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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史太君示梦绛云轩

贾存老遇儿铁槛寺

话说宝玉、宝钗、黛玉三人看罢林公的书启,并抄录大士,真人的奏稿,俱各欢喜不荆宝钗道:“金钏儿,快拿笔砚过来,待我抄录一张带回家去,也教太太听着喜欢喜欢。”金钏儿听了,忙将笔砚送了过来。宝钗道:“林妹妹,你替我抄姑老爷的书子,我自己抄奏稿。”宝玉听了,便换起袖子来替他们研墨,钗、黛二人各取花笺一张,就在灯下一挥而就。宝钗遂又看了一遍,叠了一叠,掖在袖挽儿里。

这里晴雯便送进脸水来,大家梳洗穿衣,刚然完毕,只见鸳鸯走来问道:“姑娘们起来了没有?”晴雯忙道:“早就起来了。”鸳鸯道:“姑太太早就梳洗完了,听见宝姑娘来了,要过来看看呢。”宝钗忙道:“我们就要过去请姑太太的安去呢,因为姑老爷的书子来了,所以耽搁了会子。”正然说着,早见凤姐搀着贾母,司棋搀了贾夫人走了进来。宝钗见了忙迎了上去,与贾夫人行礼。贾夫人忙拉了起来,贾母道:“姑奶奶,你看这个女孩儿可好不好呢,和他妹妹真是天生地就的一对儿。”贾夫人听了,也将宝钗仔细一看,忙拉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儿,难为你,这个模样儿到底怎么长来!真像画儿上画的人了。我听见老太太说,你就很疼你妹妹,将来你们姊妹俩到了一块儿,我也是放心的了。从今以后,不许你叫我姑妈,你也把我叫妈妈就是了。”贾母听了笑道:“很好,这才是呢。

当日薛姨太太也教林丫头把他叫妈妈来着。这如今宝丫头也把你叫妈妈,这才情通理顺,妥当极了。昨儿我还听见说得了曾孙儿了,姑奶奶,你知道不知道?”贾夫人听了,忙向宝钗笑道:“姑娘你可恭喜。是几时生的小哥儿?”宝钗正欲回答,只听宝玉道:“你们也让老太太、姑妈坐下,让我把姑老爷带来的书子念与两位老人家听听,冯书办还等回信呢!”贾夫人听了忙问道:“你姑爹有书子来么?”宝玉道:“有的,差了冯书办五更天来的。”贾夫人道:“既是如此,二侄儿就念与老太太听听。”

于是,贾母、贾夫人、凤姐、宝钗、黛玉各挨序次坐下,宝玉便取出书子并奏稿来,从头至尾,高声朗诵的念了一遍。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惟有林黛玉坐在椅上思前想后,又流下泪来。凤姐道:“林妹妹,你也太爱哭了。人家听见这个信儿,人人都见欢喜的,偏你又伤起心来了。想是你舍不得你这个绛珠宫?”黛玉道:“你好糊涂,你仔细想想,我们太虚幻境的人普令回生,老太太和爹爹、妈妈又不能回生,这可不是又要离别么,我怎么不该哭呢?”凤姐道:“我不糊涂,你才是糊涂了呢。你才没听见,姑老爷书子上明明白白写着,说不忍教骨肉再离,所以才补了姑老爷京师里都城隍了。这句话你想是没听见么。”黛玉道:“虽然如此,到底有阴阳之隔,岂能常常见面呢!”贾夫人忙道:“我的儿,你不用伤心,横竖我们得了都城隍,老太太也随了我们任上去,娘儿们要见面也没有什么难处,比不得当日在地府了。你也想想,你父亲和我也都是半百过外的人了,就让如今也放我们回生,又能在人世过多少日子呢?老太太是更不用说的了。况且,你父亲当日在扬州做盐运司,又不要商人们的钱,尚且每日提心吊胆的,那里有做城隍逍遥自在呢!”正然说到这里,只见迎春走了进来,先与宝钗相见,彼此叙了会子寒温。便向宝玉道:“宝兄弟,你先到外边坐坐去罢,菱姑娘、小大奶奶都要进来瞧瞧宝妹妹呢。”宝玉听了,便立起身来向贾夫人道:“我就去见见冯书办,给姑老爷写个回字儿去罢。”贾夫人道:“你就去写上,说书子上的话我们都知道了,以后再有什么信儿,即速再差人来就是了。”宝玉听毕,各自去了。只见香菱、秦氏也走了进来与宝钗相见,各道别后情事。

