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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选举运动成笑史婚姻反覆堕奸谋(1)

演说已毕,甘孟仁、金富陶二人有事先走。九如悄悄告诉晰子说:“他两个交游颇广,所以我特地请来,听你演说,倘在病客跟前谈及此事,或能在无形中多运动几张选举票,也是说不定的事。”晰子好生感激,称谢不已。随说明天准备午膳,请九如先生到寒舍便饭。又邀钱守愚、黄万卷、卫运同、李耐庵、吴士泯、李仰之六人作陪。众人俱说准到。晰子见一班会友,还呆坐不走,知道为着茶点问题,忙叫茶房将剩下的蛋糕、肉饺搬出,众人一见,眼都红了,不由分说,抢吃干净,才一哄而散。晰子回家,见左近一家门口许多人拥护不开,疑是打架的,慌忙分开众人,上前观看,不意是一爿新开肉店,这许多人都是来买便宜肉的。晰子自觉好笑,暗想明天请客,那班朋友须得大鱼大肉的请他们吃一顿,这里新开肉庄,何不顺便买一块钱肉回去,因即掏出一块洋钱,丢给掌刀的,说费神切一块钱五花肉。那掌刀的认得晰子是隔壁绅董汪老爷,即忙陪笑说:“原来是汪先生,此时没得好肉,我已差人宰了两口猪,少停肉到了,切好送到府上来罢。”

晰子笑说很好,那掌刀的待他走后,和伙计们一商议说:“这位汪老爷为人不大好打发,而且我们开张在他家隔壁,将来还要靠他照应,理送些敬意。他既来买肉,收了他一块钱,不如送半口猪去,两面光辉。”计议已定,随即开了半口猪,叫伙计扛着,送进汪府。晰子见了惊说:“这许多肉做什么?”掌刀的笑道:“这肉一半是汪先生买的,一半是小店敬意。”晰子笑道:“如此很难为你们了。”忙摸两角洋钱,给那伙计。掌刀的执意不受,丢在桌上去了。裘氏母女笑说:“这肉店老板好客气。”晰子哼了一声道:“客气也很不容易呢!我若不做。”说到这里,忽然中止,改口道:“试问第二三个,谁能化一块钱买半口猪呢?”裘氏母女大笑。今天晰子这一块钱肉,不但买得便宜,而且第二天请客并没添别样荤菜,却从半口猪上生发,烧一味白蹄,一味红烧块头肉,一味菜心肉圆,一味豆府干炒肉丝,一味豆腐皮炒肉,一昧碱菜肉片汤,一味肉钉墩酱,一味肉丝炒蛋,共是八样菜。九如等都吃得十分满意,还说我们都是自己同志,主人何必设此盛馔。席间晰子又提起选举问题,喜的并无外人,彼此畅意谈论。万卷说:“我已打定主意,选举汪先生。不但我自己选举汪先生,而且我命两个豚儿,也选举汪先生呢。”

九如哼哼道:“万卷先生这句话,太岂有此理了,怎把我们都当作你家豚儿呢?”万卷谢罪不遑道:“恕我无心,我不过脱口一句话,不道九如先生竟挑起眼来了。”众人都笑将起来。守愚道:“别混闹罢,正事要紧。在座诸公,自然人人举汪先生的了。但不知列位亲友中,有几个可以拿稳办得到?我有四个舍亲,原说举我的,如今我请他们改举汪先生,都已答应了。”万卷道:“我有五个。”耐庵道:“我有六个。”士民说:“我亲眷多得很呢,而且我没事时,常去走动,他们都听我意旨办事。如今为着汪先生的事,不免多去跑跑,大约都可以办得到。”九如道:“这些空口白话,谁多谁少,都不能作数,汪先生请你拿名单出来。”晰子忙把名单取出,九如搬过笔砚,说:“请各位把亲友名字摘出,以便查考。”

守愚摘了半天,只有三个。万卷两个。耐庵连一个也没有。九如道:“何如?争多论少,都是没用。就真有这几个人,也未必人人肯听你的话。即使面子上答应你,背地里仍照自己意思,你又能奈何他不成,我说还是各自竭力运动,能多得一张选举票,便多一分希望,勿存私利,尽力为之,决无不能到手的事。”众人都说此言有理。晰子道:“饭冷了,大家吃完了再议不迟。”用罢饭,议论半天,仍无头绪。九如等各自散去。单有卫运同一人留着。晰子装了袋旱烟,递给他。运同接过烟袋,吸了几口,四顾无人,笑向晰子道:“我却有一个绝妙运动法儿,不知会长赞成不赞成。”

