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奴婢不敢。”素晴把腰弯得更低了，稍带客气着：“奴婢只是敬仰姑娘的处事之道而已。以姑娘的心智，他日宠冠东宫定不在话下。”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何必这样怪声暗讽的呢？”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态度也听不惯这些嘲讽，我大步走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询问着。可她就像一偶人，动作定格在弯腰这一步就不在举动，也不答话。我等急了上前就想伸手抓住她的双肩让她挺直身子，却没想到刚一碰到她，她就倏地跪下，以头磕地，嘴里喊的是：“姑娘饶命。”
“你是本太子的人，谁准你跪这个贱人！”未及反应，我刚想扶起素晴自己却已经被一凛冽的脚踹飞再重重倒在地上，捂住侧腰处，隐隐觉得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只因先前旧患未好如今又多一脚，他分明就想我内伤而死！但气归气，面对李承乾我还是不能有脾气，于是强忍着痛楚温婉地跪在地上，垂首：“妾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会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我不敢抬头看李承乾的目光，只是看见他的脚步缓缓走到素晴身边，继而俯身扶起了她，然后就听见他柔声道：“你先下去吧。”那样的温柔，直把我的鸡皮疙瘩全给唬了出来。半晌，也听不见素晴的答话，只是听见轻微离开的脚步声，我仍低着头看着李承乾的一步一步向着我走来，手指莫名有些僵硬，伸手紧紧揪住纱裙，手心渗出了汗来。“啊！”耳鸣轰响，脸颊再次传来火辣的感觉，晕天转地之际我未来得及撑住地面就直直地撞上了床脚，只那么一瞬，我就浅尝到何谓腥甜的滋味。“贱人！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不过是贱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本太子想，即便是你死了，三弟该也不会伤心而是松了口气！”他揪住我的衣襟单手就将我提了起来，暧昧地朝我耳边吐着气。我睁着眼，看着殿内一片血色红点，李承乾的面容变得异常的模糊：“是的，殿下。妾对于您们来说，毫无价值。”
“哈哈！”他一下子就松开对我禁锢，我手脚无力，脚步踉跄还未站稳就又跌落在了地上，头重无法抬起，轻轻低头就见着鲜红滴落在了地毯上，一点一滴。“贱人！你知道你的血是肮脏的吗？你知道你弄脏了本太子的地方了吗？给我舔干净！”强压着我的后颈，用力将我抵到地面，喝着：“舔干净！”
我紧咬牙关，闭上双眼不言也不反抗，但就是不去舔地毯上的血迹。我可以为了活命向他委曲求全，但我绝对不会为了讨好他而丢弃仅剩一点的自尊。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自尊都被丢弃，那么生不如死我还不如死去。猛地又是一脚实实地踩在我的背上，我能够听到肋骨似乎碎裂的声音，嘴唇估摸已经被我咬到发白渗血，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不能呼喊一声。这些就是我那些亲人为我带来的劫难，这些就是我天真想要进宫伺候娘亲要有的下场！果儿啊果儿，你都是何苦呢？我这般一遍一遍抿心自问着。紧紧闭着眼睛想要锁住眼泪，他不会来救我，娘也不会在乎我，我只能为自己活着了，多么孤单，只能为自己活着，不被任何人需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偏殿的一切都那么安静，我听不到李承乾的辱骂也得不到他再一次的毒打。胸腔处传来刺痛的感觉，吃力地撑起身子睁开眼张望，李承乾走了，这般突然，与他来时突兀一般。我摸不清楚这些人的心思，统统都不懂。一直以来的自诩聪明不过都是些可笑的玩意！起身到一半我再次无力地倒了下来，很痛，无法言语的痛，连带呼喊的力气都没了，看来这次真的伤及内脏了。也许会死的。脑海里又一次闪现这样的想法，连带着呼吸的薄弱，慢慢我就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了，疲倦地闭上眼，也许这一次就一睡不醒了。“恪哥。”虚弱地吐气犹丝，我也不知道为何临死还这般执着这个称呼。