大家坐定,贾夫人向宝钗笑道:“姑娘,我才问你小哥儿是几时生的,你还未曾开口,二侄儿就要念书子,把咱们娘儿俩的话靶儿打掉了。”宝钗道:“是上月十五生的。昨儿才过的满月。”贾夫人又道:“如今你婆婆和你妈妈身子可还壮朗?”宝钗道:“如今家里事不遂心,我太太和我妈妈也都露了老了。”贾夫人听了叹息了良久,又向香菱道:“姑娘,你到底有种什么香,这等奇妙?又能送你妹妹到家,又能把宝姑娘接了来呢?”香菱道:“这种香是我父亲给的,原是仙家之宝,一名返魂,一名寻梦。点起香来,彼此往来相会,也无非魂梦而已。”贾夫人道:“依你这等说来,你们姑娘到这里来,竟是做梦了么。”香菱笑道:“姑太太这个话说的好笑。不是作梦,难道是他的肉身真来了么?”贾夫人听了沉吟了半晌,道:“他既是做梦,咱们也该早些送他回去才是,恐怕留的时候长了,他太太在家必定要受惊怪呢。”贾母也道:“可也是呢,我们这里的饭,可也不好留他吃的。宝丫头,你也就回去罢,仔细你太太耽心。你回去就把你姑老爷的书子和那僧、道的奏稿上头写的那些话,先告诉你老爷、太太,教他们放心。”宝钗道:“才刚儿我也把姑老爷的书子并奏章的底儿都抄下了,他还说教把通灵玉带了回去做个凭据。不然,太太还罢了,老爷素日最是不信神鬼荒诞的话的。”贾母听了沉思了一会,道:“你老爷那个脾性儿,我也是知道的。那块玉也是你女婿离不得的东西。也罢,你先回去,等明儿我也和菱姑娘借一支香点了,亲自到家给你老爷托托梦,当面告诉他这些因果,他也就不能不信了。我的儿,你就早些儿回去罢!”宝钗听了,便起身告辞。黛玉道:“姐姐你且慢着,我这里有警幻仙姑送的仙酒,喝了百病消除。你喝些儿,回去省得吃王大夫的药。”金钏儿听了,忙烫了酒来,宝钗立饮了三杯。黛玉仍命晴雯送去。

金钏儿道:“我送二奶奶去,我也要带着看看我妈和我妹妹呢!”贾母道:“小蹄子,你不用混争,晴雯比你岁数大点子,他送宝姑娘去我们放心些儿。你要回家看看你妈,明儿跟了我回去就是了。”金钏儿听了,便不敢言语。

这里,宝钗告辞了贾母,众人一齐送出绛珠宫。黛玉、迎春、香菱、金钏儿四人仍将宝钗、晴雯送至牌坊外边。忽见宝玉从薄命司飞跑着赶来,叫道:“宝姐姐,你等一等儿,我还有话告诉你呢!”众人听了,只得止步等候。宝玉到了跟前,向宝钗道:“才刚儿我又接着两位仙师的一封书子,说我与柳湘莲的肉身,都在大荒山空空洞内,他们目下要差松鹤童子送到铁槛寺去呢。你到家可告诉老爷、太太,差人不时的打听着些儿。如果有人将我们的肉身送到,就将我抬在家中,安置在潇湘馆。把柳二哥的肉身就交给你们家薛大哥。再差人到苏州,把林妹妹的灵柩搬来,等到七月十五日,我师父自有妙用。你就把我这块玉带了回去,请太太看看也好放心。”宝钗道:“才刚儿老太太说来,说这块玉是你带惯了离不得的,不用带了回去。明儿老太太亲自到家给老爷托梦去呢。你可将方才的这些话也告诉老太太一声儿。我一个人的话,恐怕老爷未必肯信。”说话之间,早来到牌坊外边。宝玉、宝钗、黛玉三人,六目相视,大有不忍分离之状。只见香菱点起香来,与宝钗、晴雯插在鬓边,说声“去罢!”只见二人双翘离地,如电掣星驰一般,须臾不见了。

