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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祸生肘腋醋海兴波病入膏肓情场结局(1)

吴奶奶自此更同小姚要好,又仿佛当初和君如玉初识时一般模样。不过那位牵马的金阿姐,却心中不舒服到极点。她虽然因吴奶奶等手头太紧,不能满她的欲望,故下逐客之令。但他们说话也没对她讲一句,就此搬了出去,未免近乎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模样,心中气忿不过,没别的法子泄毒,便替她到处张扬,以为报复。不多时,她所认得的一班女主顾,无论是否吴奶奶相识的,大都晓得了这件事。要知近年来女界的习气,最坏不过是多管别人闲事。自己若能规规矩矩,倒也罢了。偏有许多人,自己并不端正,却爱谈论别人的隐私。于是乎别人知道了,也将他的秘密,泄之于人。再由此人告诉本人,闹出口舌,发生意见,这种事尤以大户人家为多。然而也不能怪他们,因他们饱食终日,不耕不织,除却搬搬是非之外,叫他们干什么呢。

闲言少叙,且说那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上海一般常在外间跑跑的朋友,无有不知小姚结识了君如玉的相好吴奶奶这段故事。实因小姚的名气很大,君如玉又是个有名人物,所以格外容易传布。但有班人虽不过资为谈助,还有几个女野心家,素也心爱如玉,因他有着吴奶奶,平时管束极严,不容易兼收并蓄,现在晓得吴奶奶另有了别人,彼此欲分尝一脔的,倒也大不乏人,纷纷都托金阿姐设法。金阿姐在先本为泄愤起见,现在倒觉如玉身上,大有奇货可居之势了。不过那时候如玉还在杭州唱戏,不曾回来。她便预备待如玉回来时,将小姚吴奶奶这件事,和盘托出,撺掇他们拆散了,好另替别人介绍,从中赚一票谢仪。这边牢宠已设,可怜吴奶奶还在梦里,天天与小姚寻欢取乐,其味无穷。

前书表过,吴奶奶本是半老佳人,那小姚却是久闯花丛的浪子,又是个有名滑头,因何恋爱吴奶奶至于此极呢?内中还有一段隐情。皆因吴奶奶外强中干,表面上珠钻耀目,实气逼人,不知底蕴见了,谁不当她有数十万财产,因她一身所带,已值万金。兼之如玉又是专得妇女倒贴出名的,故此小姚也当吴奶奶是块肥肉,百计弄她到手,便欲人财两得之意。及至人已到手,财还未有所获,心中虽跃跃欲试,却不敢自己吐露口风,泄漏痕迹,不得已惟有竭其心力,博她的欢喜。那盒红丸,便是他自己精心秘制,增进爱情的妙药。但吴奶奶年已半衰,兼之吸烟的身体虚弱,胃火颇旺,那药品又其热无比,内外相克,更觉不支,形容也日见消瘦。若讲风韵,可已大非昔比。小姚与她相处既久,渐渐看出她的真相,家私都在身上,日用开支,也不免仰给于人,一时颇悔自己失眼,枉耗了许多精神财力,因此也逐步和吴奶奶冷淡了。

但女人有女人的脾气。孔夫子所谓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此言可谓道破千古妇女性情之论。你要是向来同她爱好的,一旦忽然疏远,无有不怨愤悲伤者,吴奶奶衰弱之,经此一气,回转家中,顿时就病倒了。心中记挂小姚,打发人去请他来,小姚连面都不见。吴奶奶格外生气,别无他法,只得写信到杭州,通知如玉,教他速回上海。如玉原没晓得吴奶奶在上海有小姚这段事,见信急急回程。又不知怎的被金阿姐知道他几点钟火车可到,母女两个,预先在车站上接他。如玉见有人来接,心中自然欢喜,忙问金阿姐可曾到吴奶奶那里去过?不知她病势如何了?金阿姐说:“一言难尽,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最好你先到我那里去一趟,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如玉虽然心念吴奶奶,因金阿姐说话闪烁,一时倒也耳朵发痒,急于闻其端的,故即和她母女同到她们家内。金阿姐笑指那张红木床说:“你就这上头坐罢。半个月之前,你那位心爱的人儿,也常在这上头坐的呢。”如玉听了,就是一怔。金阿姐笑道:“你休着急,她到这里来叉麻雀玩耍,椅凳不够时在床沿上坐坐何妨。”如玉听说笑了。金阿姐又道:“同时还有个男子,也坐在这上头。”如玉又吃一惊。金阿姐又笑道:“你休耽心,这男子也是个叉麻雀的,没了凳,坐坐何妨。”如玉笑道:“金阿姐休得取笑,我出门两三个月,连家内都没到过,一下车就到你这里来,这是你晓得的。你说有要紧话讲,不知所为何事?倘若没甚要紧,我现在要回去探望老的,晚上再来候你便了。”金阿姐道:“你别性急,说话终得让我一句句讲下去,教我不能一张嘴说两句话的。所说那一男一女,他们当初因看打牌,没凳坐,暂在床沿上坐坐,不意后来牌打完了,客人散了,凳也多了,他们还恋着床沿,不肯坐到凳上,你道奇怪不奇怪?”

