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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催命锣 (1)

阴霾密布,欲雨未雨的早晨,嘡嘡的锣声从石蛙溪头响到溪尾,锣声后跟随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凡本村村民均到公屋聚拢,不到者罚款两元啰——!”人们还以为陶立德复活了,一看敲锣呐喊的人,却是陶秉乾,才恍然大悟,才晓得陶立德人虽去,声音却传了下来。

锣声使陶秉坤脊背发凉,恰好又有挖孔鸟(猫头鹰)在屋后阴鸷地叫了两声,那锣声听来就有些催命的意味。他让幺姑和秋莲呆在家,关好院门和堂屋门。玉林一夜未归,不知哪儿去了,他只带了玉山前往公屋。

远远地看见公屋前竖起的几根木杆,陶秉坤就晓得要出事了。走近一看,木杆上已拴了棕索,是个吊半边猪的架势。乡董吴清斋坐在阶基上的太师椅里,端着一杆烟枪在吸,秉乾和秉贵兄弟在一旁殷勤地伺候。吴清斋是从不到石蛙溪这种小地方来的,他的出马也显得非同寻常。挨户团的团丁们持枪操刀,分立两旁。其中许多人陶秉坤都认识,有几个以前还是农会梭镖队的,还有几个是陶秉贵这样嫖赌逍遥好吃懒做的家伙。铜锁已被五花大绑,拴在屋柱上,脸上倒还坦然,瞥见陶秉坤,还笑了一下。陶秉坤走到草坪中央的人群中,让玉山站在他身后。他看见两位堂兄弟看了他好几眼,便晓得今天是不会放过他的了。

草坪很快被人挤满,陶秉乾捧起丁口册,逐家逐户地清点,凡没到的,都在丁口册上画个圈。点到陶秉坤家时,陶秉乾意味深长地叫道:“陶秉坤家缺一口男丁!”陶秉坤马上听出是一语双关,借此咒他呢,不由就咬紧了腮帮。

清点完毕,陶秉乾请乡董吴清斋讲话。吴清斋一张口,他那不男不女的嗓门便在人群中引出了几声窃笑。吴清斋先是称赞南京国民政府和蒋委员长,然后就咒骂共产党和农会:“共产党是什么?是共产共妻的赤匪嘛!你们哪个的堂客,愿意拿出来与人共?共不得嘛!农会又是些什么人?是流氓地痞,是夺人家产的强盗嘛!”他的古怪的声音弄得陶秉坤心里十分难受,心想当初水上飙真该不剜他的卵子,而该割了他的喉咙。吴清斋说了一阵,宣布道,凡由农会作主分掉的田地和减掉的租息,即日起一律退还陶立德家。

陶秉乾唯恐人们没听清,插话道:“大家耳朵放尖点,吴乡董讲了,分掉的田地和减掉的租息一律退还我家!”

吴清斋又说:“另外嘛,我们还得让闹农会的人长点记性,免得他们以后还造反翻天,为害乡里。大家都看到了,这些木杆和索子,是吊半边猪的。其实,这只是一礼还一拜,我也被他们吊过半边猪嘛!这就叫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陶秉乾挥挥手,几个团丁将铜锁推到木杆前,用棕索捆住他的左手左脚,然后使劲一拉,铜锁便被吊在了半空,身体立即变了形,捆吊住的半边似乎已经拉长了。

陶秉乾说:“铜锁,滋味怎样?”

铜锁横着脸笑道:“还不错,不过没有共你的妻味道好!”

陶秉乾一拳揍在铜锁脸上,血立即从鼻孔里流出来,滴了许多的红点在绿草中。

木杆上还空余一副棕索,陶秉坤想,那可能是留给他的。

果然,陶秉乾折磨铜锁一气后,望着陶秉坤笑了,大声说:“秉贵,我们好像还忘记一个人了吧?”

陶秉贵应和道:“是呀,吊了一个农会小组长,不是还有一个副组长么?”

陶秉乾喊:“喂,哪个是副组长,请你入席好么?闹农会闹得挺来劲,如今就想当缩头乌龟了?”

陶秉坤就要往前走,玉山急忙拖他:“爹,你莫去!”

陶秉坤说:“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回去跟你娘讲,准备一些烧酒和草药。”说罢甩开玉山的手,钻出人群,走到木杆下。

陶秉乾装作吃了一惊:“秉坤,副组长是你么?我还真没想到,搞到自己屋里人脑壳上来了!同是一房亲,何必欺人太甚是么?不过我爹死前是你牵的索子吧?他的命是你牵走的吧?你说说看,我都记不清楚了。”

陶秉坤说:“要吊要打你快点,莫屎少屁多。”

陶秉贵瞪他:“嚯,新郎倌的鸡巴,还硬得很呢!”