晰子忙问是何妙法?运同道:“我看名单上有许多公民,都是法华龙华浦东的乡愚,很有几个目不识丁之人在内,不知那班调查员如何把他们调查在内。”晰子道:“这也难说,因这班人乡愚虽然是乡愚,然而身未犯法,公民资格仍在,调查员势不能独独遗漏他们,但我与这班人素不相识,说来有何相干。”运同道:“你说不相干,我去以为有一个绝好利用机会。这班乡愚,平日原不知何为国事。常言说:春耕夏获,秋收冬藏,才是他们的本分。讲到选举议员,监督行政,他们连睡梦中也未必想到有这八个大字。那通告信送去,他们又何尝知道这一张空文中,有权利在内,一定置之不理。我们只须打一百十张五分头的大面票子,挨户分送,附一张名片,推说是衙门里派下来的,教他们选举时,务必前去照名片上三个字写,不准弄错,如有不能写字的,可教他们马上学习起来,想必三个字,也没甚难处,这班乡愚眼孔小,怕官畏势,听说是衙门里的事,一定不敢违背,而且有大面可吃,自然人人欢喜来选举了,这岂不是一桩价廉物美的绝好买卖吗!像你昨天那般开会,办法固妙,然而会友中,人人都有权利思想的,假如应了方才九如那句话,面子上答应你,背地里仍照自己意思,你又能奈何他不成!故要运动知有权利的人,还不如运动不知有权利的笨伯为妙。”

晰子拍掌叫绝,说:“此法更好了,运同先生设想高妙,令人钦佩之至,大号叫卫运同,果然名不虚传,但不知要用多少面票?”运同道:“一张面票便是一张选举票,你想要多少选举票呢?”晰子道:“大约二百张也就够了。”运同道:“如此就打二百张面票足矣。”晰子算了一算说:“一张面票五分,五七三十五文,二百张共是七千文,洋价一千三百文。六块钱可兑七千八百文,除去七千文打面票,还多八百文,大约做往来的车钱够了,这事兄弟重托运同先生了。”说着摸出六块洋钱,交给运同,又深深作了个揖。运同慌忙还礼道:“彼此至交,理当效劳。车钱一层,何必客气。”晰子道:“为朋友的事,决无教你赔脚步之理。”

运同又向晰子要了两盒名片,辞别出来,一路走着,越想越佩服自己的法儿高妙。回到家中,却又有些后悔,不该把这绝妙法儿,传授晰子,理应自己弄个议员做做,每年也可多几百元进款。幸得他将这事全权托付与我,我何不把他的钱为自己运动,横竖这种事无凭无据,待发表出来,我得了议员,谅他也奈何我不得。主意既定,当时便去打了一百张面票,化了三千五百文钱,余多的一概入袋。又自己印了一百张名片,将晰子的名片藏过,预备停当,亲自下乡走了一趟,果然那班乡愚,当他是官府派来的,十分敬畏。运动完毕,还假意到晰子跟前去复命。晰子那知就里,千恩万谢,又留他吃了顿饭。选举那日,如坐针毡,从此便和士子听放榜一般,眼巴巴望到发表出来,那汪晰子的大名,竟落在孙山之外。晰子这一急非同小可,不但把稳瓶打破,而且化了不少钱的气从何处发泄。四路托人打听得自己只有二十六张选举票,心中暗想,卫运同替我发出二百张面票,据他说一张面票便是一张选举票,理该有二百张选举票。还有旧学维持会二十一个会友,连自己三十二个亲戚,应该有二百五十三张选举票,打一个八折,也该有二百零二张,为什么变做了二十六张呢?莫非监视的从中作弊么?后又听得卫运同也有二十余票,未免有些诧异,暗想不料运同那厮,无声无臭,也有人选举他做议员。心中正自疑惑不明,事有凑巧,有一天他妹夫来家。说话间,谈及地方选举,他妹夫笑说:“这遭选举,真所谓怪态百出。有许多投票的,连字也写不周全。开筒时,一字不着的也有,姓名颠倒的也有,别字连篇的也有,写名不写姓的也有,总计废票有一百余张。最奇怪的,内中有一大半,大约举的是一个人,却有的写术运圆,有的写行车回,这种都不像个人名,或者是举卫运同写错的,亦未可知。”

晰子听说,恍然大悟,知道着了卫运同的道儿,心中好不气愤。忙把杨九如请来,将一情一节告诉了他。九如也代他生气。晰子算了一算,说将他二十余张和我二十六张并合,共有五十多张,已可及格,不料他从中作梗,弄得两败俱伤,岂不可恶。九如劝道:“你也不必动气。常言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所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从古以来,小人变生肘腋的,不知凡几。吃一回亏,学百回乖。以后只消时常留意着这班人便了。讲到选举议员,这回不着,还有下回,你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苦无名火高到万丈呢!别的不说,我们会中会友陈浩然的儿子续娶,后天便是正日,礼还没送,你想究竟如何办法?”