这里宝玉、迎春等五个人由旧路而回。香菱向宝玉问道:“宝二爷,来的那个冯书办走了没有?”宝玉道:“走了好一会了。”香菱听了,向黛玉笑道:“姑娘,我听见我们的这个主儿嫁了冯书办,如今现在薄命司里住着呢,我们何不去看他一看,臊他一臊呢!”黛玉笑道:“什么好有脸的人,看他作什么?他又知道什么是个臊呢。我先不去。”香菱见黛玉不肯去,便又向迎春道:“二姑娘,你同我一块儿逛逛去罢。”迎春不好意思驳回儿,便问宝玉道:“只怕柳湘莲、秦锺都在那里,我们去了不大方便罢!”宝玉道:“不相干的,他们俩家相离好远的呢。况且他们俩人我已经嘱咐过了,说这里乃是女仙之所,不许他们无故出来乱走的。”迎春听了,乃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既然不去,你就和金钏儿先回去着,我陪着菱姑娘去走一回。宝兄弟,你把我们俩人送了去罢。”宝玉听了,不好违拗,只得随了迎春、香菱往薄命司而来。黛玉带了金钏儿自回绛珠宫而去。彼此分路走了有一箭多远,忽听宝玉回头叫道:“金钏儿,你好生搀着妹妹走,看仔细跌倒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迎春笑道:“罢哟,你不用虚了!这是我们来来往往走熟了的一条路,比咱们大观园的路还好走呢,你就单怕跌倒了你妹妹,难道别人就不是个人儿!”说的宝玉无言可对,自己也笑了。按下太虚幻境之事,暂且不表。

再说宝钗的阳魂随了晴雯的阴魂出了太虚幻境,耳内只听呼呼的风响。转瞬之间,早望见怡红院自己的卧室。正要和晴雯说话,只觉晴雯在旁将他猛力一推,早已魂归了本壳,不觉“嗳哟”了一声。只听莺儿在旁叫道:“史大姑娘,快回来罢,不用告诉太太们了!我们姑娘醒来了。”宝钗在梦中惊醒,听见莺儿叫喊,忙揉了揉眼看时,但见日色横窗,约有巳牌时分,不觉吃一大惊,连忙坐了起来,道:“莺儿,你嚷什么呢?”

莺儿道:“姑娘,你从来没有失睡过,今儿怎么了?大家都起来梳洗完了,你还睡的不醒,任凭我怎么推着叫,你总不答应一声儿。后来史大姑娘来了,他把手伸到你被窝里百样的胳肢,你连动也不动一动。他才看着着了急,怕你得了什么怪病儿。

他教我好生看着你,他亲自告诉太太们去了。”宝钗听了点点头儿。又将梦中的景况想了一想,忙在袖挽儿里摸了一摸,果然有个字帖儿。取出来看了一遍,忙又掖起,即便穿好了衣服下地来,在四下里望了一望,问道:“莺儿,你可瞧见晴雯来没有?”莺儿听了吃惊道:“姑娘,你怎么说起鬼话来了。”

正然说到这里,只见薛姨妈和王夫人、史湘云一齐走了进来。

一见宝钗,都发起怔来。薛姨妈道:“我的儿,你怎么了?才刚儿你史大妹妹说你睡的总不能醒来了,任凭怎么胳肢总不动一动儿。吓得你太太一面着人找你琏二哥哥,教他快请王大夫去,一面我们就往这里瞧你来了。怎么你这会子倒好好的起来了呢!你到底自己觉着是怎么了?”宝钗笑道:“我并不觉怎么样。有个缘故,太太和妈妈、史大妹妹都坐下,等我慢慢儿的告诉你们。”薛姨妈听了,便和王夫人、史湘云一齐坐在炕上,莺儿忙叠了铺盖,端了脸水来。