“姑娘，你醒了？”迷蒙中听见素晴在唤我，睁开眼只看见一片漆黑。我只觉嘴唇干裂，舔了舔唇，伸手胡乱抓着方触到她的手。素晴制止我的起身，语气有些殷切：“太医说您必须静养不可多动，姑娘，您就安心在床上躺着吧。”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晕厥前发生的事情，及已抬手才发现只轻轻一下，遍身牵动般的疼痛，碰触的地方似乎都被绷带包裹住，想来这次伤得可真够重了。想想忽而就笑出了声来，倒惹得素晴有些疑惑：“姑娘，您都伤成这样了还笑？您都睡过去三天了，奴婢多怕您就这般没了。”言及，我感觉到她上前为我捋了捋被褥，然后就听到她转身摸索了些什么，顷刻偏殿就充盈了微弱的烛光。由于长时间在黑夜中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点，我半眯着眼，把头转向了墙壁处。轻轻呼吸，方才缓缓道：“我以为自己会死，结果还活着。难道不值得发笑么？”
素晴默不作声，我此时感觉到眼睛已经适应了亮光。于是扭过头去看她，这才发觉她只是捧着烛火静静站在我床边，那双桃花般的美目也不知道是烛火的缘故还是怎么的，看着红通红通的。“奴婢进来的时候，见着姑娘发丝凌乱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慌乱着喊人，把您扶起的时候才看到您的脸色苍白，额头的血早就污了双眼、发丝。”
“哦！”恍若旁人的事情，我淡淡应了句便又合上了眼。“退下吧。”
“姑娘，对不住。”素晴语带哽咽忽而说了这么一句。我不明就里，只合着眼问询：“是你家主子下的手，何曾需要你来道歉？”
“扑通！”黑夜静悄，即使是再小的声音都显得刺耳。我懒懒地说：“别跪了，我可不是你的主子。再说了，受你一跪可是要满身伤痕的。”或多或少我的心里还是有气的。那日日头她将不愿施救宫女月儿的原因扯到我身上使那宫娥认为是我气势嚣张不愿放她离开也就罢了，再来就是明知李承乾过来了还一副受气的模样惹得李承乾认为是我在作狂！这些雕虫小技难不成她当真以为我是瞎了眼看不出来？哪来这般凑巧的事情？
见等不到她起身，我艰难地侧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素晴道：“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还是告诉你家娘娘，奴家命贱不值得她这般操心！”
“您误会了！”不料素晴忙急着否认：“奴婢当真只是来伺候姑娘的，并不是东宫旁的娘娘的细作！”看我冷冷的注视着她，素晴忙低下头：“奴婢即使是细作，也断不是东宫之人。”
我霍然心惊，思前想后这丫鬟的态度，迟疑道：“是他？”只这么一句，素晴就默默点了点头。瞬间我就浑身再次感到无力，继而又笑了，躺在床上阵阵发笑，原来被骗的人不只我，连带李承乾都不过是恪哥的棋子。
早该想到是如此，将我进献给皇上有何用处？除非他是要弑父否则无须安插我在皇上身边。太子暴戾性劣这是略有耳闻的事情，若是我在李承乾身边再多加留意或者引导，这般东宫的主人就未必是李承乾了。太子失德是多么严重的罪名，尤其是当今皇帝还有如此多优秀的皇子。别的不说，光是嫡子就还有李泰和李治，李承乾并没有他所讲的那么风光安定。
“公子疼惜姑娘，这进宫一事也是踌躇良久的。”素晴轻声说着，一脸要替恪哥开解的样子。我有些哑然，他当真懂得如何俘获一名女子的心。暗笑着摇头，我不再说话。素晴倒是急了：“姑娘，奴婢承认先前见您对太子妥协心里是看低了您。但你宁死不受辱也让奴婢明白，您只是不想硬着与太子作对而已，您的心还是在公子那儿的。他为了您冒死进宫，难道您就这般心狠看着公子被太子的人排挤吗？难不成这进宫不是您自愿的么？公子定不会逼迫您的。”
“我！”冲口而出，想要说话却觉得气郁难解，终究还是艰难地呼气：“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哈哈！我当真是自愿。没人逼我，还是我再三肯定要自愿入宫的呢！”可是我入宫的前提是去淑景殿伺候娘亲而不是当李承乾的玩物！可这一句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那么肮脏，说来也无益。我有太多的情绪不可以发泄，这样寂静的夜里也不适合让我说出自己的所有，更何况这素晴是否确实是恪哥的人都未可知，指不定是李承乾的人呢？渐渐隐了笑声，我正色道：“难道我现在做的不够好么？殿下可是无论怎么威胁我都没有真的要杀了我。难道这还不够？还是你们要看到我夜夜承欢？”
素晴羞得双颊通红，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姑娘您误会了。”我嗤笑着，也不想反驳她的话，只是合上眼不去看她。“姑娘，您不可以恨公子，您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有多么的不如意！”她仍在坚持，“即使您不顾念公子，也该顾念一下娘娘，这偌大的后宫里她是多么的不容易。您怎么就这般忍心舍他们而去？公子让您做的其实很简单，让殿下成为陛下憎恶之人，这样不难的。难道您就这般狠心吗？”
“我狠心？”我猛地不顾身上的伤坐了起来，连日来所有的委屈、窝囊之气，还有那也欲说还休的情绪瞬间就涌了上头，所有的理智顷刻瓦解，再也不愿维持那些恼人的冷静：“你凭什么说我狠心？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吗？你一无所知却在此处指责我的无情，这对我公平么？我倒是忘了这皇家无情，连带宫娥都无情！”
