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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己巳至癸酉(3)

卢先生元昌,晚自号半林居士,湛思经术,昼夜不辍,尤精注疏,所评月旦,倾动海内。素善饮酒,喜长啸,每当高会,浮白拊掌,千人辟易。苟非同志者,白眼睨视,不接一谈,时人往往畏而谤之。晚岁著述益富,虽病不废笔墨。窃怪天下妄庸之流,取科第如拾芥,而独于二三魁奇磊落之士,一若故靳之,俾颠仆偃蹇,终身沦没,不获展一日之志。岂天之忌才,果若此哉?或得者未必是,而失者未必非欤?抑丰于名者,必啬于遇欤?悲夫!

赠女

予上元后二日,忽遍体作痛。春尽夏初,延医诊之,或云痛风,或云湿痰,或谓此痿躄之症,筑舍纷纷,讫无定见,因绝药饵。至深秋,疾势渐减。然经年抱疴,憔悴支离,莫可名状。幼女才九龄,聪慧殊常儿,已能奉侍汤药,承欢膝下,稍慰闷怀。作诗赠之曰:“宛转怜娇女,晨昏绕膝多。折花簪小髻,扑蝶捧轻罗。笺襞偷描字,奁开学画蛾。他年同月上,长伴病维摩。”

蛟起

七月二十三、二十四日,越中馀姚、上虞、慈谿等县起蛟,山水骤发,高丈馀,田禾房屋,淹没者甚众。

虫灾

二十四至二十六,连日大风,既而溽暑郁蒸。禾心旋细虫,啮伤者十之七八。木棉为风簸摇,十不存一。我郡复大荒,较上年尤甚,而郡邑吏方申文,报十分全熟。至苏、浙接壤,虫不为害,何松民之独罹此厄乎!余作《匿荒行》以纪之云:“去年旱灾荒过半,粒食虽艰价差贱。今年虫灾不可说,啮断禾心枯欲遍。磨镰垂割苗已空,遮陌连畦白如霰。一石才砻一斗谷,稻茎狼籍根零乱。奸农恣食复窃藏,升斗肯呈田主面。仆夫到乡传宪檄,择日开仓急流电。发言未毕几被缚,结党持刀如拒战。县官勘灾下村落,初亦攒眉减欢晏。岂料移荒反报熟,剜髓敲筋凭判断。虎差索钱朝打门,使气咆哮声未善。伤哉此冤将安诉,百岁老翁几经见?吴阊李地接壤,独怪吾乡罹此变。卖儿换米偿未足,眼见流离死他县。低昂讵敢尤苍穹,积孽或遭天所谴。嗟予薄田止二顷,一粒何从供午膳?甑欹税迫妻孥愁,为此踟躇疏笔砚。谁将此情达至尊,满目疮痍期顾眷。贱子饥寒何足云,瘦来鹤背乘差便。”

十六月产子

海虞有祝生者,妻严氏,怀妊十五月不产,延医诊之。曰:“中有蓄血,结而成痞。”或又曰:“此系蛊疾,非孕也。”投以药,俱不效。又逾月,产一男。然则十四月生者,未足为异也。

宿生讼师

上海庠生曹汇文,挈伴赴江宁应试。于仲秋之七日,骤感寒疾,遍体发热。至十二日,势甚剧,忽有皂衣人追至一处,仰视见文昌及汉寿亭侯列坐殿上,曹俯伏阶下,讯其宿生杀人事,押付地下主者。曹哀恳:读书半生,从无他愆,且此事茫然不知,况老母在堂,年已垂暮,乞终养就罪。不许。又乞暂释,归理家事。关公忽震怒,即有数隶持杖至,鞭背二十,叱曰:“汝罪颇重,冤对相待已久,可自往辨之。”遂驱之出门,见门外一人,自称麦二,云四十年前,曹曾为讼师,陷其一家性命,仇恨切齿,即以锒铛系颈,曳之同行。曹长跪祈缓,麦二曰:“昔汝词状中,肯宽我一命否耶?”因忽悟宿事,瞥然惊醒。神气沮丧,急索纸书家报,叮咛同寓友曰:“我此番光景甚恶,恐不及回家矣。烦致家人。”并嘱料理后事。于是扶病解维,口已不能言。舟至黄渡,距家才七十里,连呼腹痛而死。