宝钗一面梳洗,一面将晴雯昨夜来家,点起寻梦香将他带到太虚幻境,与贾母、贾夫人、宝玉、黛玉等诸人相见,并林公带了书子来,抄了僧、道奏稿的话,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又将抄下的书子、奏稿取了出来递与湘云。湘云接来瞧了一瞧,便朗朗的念了一遍。王夫人、薛姨妈听了,俱各大喜过望。宝钗又将贾母要亲来托梦,以及僧、道差松鹤童子送宝玉、柳湘莲的肉身到铁槛寺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更加欢喜,忙命人传知林之孝,教他飞行到铁槛寺,告诉主持们一声儿,一有什么信儿,飞来禀报。

正在吩咐间,只见王善保家的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先与王夫人、薛姨妈请了安,又与湘云、宝钗问了好,道:“那边大太太听见说找琏二爷请王太医给宝姑娘看病,大太太说,昨儿还是好好的,过了满月,今儿怎么忽然又病了呢?大太太很不放心,打发我过来打听打听。”王夫人笑道:“没有什么大病,你且坐下,等我告诉你缘故。”王善保家的听了,才然要谢坐,忽然“嗳哟”了一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了起来,大嚷道:“晴姑娘饶了我罢,我再不敢在太太跟前给你垫舌根了!”说着,但见他如疯魔了一般,把自己浑身的衣钮儿都解开,连裤带儿都揪断了,两只手只是在腿班里乱采乱挦。吓得王夫人、薛姨妈一齐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湘云在炕上瞧见这般光景,早已笑的动不得了。宝钗一见,就知是晴雯作崇,忙命莺儿:“快教柳家的拿几张黄表纸钱来,在院子里焚化。”口里暗暗的祝赞了几句。只见王善保家的这才不闹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口里的白沫子漾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撮子黑毛。招的众人又是害怕又是好笑,一时哄动了家下。

只见李纨、平儿、惜春、巧姐、紫鹃、麝月一齐都来了。柳家的和莺儿、麝月、紫鹃四人一齐动手,将王善保家的抬到下房里去,灌了些汤水,这才苏醒过来,满面羞惭,无言可说,惟有暗恨晴雯而已。将息了半响,王夫人便差柳家的将他送过那边去,并接邢夫人和东府尤氏,晌午过来大家说说话儿。

这里,薛姨妈、王夫人等就在怡红院大家吃了早饭。王夫人便又差人接了探春来。不多一时,邢夫人、尤氏也都来了。

王夫人遂将宝钗做梦的话告诉了众人一遍,彼此又盘问了会子太虚幻境的光景,宝钗又备细的述了一遍,大家听了无不欢悦。

邢夫人笑道:“我倒不知晴雯这个小蹄子利害多着呢。才刚儿王善保家的回到家里,他又附下来了,嘴里只嚷要叫他姑舅哥哥吴贵,教把他的灵柩快寻了出来,预备着好回生。闹的我没了法儿,只得央告他说,‘好孩子,你只管放心,我一会儿过去告诉你太太,找你的尸首就是了。’勒掯了我个到地儿,他才走了呢。”尤氏听了笑道:“若是这么说起来,凤丫头和我们媳妇、我们的两个妹子,也都要搬回他们的灵柩来才是呢。”

王夫人道:“这个自然的。等明儿我和你叔叔商量了,仍旧打发蓉哥儿到苏州搬你林妹妹的灵柩去呢。就带着把你们媳妇和凤丫头的灵柩也搬了来。你两个妹子都在这里城外埋着呢,那是更容易的了。”尤氏道:“我想,林妹妹和凤丫头是去年死的,我们二姨儿、三姨儿是前年死的,年代还不多儿也还罢了。

只怕我们媳妇死的年代太多了,想来尸首也未必能够囫囵罢。”

宝钗道:“昨儿我梦中在太虚幻境,听见你兄弟说,他师父临时自有妙用。想来,他师父既是神仙,临期自然有个什么妙法儿也不可知。据我想来,别人的灵柩,无论年代的远近,到底还有个埋葬的地方儿,都还容易。惟有妙师父,可教人在那里寻找他的尸首去呢?”众人听了,齐声叹息道:“这可真难了。”