声声颤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何尝有人问过我好不好？是！李恪是问过我愿不愿意进宫，可他问的是我愿不愿意进宫伺候我母亲！他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伺候那些男人！为什么非要逼我把最后一丝的美好都揭开？为什么？”我看到素晴一直在后退，想来现在的自己定是很可怖的模样，声音凄厉：“你知道一开始我面对李承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死，想着自己不过孤儿死了也无人在乎！可后来我懂了，我的命是自己，我凭什么为了放弃我欺骗我的人去死？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当死亡的滋味离你不过咫尺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我是不自爱又如何？这是谁逼我的？”
一步一步拖着，步伐沉重地逼近素晴，我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已经通满了血丝，连带喉咙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我做错什么了么？我的亲娘，明明前一秒还对我慈爱有加下一刻就将我扔弃在风雪里，难道我的人生就要注定是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么？她既然不想要我为何要生下来？为何要让我这样不得见天日？那个男人，我爱了这么多年，我愿意倾尽所有以他的欢乐为欢乐，以他的愁思为愁思，可到头来竟是我的亲哥哥！我怨过吗？到头来我还是爱他！即使他欺骗我，拿我当棋子我还是爱他！李承乾说得没错，我就是贱人！我天生犯贱，明明早就被亲人撵弃还要死皮赖脸地贴上去，现在深陷险境无人解救那是活该！我是他妹妹！难道这样他都不心疼的吗？我明白，我了解？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认识他！起码在别馆里果儿的恪哥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知道若他对我说实话我也是会进宫的！我可以为他做任何的事情但不是这样被蒙骗进来！他为我冒死进宫？是恰巧有事还是真的为我？还是做戏给李承乾看？真还当我是初进宫的小女孩么？就算是真的救我，可以救得了一世吗？”竭斯底里地抓住素晴的肩膀，我将脸靠得极近她：“你知道吗？我看见那些宫人面无表情的抬着一个女子走远，那是一条人命！可这里没人珍惜！你不是也不愿意救你的好姐妹么？你不是也不愿意么！”
“姑娘，对不住，这一些奴婢都不知道，奴婢都不知道。”她低低地哭泣，面容有些失措，也不知道是被我吓着还是真的为我难过，我只知道这些话呼喊出来倒是舒服了，这没什么值得我去哭泣的，被人抛弃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着恪哥离开的身影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伤害，其实都是，习惯就好。
“太子殿下看上了月儿，但太子妃嫌弃她低贱。她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是无法插手的。姑娘，素晴也只是区区一宫女，性命朝不保夕的，素晴也无可奈何！”她许看我失神变得空洞，也找不到话说倒又扯回到月儿的事情上。我只是冷笑，松开她，而后跌跌撞撞地转身，顺着桌椅摆设摸索着寻回床边，浑身剧痛，估摸伤口又一次撕裂了。可我还是极力又重归了平静：“月儿是谁我尚不知，你怎么会认为我对她的事情有兴趣？如今我只想平安出宫，别的都不再多想。”
“淑妃娘娘呢？难道您都不想见了么？”素晴语气着急，我却只是呆呆地站在床边，心思又一次回归宁静。自嘲着：“想啊！我就是因为太想，所以才进来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鸟鸣声声，听着宫人们忙碌行走的声音，我淡淡地觉得过往的日子恍如一梦。自从那天晚上素晴与我摊开来说后，许是我的态度震慑了她，反正近段日子她都鲜少出现在我面前，凡事都是着了别的宫人代理。“姑娘，您醒来了？”进来说话的宫女语气带着些稚嫩，与素晴的沉稳不同，这丫头总是显得孩子气。“您怎么都不理会灵鸢呢？昨儿又睡的不好么？”听她这么问，我略微摇头，伸手示意她扶我下床。这段时间都是她在近身伺候，据说是素晴吩咐的，我也乐意如此。“今儿素晴仍需要在殿下身边伺候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