浑身颤栗。“依然是花容月貌的绝色佳人。”
“大皇子。”我忍不住打断他越说越暧昧的话，不想纷乱我此刻的心情。
“绾暒，你让我说完。这些话我憋在心里许久了……”他的声音略微带着哽咽，似很艰难才唤出我的名字。
迟疑了片刻，我终究还是不忍心：“既然如此，希望你是最后一次说，而我是最后一次听。”
“到今天，我的话还是作准的。”允玹的脸庞泛起一丝恬静的笑意，情意绵绵却满是涩楚。“若你愿意，我的身边永远留着你的位置。即便要我抛弃皇位，放弃大皇子的身份与你归隐田园，我也愿意。”
允珑，为什么我不能跟你走？我在心里这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你太善良太单纯了，也太过于执着太容易相信人。到了今时今日，我请你入宫也无非是利用你，迫使银佳自乱阵脚。昔日若非有你劝说，皇后也不可能会这般帮我。
到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太少了，终究不及你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
“你为什么不说话？”允珑忽然站起身，径直朝我走了一步。“别过来。”我别过头去，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
“你是承袭朝的大皇子，而我是嬛妃，皇上后宫里微末的妾侍。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你何必苦苦追逐，痴心错付呢？”我眼见着允玹的泪滴无声的滚落下来，滴在他赭色的长袍衣襟上。
原来我的心还是会痛的。
允玹冷笑了一声，敛住爱色忽而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脸的漠然与桀骜：“这么说，宫中传闻是真的的？”
我自然也极为配合的换上一副淡漠的表情：“宫中传闻向来满天飞，多不胜数。本宫当真不明白大皇子所指究竟为何。”
“或许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允珑没有道明话中的究竟，却不知觉的浅浅一笑。“言归正传罢，嬛母妃今日要儿臣入宫，无非是想查探鄯擎宇将军身在何处，不知儿臣猜的是否正中下怀？”
我端起面前的茶盏，似笑非笑的吹散茶汤腾起的热气：“这白玉盏是很好的，茶温不易散。只不过，夏天里却也有弊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能只凭一时的感觉来断定。你说是不是？”
“母妃不必与我打哑谜了。我仅能说鄯擎宇将军，应该安然无恙。只不过遇到了些阻滞才未能及时的返回宫中……”我看允玹的神情，似乎也明白了些。
贺氏因为允珍的下嫁，已经顺势归拢了轩辕。于我的旧账却实属个人恩怨。照这么看来，辅佐大皇子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如今允玹将话说的这般直白，我自然也不必再问。
“既然大皇子这么说了，本宫也就放心了。我鄯氏一族从不奢望能成为多么显赫的氏族，只希望族中各人能尽心为皇上效命，待花间之年能卸甲归田平安度日罢了。”这番话不是为了安抚贺氏才说，而是出自我的真心。
允玹淡然一笑，并不再说什么，只朝我一拱手便自顾自的退了下去。
他走了好一会儿，我才凝住了心神。
“皇上与刖曦表哥可叙完话了？”木槿柔声应我：“还不曾。”我轻轻点头，只道：“将这些糕点换掉，再沏一壶尚好的碧螺春来。”
想必不过一会儿，刖曦表哥便要奉旨来看我，我也该想清楚如是要告知他的事情。
木槿将一件淡云色的薄纱盖在我肩头：“主子，这会儿风有些大，当心着凉了。”我仰起头看了看天色，恍惚间未发觉天色竟然阴沉了下来。
“这天变得，竟比人心还快。”木槿听我这么一说，不禁嘟起嘴来：“主子，可不见得人人的心都会变啊。”
“那是你年岁尚轻，见识的人与事终究太少。”说话间，却见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似健硕得多，且皮肤黝黑的不行。在仔细一瞧，竟然真的是刖曦表哥。
我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身相迎。
却听他浑厚的嗓音恭敬的向我问安：“臣，鄯刖曦向嬛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我没有开口，刖曦表哥便一直躬着身子拘礼，还是木槿在耳旁柔声道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表哥无需多礼，快快请坐。”
刖曦表哥只抬起头看了看我，略微思忖才健步走上前来。
在我的脑子里，刖曦表哥向来书生气多些，比起擎宇表哥贪玩爽朗的性子，他反而内敛得多。到如今再看他满是沧桑的脸庞，我竟有说不出的陌生感。仿佛与我对坐的人，我从来都不认得。
“将军请喝茶。”木槿体贴的为表哥斟茶，这才乖巧的退了下去。刖曦表哥端起茶盏，很自然的掀开了杯盖，只看了看茶汤的颜色便道：“不想嬛妃娘娘还记得臣爱喝碧螺春，真是难为娘娘这般用心。”
偏偏今日遇见的男人个个会说，且句句口不对心，似乎非要我难受他们才好过一般。然而我若当真难受了，也不见得就如了他们的愿罢。
“那孩子现在很好。”我懒得与他拐弯抹角，倒不如索性说出他最在意的事。“表哥随时可以将他接回鄯府，这些年他一个人流落在外也吃了不少的苦头，说到底终究是绾暒一个人的过错。如今爹爹不在了，我只剩下两位表哥的照拂。若是表哥觉得心里有气，只管冲我来撒。”