奇寒

腊月初四日,薄暮雪。翌日,雪愈甚,牛马缩如蝟毛。旬有五日,寒威不解,滴水成坚冰,往来路绝。二十日,河始开。有夜航从浦东归,至鲁家汇,为冰凌撞破舟平,沉死者三十七人。廿八日,又大雪盈尺。居人手足皲瘃,阖户不敢出,冻死于道者,比比而是。据百岁老人云,有生以来所希觏也。

春雪

康熙三十年辛未元旦,积雪未消。初六日雪,人日又雪,穀日雪尤剧。九日,复大雪。十八日漏二下,忽暴风起,雨雪交作。予闭户塞窦,不禁凛栗,因记之曰:“腊雪连春雪,春寒胜腊寒。冻梅舒萼晚,渴鹭啄冰难。税急衣频典,年荒瓮久干。旧游零落尽,何处觅新欢。”

张将军

张大将军旺,性豪爽,长于将略。其为人谦虚下士,和气近人,与予辈握手论交,款款不倦。每得四方佳果异味,必分贻士大夫。不甚识字,而文书往来,皆卧而听之,以意判决,百不失一。亦一异人也。

雷击蜈蚣

孟夏二十四日,薄暮大雷雨。张堰大石地方,有柳树高数丈,劈为二,中有蜈蚣长八九尺,击死于地,已失其首,其色绀碧。或云顶有珠,为龙取去。或言屡出为害,故被击。按《南越志》载,蜈蚣长百步,头如车箱,剖之得肉一百二十斤。

龟鉴

胡文定公曰:“人家最不要事事足意,得常有些不足处便好。若事事足意,便有些不好事出来。”予观今日宦途通显诸公,或末路不终,或中道蹉跌,文定此言,可谓千古龟鉴。

龙阵

六月初一日,淮安府城午后陡起暴风,天地晦冥。有龙自乔家圈起,至新城下关晏公庙东去,拖倒房屋一千馀间,居民压死者无数。

佘山起蛟

二十四日,佘山塔后地中有声如雷,自辰至未,忽大雨倾注,平地水高三尺,有蛟两角,裂地而出。又猛将庙地方,银杏一株,大数围,龙过其上,连根拔去,根大如屋,有卵二斗许,形如鹅子,堆积其下,不知何物。

肉身变牛

七月初七日,娄邑秦望山之阳,有居民金禹亭者,性凶恶,喜讼,老而弥甚。是日忽谓其子曰:“我孽报将至。明晨便不食矣。今日佳辰,可速治盛馔以飨吾。”子闻之,骇不敢问,果多置酒肴,以燕其父。饮毕,各归寝。夜将半,大风绕室,良久,闻启户声。急吹火视之,则床已空矣,于是阖家起觅,乃见父在菜园中,额上生二肉角,长二寸许,眼横口哆,宛然一老牯也,但体无毛耳。两手已变牛蹄,后二足尚如故,与之食不食,惟伏地噉草,噉毕,犹能人立。远近观者踵相接,或呼其名,垂泪不止。吾闻作恶之人,有死后堕畜趣者,生前现报,古籍中间载一二,然未敢深信,不意真有其事也。第怪人世巨憨,不一而足,往往席丰享厚,乃一介小人,独受斯报,岂报之于地下者较甚人间欤?抑或借此惩一以警百欤?吁,可畏也已。或云,名史吾白,未知孰是。

海舟覆没

闰七月。粤东洋船至浙江,顺风扬帆,不数日便达,取利甚厚。时有海商,联四十馀舟,行至中途,暴风忽发,海天昏黑,怒涛如山,樯橹悉摧坏,长年力不能支,三十馀舟俱覆没,死者几二千人。夫泛海获利虽倍,然乘危冒险,以父母付畀之躯而填蛟龙不测之窟,利于何有乎?顾愚民犹往来如骛,而富家巨室,亦不免随众为之,我所不解也。