如玉更听得牙痒痒的,按捺不住,连连顿足说:“你快讲呢,后来便怎样?”金阿姐道:“我那时心中觉得奇怪,细细盘问,方知他们在外边约定的,特地到此来,要借我这张床一用的。”如玉抽了一口气说:“这一男一女,到底是谁?适间你还没告诉我明白。”金阿姐道:“男的你也认识,名唤小姚,是个做外国医生的。”如玉点点头道:“女的呢?”金阿姐道:“女的我可不敢说,说了恐怕你生气。”如玉强笑道:“生什么气,你说就是了。”金阿姐道:“如此我告诉你,这女的便是你那要好朋友吴奶奶。”如玉听到此言,脸上顿时绯红起来。金阿姐接着说:“她与小姚不知在哪里赌场上勾搭上的,约定了到我这里相会,两下心热如火,客人散去,他们便欲借我的床用,你想这件事,教我为难不为难呢?倘若答应了,如何对得住你小老板。若不答应,小姚是我裁缝主顾,由他那里介绍来的生意很多。吴奶奶又是相熟的,要回头她,也开不出这句口。”

如玉急道:“如此说来,你敢是答应了?”金阿姐笑道:“小老板怎这般霹雳火箭,听我一句句讲呢。我觉得答应不好,不答应也有不妙。事到其间,只可答应。”说时偷看如玉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真有一种说不出画不出的神态。金阿姐暗暗得意,接着说:“我不是讲过,答应了对不住你小老板么。因此我心生一计,同我女儿做了一对讨厌人,在这里陪他们,轮流守了一夜,没让他们斗在一起。”

如玉拍掌称妙,金阿姐说:“你且慢欢喜呢。他两人上了我这一夜老当,第二天就不约着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事后方知,你那位吴奶奶,竟亲自登门,还到小姚当初同花老七所借的那所小房子中相会。”如玉听到这里,气得他额角上青筋坟起,汗流满面,金阿姐犹自滔滔不绝的往下讲道:“你大约也晓得这小姚,惯用一种药丸,哄骗妇女,不知他曾否给吴奶奶吃这种毒药?恐小姚不肯放过她,但她若不吃药,何以现在弄出这场病来呢?内中细情,我可不大明白。皆因从前他们曾借过我的地方,我本来打算写信通知你的,实为自己不能写字,若叫别人代书,恐传说出去,有损你的颜面,因此捺到你今日回来,我免不得告诉一句,并非搬弄是非。日后倘有什么闲话,可不能怪着我金阿姐的。”说罢,如玉已气得呆了,两眼圆睁,做声不得。金阿姐反劝他不可生气,你路上回来,十分劳苦,再一动气,岂不有损身子。那人到底不是你的元配花烛,两下合意的住在一起。如不合意,可以走散的。老实说一句,放着你小老板这般人材,那一位美貌奶奶,不喜欢你,你如此诚心诚意的待她,她还对付你这等三心二意,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要是教我做了你小老板,罚咒也犯不着暗地生气,她敢背着你弄别人,你索兴也弄个人来气气她,那才是报复之法呢。”

如玉低头不语。金阿姐便命他女儿小妹,劝劝小老板,我下去拿样东西他看,说着下楼去了。这小妹今年还只十六岁,虽然是个裁缝的姑娘,却颇心高气傲,实因从小随着她娘,在大户人家出入惯了,身份小而眼眶大,寻常人都不在她眼内,很想嫁一个少爷。奈少爷们议婚,却又轮她不着,不得已而求其次,觉这小老板颇有少爷的风度,因此平时十分属意如玉,金阿姐也很欲得如玉为东床快婿,因此常在有意无意之间,对如玉说:“我家小妹,若能配给你小老板,服侍服侍你,倒是很合宜的。”