“我断然不会有半个不字。”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也觉得有些气喘，也可能是久不锻炼，气息并不顺畅。
刖曦表哥只淡漠的凝视我的面庞，冷声道：“你觉得我怎么拿你出气，能换回雪柔的命来？还是你觉得，雪柔的性命根本无关紧要，又或者没有根本不算什么？”
“皇贵妃兰氏，死在我手上表哥可知？”我打断了刖曦表哥的话，却冷森的道出这样一句：“是我用金步摇锋利的尾针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你说什么？”刖曦麦色的肌肤忽然暗沉了下来，却似傅粉了一般，泛着毫无光泽的苍白。看上去说不出的奇怪。
“表哥可知道是为什么？”我也不做过多的理会，只自顾自的说着：“那兰氏本就是肖氏的连亲。正因为我断送了肖氏与表哥你的情分，害她母子分离终究殒命，才使得兰氏这般怨怼我。几次三番欲除掉我而后快。”
“当然这也许是我罪有应得罢。尽管我本是存着善心去助人，只希望能成全紫妍公主与表哥的姻缘，到头来却没有得到一丝好处。紫妍公主也终究自食其果而疯癫。早知道如此，我就该一早杀了肖氏，没有她也不会带来这许多麻烦，还连累了梅朵枉死。”
“刖曦表哥你可知道，当我看见梅朵满身是血，肠流一地时心里究竟有多么恐惧么？你可知道的心恨得有多痛么？那时候你远远在外，只问战事，终究顾及不到这里的半分。我多想说与你听，因我一时的心慈竟惹出这些许的是非，我有多么后悔。”
“好在上天对我，总算不薄的。能活着等到表哥凯旋归来，尽诉心中的委屈与隐藏多时的痛楚。表哥若还觉得是绾暒做错了，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刖曦表哥仰头望天，长叹了一声，缓了口气才对我道：“为何你对我，总是这样一幅咄咄逼人的姿态，永远不像对着擎宇那般柔和，乖巧可人？终究是因为我没有他那么乐观，还是没有他多情没有他负心？”
“别扯得那么远！”我有些不耐烦了，听腻了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谈。“擎宇表哥如今生死未明，倒是你还有这样的心思说这席话。”
“擎宇尚未进皇城么？”刖曦表哥很是诧异：“日前我明明收到他传来的口讯，与我越好迟一日抵达。竟然……”
总算是说道该说的话题了，总好过儿女情长的纠结不清。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我想应该是与贺氏有关的。”
“远在战场的时候，我也听说了三伯不幸遇害之事。到如今可有眉目了？”刖曦收敛了方才的怨怼与急躁，这么看来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沉稳得紧。我不期然一笑，拨弄着手上的玉珠串子，柔柔道：“正途的说法自然是山匪来袭，杀人掠财。但追踪到山寨之时，所有人都死于非命，线索也断了。”
“这么看到到底也不是这么简单。”刖曦表哥眉宇凝重，似多有难言之隐。我却心头一喜，笑道：“如今好了，表哥你凯旋而归了。别的暂且不提，总算是有人能商量计策了。”
刖曦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个样子，好似永远长不大一般。方才还把人气的要死，这会儿子又笑得这般心甜，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许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真切的言语，我忽然觉得很悲伤，泪意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刖曦表哥唬了一跳，慌忙道：“你瞧瞧，这才说你长不大，这会儿又哭了起来。到底你也是皇上的嬛妃，这让宫人看了该笑话你不够庄重了！”
“旁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低着头呜咽不止，泪水如决堤一般，怎么也抑制不住。“表哥你一走就是这些年，你可知这些年鄯氏发生了多少事儿？我是苦苦的熬着，盼着，才等到这一天，生怕再见不到你们了。可爹爹已经卸甲归田了，却仍然受我所累，到死的一日恐怕还在为我忧心……”
“暒儿不哭……”刖曦表哥掏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的递给我。声音是如此疼惜，听起来很是温暖，却不仅没有止住我的泪意，反倒让我更加心痛。
他很想伸手将我揽进怀里，然而站起来走到我身前，却又不自主的退了一步。
我忽然想起了可人母子，只觉得这是将她们送出宫去的最佳时机。好不容易咽下了泪意道：“表哥若真心疼我，请允诺绾暒一件事。带着爹爹唯一的子嗣出宫！”
刖曦表哥唬了一跳，忙不迭的问道：“你是说四夫人生的孩儿尚在人间……”我重重点头，低声道：“可人拼死护下了齐儿，只因我信不过外人便一直留在宫里照扶。只说是皇子的陪读，到现在看来不若由表哥你接回府里照顾。”
“倘若他日我有什么不测，好歹这孩子也不会长久的留在宫里受苦。这也是绾暒能为爹爹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求表哥成全。”我起身要跪，却被他硬生生拦住。
“不光是为了三伯，也是为了我们鄯氏一族后继有人。绾暒你且放心，此事绝不会出偏差。”刖曦表哥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我破涕为笑，经历了太久的黑暗终于也能看到一丝曙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