正在彼此谈论,只见玉钏儿走来禀道:“老爷回来了,请太太过去说话呢。”王夫人听了便起身,领了玉钏儿,出了怡红院,一直回到自己的上房。只见贾政正和贾琏坐着说话,一见王夫人进来,贾琏忙站了起来,道:“太太才刚儿教我请王太医,回来的人说,今儿是他在太医院的正班儿,恐怕内廷一时传唤,不敢擅离。他说明儿早起来罢。”王夫人尚未及回答,贾政忙问道:“谁又病了?”王夫人笑道:“说来又是好笑的事,老爷又该不信的了。二媳妇昨儿才过了满月,今儿早起睡的总不能醒来,把我吓的只当他又得了什么怪病了呢,所以才教琏儿差人请王太医去了。后来谁知道才不是病,却是梦见晴雯把他引到太虚幻境去了。”刚说到这里,只听贾政笑道:“真奇怪了,早起,我今儿在衙门里也听了个笑话儿,外头的人都嚷着说,这两天夜里,城隍庙有人听见人喊马嘶的,说旧城隍现在办理交代,新城隍眼下就要到任呢。又有人说,新城隍就是当日在扬州做盐运司的林老爷。你说这个话荒唐不荒唐呢?”王夫人听了笑道:“依老爷这样说起来,这件事竟是千真万真了。昨儿宝丫头梦中到了太虚幻境,连老太太、姑太太都看见了,还抄了林姑老爷的书子并大士、真人的奏稿来了。老爷看一看也就知道了。玉钏儿,去和你二奶奶把那个稿儿要来。”

玉钏儿听了,如飞而去。

不多一时,将两个稿儿拿来递与贾政。贾政接来看了一遍,望着贾琏笑道:“我不信,天地间竟有这等的奇事。我想,林姑老爷素日为人骨鲠方正,或者死后为神,也是有的。宝玉到了太虚幻境,或者他修道的心诚,得了他仙师的什么指引,这也在情理之中。从来没听见死人回生之说。这一节到底教我不能无疑。你瞧瞧这个稿儿。”贾琏接来看了一遍,忙站起来笑道:“侄儿读的书不多,也不能深究其奥,然而常听见俗语说的‘圣天子百神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侄儿想,如今圣天子在位,恩德加于四海,神灵感应也是该当的。至于老爷居官清正,为国为民,上天加护,降之福祥,这也是有的。依侄儿的愚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如今只把应该预备的事早早儿的预备下就是了。”贾政听了,沉吟了多会,道:“我想,这件事虽说似属可信,终是渺渺茫茫的。万一吵嚷出来,外头都知道了,不但教亲戚朋友们笑话,上头要是知道了,只怕还要问不是呢!”王夫人道:“才刚儿二媳妇还说,老太太惟恐你不信这些荒诞之事,老人家还要亲自来家给你托梦来呢。”贾政听了,不觉凄然叹道:“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我也梦见过几次,总是模模糊糊的。既是老人家要来家托梦,今儿可将老太太的上房打扫洁净,预备下一桌子好的供献,等我晚上祭奠了,就在老太太房里睡觉。且看有什么动静儿,咱们再作道理。明儿是南安太妃的寿诞,我请你过来,咱们商量。如今别的礼物都有了,只少一只如意,只怕老太太楼上还有,你去找一找瞧,把我的饭送到书房里,我就和琏儿一块儿吃罢。”

说毕,便和贾琏起身向书房而去。

这里王夫人便将琥珀叫来,教他先开了贾母的房门。王夫人遂到里边看了一遍,但见屏帐依然,人亡物在,不胜凄惋。

悲伤了多会,吩咐老婆子们收拾打扫,重新铺设了一番。一面上楼取了一只三镶的如意,命人送与贾政。一切完毕,这才过来,又与邢夫人、尤氏、探春、湘云诸人计议了会子搬取众人灵枢的话,又不知谁是回生的,谁是不回生的,纷纷讲说,俱各猜疑不定。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始各散去。