圣谕

今上皇帝豁达大度,王路荡平,而辇上君子,间有怀报复,致互相讦者。于是刁风四起,动以绅宦为辞,揭讼纷纭,冠履倒置,士大夫皆重足而立。上知之,遂传谕云:“从来致治之道,在正人心。人心偏私,则诈伪日生,习俗滋敝。朕崇尚德教,期与中外臣民共适于宽大和平,凡大小诸臣素经拔擢,咸思恩礼下逮,曲全始终。即或罹咎罢斥,仍令各安田里,乐业遂生。乃近见内外各官,间有彼此倾轧,党同伐异,私怨相寻,牵连报复。或代人纠参,阴为主使,业已解职,仍复推求不止,株连逮于子弟,颠覆及于身家。甚且市井奸民,亦得借端凌侮,灭纪伤化,不可胜言。朕总揽几务三十年,情态最悉。倘因仍陋习,益致蔓延,殊非朝廷俯体臣工、保全爱惜之意。夫谗媢嫉之害,历代皆有,而明季为甚。公家之事,置若罔闻,树党诳陷,祸延国祚,深切痛恨。自今以往,内外大小诸臣,尽蠲私愤,共矢公忠,岂独国事有裨,亦身名俱泰。倘执迷不悟,复蹈前非,朕将穷极根株,悉坐以交结朋党之罪。”大哉王言,自有此谕,而在朝在籍,庶得安枕而寝矣。

修海

松郡去海不百里,每秋夏之交,飓发海溢,沿海居民,屡遭漂没。旧所筑捍海塘,皆垒土为之,势不能与海争,而碱水冲入,田禾多淹死者。明季谷城方相国岳贡守吾郡,谓必易以石,庶可为久长计,毅然以身任之。浃岁建石塘二百八十九丈有奇。后续建石塘二百六十三丈有奇,官给赎锾,士民乐输,计费料价工食四万馀两。木深工坚,石齿牝合,霖潦无虞,至于今,享其成者已逾一甲子矣。近海潮冲激,石塘渐圮,碱流复侵内地。官府商所以御之者,于是私派康熙二十九年每亩六文,私派三十年每亩二文。有华亭尹某,设柜苛敛,虎差咆哮,坐逼银钱。既集,府县朋分,胥役土蠹,互相侵没,所费不过千馀金,而浮派者已十馀倍矣。予作《筑塘谣》曰:“朝筑塘,暮筑塘。我从塘上行,天水何茫茫。忆昔采石东海东,蜿蜒万丈浮长虹。谷城相君旧作邦,手撑半壁排鸿濛。只今已隔七十载,故垒摧颓迹犹在。如山雪浪恣奔腾,窃恐桑田变成海。县官坐公署,慨然议重修。按亩派金钱,急公谁敢尤。令严敛逾万,所费才及千。其馀势尚缓,剜肉情堪怜。官府歌呼胥隶贺,分得官钱作私课。摩牙吮血意未休,炎荒那管人饥饿。天吴象罔何鸱张,年年估价计亦良。簿书开销报功速,粉饰聊遮众人目。国事全凭肉食谋,主恩民力两难酬。君不见,微禽尚矢填波愿,邑女空怀添室忧。”

元旦日食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元旦,日有食之。午后雨,黄气四塞。

蠲漕

上谕户部:“朕抚御区宇以来,额徵钱粮,屡次蠲豁。惟岁运粮米,时切轸念。今除河南省明岁免徵外,其湖广、江西、浙江、江苏、安徽、山东,着自三十一年始,以次蠲免一年,以纾民力。”上念切民生,一至于此,真旷代所希觏也。

野史氏曰:今上登极以来,蠲税之诏屡下,甚至额徵地丁、岁运粮米,有全蠲者。呜呼,我皇上之轸息民隐,何其至也!故能膏泽旁流,仁风远播。天变地震,不足为我虞;封豕长蛇,不足为我害。群黎望幸,薄海归心。《书》曰:“元后作民父母。”《易》曰:“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国家亿兆万年无疆之业,俱肇于此矣。