陶秉乾背着手踱了两个方步:“啧啧,我这个堂弟还想逞英雄哩!”

陶秉坤心里骂一句:你神气个屌,你堂客我都困过一回了的。

陶秉乾走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秉坤呐,我晓得,我爹的死也不能全怪你,看在我们毕竟是一门堂亲的份上,从轻发落,只吊你一只手,你看如何?”

陶秉贵说:“哥,你莫耍秉坤罗!我看这样吧,轻重由他自己挑,重呢,就是像铜锁一样吊半边猪,轻呢,简直轻得不得了,就是你跪在地上,舔一下我的鸡巴就行了。若舔得我舒服,我还有赏呢!”

说着他扯着裤头往下一褪,竟于众目睽睽之下亮出他的丑东西。人群骚乱起来。陶秉坤感到血往头顶猛冲,飞起一脚就朝陶秉贵胯里踢去!陶秉贵一闪,陶秉坤踢了个空,于是拿起棕索捆自己的脚,边捆边叫:“要吊就快点吊,吊完了好回家困觉!”

吊在空中的铜锁立即叫了声:“好!”朝陶秉坤翘起大拇哥。

陶秉乾道:“既然如此,休怪堂哥我无情啦!”一挥手,几个团丁一拥而上,将陶秉坤半边手脚捆牢,吊上半空。

玉山从人群中冲出来:“爹!爹呀!”

一个团丁用枪把他推了回去。玉山身子一缩,从枪下钻出来,奔到陶秉乾陶秉贵跟前,扑通跪下,哭求道:“乾伯、贵叔!放过我爹吧!要不让我替他,让我替他吧,求求你们啦!”

陶秉坤在空中愤怒地扭动身子,吼道:“玉山,你站起来!你是我的崽就站起来!”

玉山看看爹,迟迟疑疑地站起来,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陶秉乾拍拍玉山的肩:“玉山啦,也不是我们硬和你爹过不去,实在是你爹跟农会对我们太狠毒了!让你爹跟我们赔个礼认个错吧,我们就放他下来。”

玉山就哀哀地望着陶秉坤:“爹——!”

陶秉坤感到身体被两股力撕扯,似乎马上要裂开。他强忍着疼痛和晕眩,面红耳赤地喊道:“要我跟你赔礼认错,休想!”

陶秉乾就说:“玉山,这就怪不得乾伯了,是你爹自己不想下来呢!”

玉山不知所措,呜呜地哭。

这时,陶玉林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朝团丁和陶秉乾兄弟一一指过去,叫嚣道:“好呀,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你们不晓得我哥是县长的秘书么?你们竟敢吊县长秘书的爹,是想造官府的反是不是?想翻天是不是?我要县长派兵来把你们一个一个捉去坐牢!”

陶秉乾兄弟立时哑了,面面相觑,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脸上显出一些慌惶困窘之色。坐在太师椅里的吴清斋脸略略一红,扬扬手:“哎呀秉乾,你们这不是搞误会了吗?蔡县长我认识的,年轻有为的一个人,见了我都蛮客气的呢!你们怎么能这样搞呢,秉坤即使有错,也该内外有别嘛,快放下来快放下来!”

陶秉坤立即被团丁放下来,他半边身子已经麻木,站立不稳。玉山和玉林急忙上前搀扶住他。陶秉坤往空中一看,铜锁的脑壳往下耷拉着,闭着眼,张着嘴巴喘气,不时皱眉呻吟一声。陶秉乾抓住铜锁悬下来的右脚,一拉一推,铜锁就在空中来回荡。

铜锁叫一声:“疼死我哟——!”

陶秉乾说:“没办法,你又没有一个当县长秘书的崽,只好拿你出气啦!”

铜锁声音小下去,痛苦地说:“我受不了啦……我向你赔罪认错,放我下来吧,求求你啦东家。”

陶秉乾笑了:“这时候你晓得叫我东家啦?”

铜锁身子晃荡的幅度变小了,半睁开眼,气息奄奄地:“东家,把我整死了,哪个给你作田啦……”

陶秉乾说:“三只脚的鸡难找,两只脚的牛有的是!”

陶秉坤看不过眼,说:“秉乾,积点阴德吧!”

陶秉乾说:“才把你放下来,你探什么闲事?老子就是要整死他,以祭父亲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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