这一晚,贾政便斋戒沐浴,就在贾母房中摆了供献,悬起贾母的影像来。奠了酒,叩祝了一番,便独自一人在贾母平日住的暖阁内安寝。王夫人一来为贾政年迈,一人又在空的房内独睡,不甚放心;二来也要悄悄的窥听,到底有什么影响,乃悄悄的命人将自己的卧具搬来,就在板壁后琥珀睡的房内,带着琥珀、玉钏儿同宿。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不时的伏枕静听,似乎板壁那边微有声息,并不听见贾政言语。瞧了瞧残灯明灭,玉钏儿、琥珀二人鼾然沉睡。将至五更时分,忽听玉钏儿在梦中惊醒嚷道:“姐姐站一站儿,我还有话要问你,你怎么就走了呢!”王夫人听了骂道:“小蹄子,你怎么撒起呓怔来了?”只见玉钏儿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道:“太太,我姐姐跟了老太太来了。我们才说了几句话儿,老太太在那边就叫他,他就赶着过去了呢。”

王夫人听了,不胜惊异,正要往下盘问,忽听贾政在板壁那边“嗳哟”了一声,似有悲咽之状。王夫人听了吃了一惊,隔着板壁先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老爷睡醒了么?”只听贾政哽咽道:“快点灯来!”王夫人听了,连忙起来,穿好了衣服,叫起琥珀、玉钏儿来,点了一支蜡烛,三人一同走了过来。猛见了贾母的影像与平日大不相同,真如活人一般,眉目俱动,唬了一哆嗦。只见贾政披着衣服坐在榻上,面带泪痕。

一见王夫人进来,忙道:“真奇怪极了,我只觉刚然睡着,就瞧见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金钏儿走了进来,声音笑貌宛若生前,和我足足的坐着说了有两个时辰的话,老人家告诉我说,林姑老爷升了京都的城隍,也是七月十五到任。老太太和珠儿、鸳鸯等俱准随任享受人间的香火。又与我商量要将鸳鸯与珠儿作妾,我就答应说,诸事任凭老太太尊裁。其余的话,都和二媳妇梦醒后所说的相同。我就问老人家说:‘太虚幻境册上注名的究系何人?祈老太太明示,以便好搬取他们的灵柩。’老太太便说:‘金陵十二钗,你难道不知道么?’这句话把我说怔了,我只得答应说:‘实在不知,求老太太明示。’老太太又说:‘我告诉你,你可要记清白些儿。元妃、贾迎春、林黛玉、王熙凤、秦可卿、甄香菱、尤二姐、尤三姐、晴雯、金钏儿、瑞珠儿和尼姑妙玉,共十二个人。如今除过妙玉他自行陈请,情愿陪侍警幻不愿回生外,其余的十一个人,都是该回生的。这是已死的十二钗了。如今现在的薛宝钗、史湘云、李纨、平儿、探春、惜春、巧姐、薛宝琴、邢妯烟、莺儿、紫鹃、花袭人,这又是现在活着的十二钗了。目下,有人若将宝玉的肉身送来,你可要好生将息他,不可难为他一点儿。时光有限,我也要回去了。’我听见他老人家要去,我就拉住哭着问如今的家运,并子孙后来之事。老太太站起来只说了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便叫金钏儿:‘咱们回去罢!’刚见金钏儿走了过来,老太太就将拐杖在地下一撴,就像打了个闷雷一般,把我就吓醒了。”