晰子道:“仍用旧学维持会出面,送一幅呢轴便了。”九如道:“若用团体出面,只恐又和上回一般,大家老着面皮,不肯出钱,后来仍是办事人晦气。倒不如爽爽快快,我们几个化钱的出面,那班人送不送由他。”晰子道:“这个办法也好,就合四个人公送一幅呢缎便了。”九如道:“四个人合送一幅呢轴,很不好看,而且每人差不多也派到一块洋钱,何不合八个人送一幅缎轴呢?”晰子道:“缎轴也未必见得便宜。”九如道:“目下昼锦里的缎轴,每副连字只得五块钱,送去却有一块钱力金可赚。五块除掉一块,只得四块。八个人分派,每人只出得半块钱。他们还须挂在居中,岂不又省钱,又光辉。”晰子笑道:“你也算尽算绝了,连一块钱力金也算进在内,就照这样办罢。不知是哪八个人?”九如道:“你我二人,还有万卷、守愚、耐庵、士泯、运同、仰之六个。”晰子怒道:“卫运同那厮,你还要拖他在内则甚?我想明儿把他逐出旧学维持会呢。”

九如道:“你又要霹雳火似的了,教你不要气,只要记:古人喜怒不形于色,我劝你以后面子上仍同他好好的,只须存在心上便了。晰子仍愤愤不已。九如劝慰一番,辞子晰子,自去预备送礼不提。且说陈浩然的儿子,便是光裕,他自与邵氏觌面以来,未免有情,谁能遣此。兼之舅母薛氏,又时常同他取笑,说把王家嫂嫂做媒给他。光裕面上虽然不答应,心上却十二分愿意。不过他自存了这个念头之后,见了邵氏反觉有些腼腆,不敢多同她搭话,因恐旁人见了,向他说笑,这也是少年面嫩之故,岂知却与他母舅钱如海一个绝好机会。光裕那知情海中有此劲敌,满心指望地方平靖,搬回家去之后,向母亲说了,教张妈作媒,娶意中人回家,共遂于飞之乐。不期李氏那晚跌伤了腿,邵氏伴入医院,一去月余,杳无音信。陈太太急于搬进城去,光裕未便拦阻,私下还想待李氏腿伤平复,仍搬回他家对门居住,岂知望眼欲穿,王家婆媳,仍未见回来,见中好不着急。竟欲到母舅家去,探听他婆媳消息,又自觉难以为情。有一天他见对门空屋中,有人出入,还道是邵氏婆媳搬回来了,兴匆匆的过去一看,不料大失所望,却是另外新搬来的一户人家,并非邵氏婆媳。光裕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私向张妈询问。张妈支吾以对,光裕见她藏头露尾,益发怀疑。再三盘诘,张妈嬲他不过,只得倾吐无余,光裕闻得邵氏已嫁如海为妾,宛如晴空中起了个霹雳,气得半晌无言。心中暗想:母舅为人,外貌十分诚实,不料他存心如此险诈,自己有了一个老婆不足,还要强占我那意中人作妾,真可谓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了。可怪邵氏平日贞节自守,食苦安贫,竟也朝秦暮楚,愿为妾媵,真令人梦想不到。也是我瞎了眼珠,错用爱情之过。一个人越想越恨,竟又茶饭少进,精神恍忽起来。浩然见儿子闷闷不乐,不免有些着急,想出许多方法,总不能令他开怀。恰巧浩然有个族弟,叫做澹然,也是教育界人物,开着一所坤权女学堂,这天开会,浩然弄得一张入场券,给光裕去看,光裕也欲借此散散心,欢然愿往。到了这女学堂门前,第一个遇见的便是他族叔澹然,光裕素同他脾气不对,兼之胸中有气,只略略同他点了点头,昂然直入。澹然见他傲慢,心中大为不悦,侧目看他走了进去,呕气说:“孺子不可教也。”

正言间,他长女琼仙走来,问道:“方才进去的可是光裕哥哥么。”澹然气愤愤的道:“你问他则甚?这种畜生,目无尊长,一定不得出息,也是我陈氏家门不幸。”琼仙知他发了脾气,唠叨不休,不等他说完,笑了一笑,进去寻见光裕,把父亲生气之事告诉了他。光裕笑道:“我斗胆,不怕妹妹生气,说一句放肆话,你家这位尊大人,那副嘴脸,我见了已觉作恶,若要同他谈论,只恐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咧。”琼仙道:“莫说你了,便是我自己,若同他多说了些话,总觉越说越惹气,毫无一句中听的,不知是何缘故?”光裕笑道:“这叫做自己不谅,与人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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