如玉还以为她们是句玩话,每每一笑报之。岂知她母女俩,却是一片真心诚意呢。金阿姐见如玉不甚合意,便时常设法,令他二人聚在一起,自己托故避开片刻,学那外国人发展爱情的方法,以为若能够令他二人情不自禁时,便可强迫如玉娶她的女儿了。这是以前的话,今天金阿姐又命女儿解劝如玉,自己走下楼去,丢他二人在房内。小妹坐在如玉旁边,含娇不语,羞容可掬。如玉却手捧着头,还在那里生气。两个人都是默默无言。隔了好一会工夫,如玉抬头见了小妹,问她适才你娘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小妹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如玉道:“这倒奇怪得很。那小姚外间谁不知他是个滑头码子,因何这人还爱他呢?”小妹一笑道:“照你说来,滑头码子就没人欢喜了么?”说罢,又对着如玉双眼一挤,笑成一条线缝似的。如玉见她这般笑法,倒觉得诧异起来。正在这时候,金阿姐上来了,手拿着小小一个手巾包,打开原来是一男一女两张照片,拿给如玉观着。如玉认得男的是小姚,女的便是他那吴奶奶,惊问此物何来?金阿姐笑说:“就是那天他们到此来时,忘在这里的,我收着没用,拿来还给你罢。”如玉听了更怒,一发狠将两张小照撕得粉碎,还用脚去踹了几踹。金阿姐见了,笑得几乎打跌道:“小老板你真是痴的,撕他们踹他们的小照,成什么用,他们未必因此生疼呢。”

其实这两张照,也是金阿姐深谋远虑得来的。当小姚、吴奶奶未曾交谈之前,小姚曾讲金阿姐为之介绍,特地拿这张小照给吴奶奶观看,模样儿合意不合意的,后来并未收回,落在金阿姐之手。另外一张,却是金阿姐往吴奶奶家玩耍时,问她所要。今番他恐如玉不信她的言语,有意将这两张小照,包在一起,强作一个凭据,以坚如玉之信,其实两人并非拍在一张照上。无论拿张三李四的小像,都可混说是他姘头。如玉正在气头上,未能细一思量,更落他们的圈套。金阿姐又竭力怂恿,语语打动如玉心病,并说:“小老板你少停见了她,问问她,看她怎样回答?”

如玉恨恨道:“我是罚咒也不上她那里去了,谅她用不着我再去呢。”金阿姐便说:“小老板能够不去,也好令她自己醒悟。但是你在家中,免不得生气烦闷,有损贵体,晚间还是到我们这里来玩耍。今夜杨家的三太太,和花家的二少奶都要到这里来叉麻雀。你也可以搭他一脚,消消愁闷。”如玉点头答应。果然他回家探望父母之后,夜间便到金阿姐家中,同那所谓二少奶、三太太等,打牌取乐。吴奶奶那里,绝迹不往。可怜吴奶奶还眼巴巴望他回来,皆因如玉动身之前,曾写信通知吴奶奶,某日到上海,所以吴奶奶这天很盼望着他来,买了一张报,看杭州火车到申的时刻,等了一班,又是一班,末班火车到的时候过了,犹未见他到来,还疑火车脱班,或者如玉没趁着车,也许明天来了。岂知明天依旧如此,连信也没一封来,通知她所以然不到的缘故。一连数日,消息全无。吴奶奶心中好不焦灼,后来还是车夫来报信说,月仙舞台的海报,已贴出来了,小老班某日上台唱什么戏。吴奶奶更觉骇异,叫人别处去打听,也说君如玉回来已久。吴奶奶此时,还不觉自己有错,免不得格外生气,心想我如此病重,若是朋友交情,也该早来探望于我,他因何杭州回来,我这里一次未到?还有从前我没病时候,他没一天不来陪伴我的。现在我有病在身,他倒反不来了。就使他未得我卧病的消息,也不该如此荒唐。况我病情早已报告于他,他也有信慰问,还说马上就回来望我,因何中途变计?这人的良心,真是黑透了。心中愤恨,病势也日见沉重,连药都不肯再吃了。

娘姨车夫十分着急,因她现在并没别个亲近之人。吴四那里,早已恩断义绝,只恐有甚差池,如何是好。于是两个底下人商议,务必请君如玉来一趟,问他可有什么办法,也许奶奶见了他,病就好了,亦未可知。于是那车夫假传圣旨,到戏馆中找寻如玉,说奶奶有请,小老板戏完了,马上就去。如玉这几天正被二少奶三太太等几个人,相伴得十分乐意,兼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那吴奶奶的坏话,心中衔恨刺骨,车夫来请,他那里肯去,不过口头并未回绝,只是虚空答应,身子不去罢了。车夫第二天来时,他推头昨夜没空,今儿准来。如此游约了好几回,意欲让吴奶奶自己心冷。车夫也看出他的意思,迫不得已,始把奶奶现在病势沉重,粒米不进,已有多天。家中没人主持,连医生都不敢妄请。务望小老板念从前奶奶待你的一片情义,做做好事,去一次,吩咐了我们如何办理,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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