王夫人听了,也由不得一阵心酸,悲咽了半晌,道:“既是老太太有灵有神的来家托梦,这件事可就千真万真,老爷也不用再疑惑了。我想,别人的灵柩虽然路途遥远,不过多化几两脚费,早些儿差人赶着搬去也还好办,惟有元妃的凤柩,非离了奏明请旨,如何敢私自动得呢?莫若老爷上朝去,回了宰相大人们,求着替我们奏一奏才好。”贾政听了,摇头道:“不妥不妥。此等荒诞不经之事,谁有多大的胆子敢在万岁爷跟前乱奏呢?”王夫人道:“不然这可怎么处呢?”贾政沉思了一会,忽然道:“我记得昨儿我看过媳妇从梦中抄来的奏稿,后面有上帝的御批,我好像记得有‘朕已示梦于人间帝主’的这一句话。如果真有示梦之事,再不过几天儿,外头也就知道信儿了。即或并无托梦之事,且等临期别人如果真都回了生,那时再求大人们代奏也还不迟。倒是外甥女儿和琏儿媳妇、蓉儿媳妇的灵柩,我明儿和大老爷、珍大侄儿商量,仍旧打发蓉儿回南搬取,教他赶紧些儿,总赶七月初十日到京才好。再者,说有人送宝玉的肉身到铁槛寺之事,我想,我今儿下了衙门,亲自到铁槛寺拈香,吩咐住持们扫打了经室,先替老太太念三天经。吩咐住持们留心打听着也就是了。”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儿道:“老爷想的很是。”老夫妇一面说话,一面服侍贾政穿衣梳洗毕,重新到贾母的影像前泣拜了一番。便命琥珀、玉钏儿收了影像,撤了供献。喝了茶,吃了点心,这才上衙门去了。

这里王夫人督率着琥珀打扫干净,仍然关好了门,遂带着玉钏儿仍到怡红院来,便将贾母昨夜果真来家托梦的话告诉了薛姨妈、史湘云、探春、宝钗一遍,合家无不欢悦。薛姨妈便命人叫了薛蟠、薛蝌弟兄两个来,告诉他们,教薛蝌差人回南,搬取香菱的灵柩。又教薛蟠打听着,有人将柳湘莲的肉身送到铁槛寺时,可抬到家中,打扫一间避风的密室,用心将养,以报朋友拯救之德。薛蟠、薛蝌二人听了,都一一的答应了,自去料理不提。

再说贾政下了衙门,吃了早饭,坐了车,带了贾琏、赖大、李贵、林之孝、焙茗出城,一直来到铁槛寺。本寺的住持闻知大檀越亲来拈香,早传齐了合寺的僧人出来迎候。贾政下车,先进禅堂更衣。这里贾琏便吩咐林之孝催人搭盖经棚。勋戚大家并不费事,吹口之力搭起棚来。登时悬灯结彩,法鼓金铙,请贾政出来拈香礼忏。贾政素性刚直,本不信神鬼渺冥之事。

只因贾母托梦,所以来此念经,也无非是尊敬神明,思念父母的意思。拈香已毕,就在寺里吃了些素斋。

约有未末申初时分,才要进城回府,忽然间大风陡起,拔木扬尘,将棚内的灯火俱皆吹灭;尘沙迷目,对面看不见人。

忽闻空中有鹤唳之声,众人俱各惊疑,敛神屏息,不敢少动。

只听嘎然一声,坠落在棚内。须臾大风顿息,众人看时,只见一只仙鹤,元裳缟衣,翅如车轮,背上驮着两个人,俱各闭目敛息,如痴似醉,仔细看时,正是宝玉和柳湘莲。贾政、贾琏见了,又悲又喜,忙命李贵、焙茗、林之孝、赖大等一齐动手,将他二人抬了下来。但觉身体夯重,瘫软如绵,不能站立。贾琏忙拉了宝玉的手,叫道:“宝兄弟,老爷在这里呢。”但见宝玉目垂息敛,并不答应。再看湘莲,也是如此。贾政见了这般光景,也觉凄惨落泪。正在伤感之际,忽见那只仙鹤收了双翅,就地一滚,化做清俊的一个道童,向贾政稽首道:“恭喜老大人,小道奉仙师之命,特送公子来此。”贾政见了不胜惊异,知是仙童,不敢怠慢,忙答礼道:“有劳仙童下降,下官何以克当!但不知小儿浑身瘫软,口不能言,是何缘故?”列公,你道这只仙鹤是谁?原来就是松鹤童子所化。见贾政问他,忙笑道:“他二人的真魂现在太虚幻境,未曾入壳,是以如此。

且请大人将他二人抬到府中,安置在静室,用心将养。俟七月十五日,家师到来,亲自施展法力,令他二人真魂入壳,自然耳目聪明,手足灵动了。贾政听了,这才放了心,忙命焙茗飞马进城报信,并着抬两顶软轿来。一面命人将湘、宝二人抬进禅堂,一面命住持让松鹤仙童到客房待茶。只见那仙童就地一滚,依旧化作仙鹤,嘎然一声,腾空而出。