雄鸡生卵

二月廿九日,提标左营韦元鼎廨中,雄鸡连生二卵。

羊知感恩

四月,金华武康山中,有巨羊与虎斗,一日夜不分胜负。久之,羊力不能支,走避民舍,虎亦舍之去。地方以羊体大过牛,目所不经见,缚送县。县官念其力能抗虎,当有灵异,且颈间悬一铜牌,字模糊不可辨,想已逾千年,特命释之。羊至大门,恋恋不肯行,偃卧阶下,众逐之。次早,又至。又次日,复至。三日后乃长往,盖似感再生之恩,不忍遽去也。今之人往往有受恩反噬者,有愧此羊多矣。

圣教序

前明一边帅,以《圣教序》进之福清叶相君。相君坚却之。时吾郡有司务吕君者,从旁怂恿,以为墨林韵事,非同簋。福清因收之,即移赠司务,吕氏奉为世珍。俞氏以藏本索题,与昔所见无异,不审即是此本否也。

幼慧

越西薛生者,世业儒,生一子,四岁能识字,九龄通《易》、《诗》、《书》三经,间为小诗,托笔即成。其父母疑为鬼物所凭,不甚喜之。未几,殇于痘。昔项橐七龄,为孔子师。《法华经》八岁龙女,南方作佛,便成正觉。盖智慧所禀,初不限老少也。

三秦大荒

秦中自去秋大饥,至是夏,麦复不实,人相食,草根木皮俱尽,石米价腾至数两。西安、凤翔尤甚。上忧之,亟命辇金拯济,并开轸恤事例,省中大兵,发往各边就食。三秦地方广阔,民气劲疾,非袖手待毙者,不可不早为之所也。

鄂王灵应

八月,上海县向有岳忠武祠,不知何年所建。神于地方无专辖,祭飨寥落,栋宇倾圯。邑绅张君锡怿,素好事,屡过祠前,不甚加敬。忽一日,撤去神像,改塑痘神。亲友力谏止之,不听。同邑有滕生世祯,与张狎,夜半梦至一官署,如王侯邸第,旁有人指示之曰:“此岳王庙也。”中门严扃,滕立右角门,遥见张立左角门。见鬼判二,自内出,面一白一黔,相谓曰:“此二人俱获罪,限十日内令颈后各生一疽。”白面者辞气颇和,曰:“尚可解释否?”黔者勃然怒曰:“罪重不可宥也。”乃各押一人去。不数武,遇一白须老翁,语滕生:“汝所犯甚轻。”将手中所执拂拂其颈,曰:“去去!可无患矣。”生惕然而醒,彷徨悚惧。适与张君会饮,以梦告之。大恚曰:“梦寐中事,安足信?尔乃妄言谤吾!”连以大白浮之,且云:“不验,当受重罚!”生不敢复言而退。是夕,张君仿佛见绛袍玉带贵人坐堂上,从者甚众,呼张名而叱之曰:“汝何人斯?而敢擅毁吾像!罪当死。”随有一甲士持刀砍之。叩头乞哀,似梦非梦,惊寤,汗流浃背,披衣起,遍话之于家人,神色沮丧。日午,即觉颈后微痒。诘朝,似蜂螫者,急延医治之。曰:“此对口疽也,虽初起而毒气蔓延,势已不可遏矣。”久之,疮口渐大,肩背如负重石,痛楚叫号,莫可名状,诸医相顾束手。于是大发金钱,修葺庙宇,迎还神像。家人邀巫师,具盛筵,日夜匍匐叩祷,扰扰者数月。未几,咽喉溃烂,颈项不绝如线,逾年竟死焉。夫自古迄今,忠义如王者,能有几人?上自君相,下至贩夫贩妇,莫不敬而仰之。张君读书仕宦,乃恣行无忌,其受冥责,亦自取之也。偶阅《宋史》,有罗汝楫者,附秦桧,诬陷忠武,罢其枢筦。后其子愿如鄂州,不敢入王庙,然自念此地有治迹,姑往祀之。甫拜,遽卒于像前。其忠烈之气,凛凛可畏如此。

半截人

九月,华亭县西关升平巷民家产一子,上半截具人形,而头稍尖,尻有犬尾,两足如鸡距。

江上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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