贾政这才知道僧、道二人果是真仙,不胜感激,连忙向空拜谢。进了禅堂,又将宝玉、湘莲仔细一看,宝玉是僧家打扮,湘莲是道家装束,直挺挺的睡在榻上,就和死人一般。摸了摸手脸,却都是温暖的,鼻中亦似有出入微息。每人腰里拴着一个包袱,解下来打开观看,原来是他二人当日出家时穿了去的衣服。贾政见了,点头叹息了多会。只见焙茗飞马跑来,并命人抬了两乘软轿;薛蟠得了信儿,也飞马而来。贾政便命贾琏坐一乘软轿,搂了宝玉,李贵、焙茗帮着;薛蟠坐一乘软轿,搂了湘莲,赖大、林之孝帮着,自己仍坐了车,一齐进城。约有掌灯时分,早到了荣国府。刚到了宅门,就听见王夫人“儿啊,肉氨的从里面哭了出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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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中龙凤去世三十年后,听雪楼三易其主,兴盛衰败,起起伏伏,到了第五代,局面已经变得尤其艰难。七大帮派秘密结盟,以“天道盟”为名,开始与听雪楼分庭抗礼,江湖格局岌岌可危。何以挽救危局?唯有夕影血薇,重现江湖。她从风陵渡的月夜驾舟而来,携剑回到洛阳。然而却没有料到,在血薇来到夕影身边之前,听雪楼里,早已有了另一个女子,已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几年。昔年人中龙凤的传说,终究一梦。而她孤身远去天涯,绝望之中,再遇新的机缘。
  • 在海贼世界的旅途

    在海贼世界的旅途

    新人变身文变成古伊娜在海贼世界里的故事。单身?大概。也可能变嫁。。。简介无力。
  • 道德经古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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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十卷)

    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十卷)

    本书中的每一篇小说都是一个贴近生活的精彩故事,反映着当代生活的广阔图景。它们不仅能教会你如何理解生活,更能教会你如何热爱生活。开阔读者的视野、启迪读者的心智、使读者得到精神享受,是编者编选此书的最大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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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兵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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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关于人民子弟兵及思想升华的故事。
  • The Cricket on the Hearth 炉边蟋蟀(I)(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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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Peerybingle, a carrier, lives with his young wife Dot, their baby boy and their nanny Tilly Slowboy. A cricket chirps on the hearth and acts as a guardian angel to the family. The title creature is a sort of barometer of life at the home of John Peerybingle and his much younger wife Dot. When things go well, the cricket on the hearth chirps; it is silent when there is sorrow. One day a mysterious elderly stranger comes to visit and takes up lodging at Peerybingle's house for a few days. The jealous old man, Tackleton, poisons John's mind about Dot, but the cricket through its supernatural powers restores John's confidence and all ends happily. Dickens described the novel as "quiet and domestic innocent and pretty.".It is the third of Dickens's five Christmas books, preceded by A Christmas Carol (1843) and The Chimes (1844), and followed by The Battle of Life (1846) and The Haunted Man and the Ghost's Bargain (1848).
  • 之华惜秀

    之华惜秀

    初见,她是长安的千金小姐,他是刚到长安太学的少年学子。后来,她入他家,与他相敬如宾,又相互扶持,他们惺惺相惜,似知己,似恋人……他起兵反莽,她为了他反莽大业,义无反顾的操持起她经营多年的庞大势力支持他,陪他逐鹿中原……他是定鼎之王,亦是中兴之君,而她,只是他身边的佳丽之一,却在他心中占据最高地位……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与她,携手,直到白头……
  • 做人要有心机 做事要有心计(全集)

    做人要有心机 做事要有心计(全集)

    本书综合了古人今人做人做事的精华,立足现实,取材于我们熟悉的事例,告诉读者做人、做事必备的生活哲学。
  • 庄子大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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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千多年后,我们的人生依然需要庄子透视古今的超凡智慧。一部《庄子》,成就了多少文人雅士。“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正因为世道污浊,所以他才退隐,与世无争。正因为人生有太多约束,所以他才强调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