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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景泰皇帝即位於正統十四年九月六日,今上時已在儲位矣。明年為景泰元年,上皇還自北庭,居南宮。又明年,冊己子為皇太子,更封今上為沂王。未幾,皇太子薨,災異迭見。今南京吏部章公綸,時為儀制郎中,應詔陳言修德弭災十四事。內「敦孝義」一事尤為剴切。大意謂:太上皇帝君臨天下十有四年,陛下向嘗親授冊封為臣子,是天下之父也。至以天位授陛下,尊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每月朔望及歲時節旦,宜率羣臣朝見于延安門,以極尊崇之道。至于儲位不可久虛,宜推同氣猶子之義。詔沂王復正儲位,則和氣充滿,歡聲洋溢,天心自回,災異自弭。疏入,上天怒,逮繫詔獄,榜掠五日,體無完膚。欲置之死,天忽大風雨沙,獄遂少緩,得不死。初,御史鍾同嘗諷禮部言此事,因併逮之。明年,南京大理少卿廖公莊亦繼公有言,詔廷箠八十,幾死。且并箠公暨同,同死獄中。天順元年,詔首釋公,擢為禮部右侍郎,尋改南京禮部,轉今官。

古人以病不服藥為中治,蓋謂服藥而誤,其死甚速;不藥,其死猶緩。萬一得明者治之,勢或可為耳。以吾所聞見者驗之,中治之說有以也。崑山周知縣景星家一婦病,腹中塊痛,有產科專門者診之為氣積,投以疏氣破積之劑,又令人以湯餅軸戞之,不效。聞有巫降神頗靈,往問之,云:(「云」,原缺,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補。)「此胎氣也,勿用藥。」信之。後果生一男。南京戶部主事韓文亮妻病,腹中作痛,按之,若有物在臍左右者。適淛中一名醫至京,(「適淛中一名醫至京」,「適」字原作「通」,據墨海金壺叢書木改。)請診視之,云是癥瘕。服三稜蓬朮之劑,(「服三稜蓬朮之劑」,「朮」字原作「述」,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旬餘覺愈長,亦以其不效乃止。後數月生二男。此皆有命而然,可不慎哉!

王忠肅公翱,素不喜諧謔,間有之,亦若寓規警者。然一日與大臣同行,彼大臣目送一美姝,復回顧之。忠肅云:「此人甚有力。」大臣曰:「先生何以知之?」應云:「不然,公之頭何以被他掣轉去?」

白恭敏公圭,凝重簡默,喜怒不形。為兵部日,奏疏悉假手屬曹正官。藁具,稍加筆削,人往往以簡當服之。公退即閉閣坐臥,請謁者至,左右拒之,多不得入見而去。故當時有酣睡不事事之謗。一中官請託不入,令邏卒陰伺其短以脅之。公密召四司官,令戒飭羣吏而已,(「令戒飭羣吏而己」,「羣」字原作「部」,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竟不從。公嘗再與征討,累有軍功,未嘗令家人冒功得官職,此尤過人者。公歿後,刑書項公忠代之。視篆日語四司云:「吾不如白大人有福,爾各司凡事慎之。」未幾,項公以簠簋不飭敗去。有福者,蓋輕之之辭,然亦若所謂讖云。

諸葛景,江浦人。嘗舒紙賦詩,(「嘗舒紙賦詩」,「舒」字原作「伸」,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出思齋外,(「出思齋外」,「齋」字原作「齊」,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及得句而入,已有詩書紙上矣。景怪之,不以告人,他日屢試之,皆然,益怪之。因稱為大仙,日焚香禮之,凡有詩文必求代筆焉。嘗求一見,書紙云:「不許。」及求之愈切,乃期與暮會。景自懼,拉一友同候之。至夜,聞戶外彈指聲,開門出迎,乃一無頭人,景遂驚仆。自是求代筆不應矣。杭州李知府端之壻,夜起如廁,不返。家人覓之,門闥關閉如故,而莫知所之。李驚異,乃升堂鳴鼓,聚羣吏徧索之,不可得。次日暮,忽墜自屋上。問其去來之故,皆不能知。視其衣服沾污有黃緑痕,若草樹摩戞者,然莫知何謂。二事聞之同年蔣御史宗誼。諸葛,蓋宗誼之父執;李則其為推官時舊長官也。故言之皆詳。

唐章氏二女採桑,母為虎攫,二女號呼搏虎,虎遂棄去,母得免。南唐當塗聶氏隨母採薪,母為虎攫去,持刀跳虎背,抱虎項,刺殺之,收母屍歸。宋嘉祐中,南昌分寧女彭氏隨父入山伐薪,父遇虎,女抽分斫虎,父得不死。事聞,詔賜粟帛。宋鄞縣女童氏,虎衘其大母,女手曳虎尾,祈以身代。虎棄其母,衘女以去。事聞,祠祀之。永嘉盧氏女與母同行,虎將噬母,女以身當之,虎得女,母乃免。宋理宗朝,封其廟曰孝姑。元餘杭姚氏,母汲澗水遇虎,姚手毆虎脅,隣人執器械以從,虎置之而去。元建寧官氏,其夫耨田,為虎所攫,官棄饁奮挺速擊,虎舍去,負至中途而死。事聞,旌表其家。元濱州人劉平妻胡氏,同夫戍棗陽,暮宿道旁,夫被虎噬,胡以刀刺死,夫脫,至中途而死。元至大間,建德王氏父耕田舍旁,為豹所攫,曳之升山。父大呼,王以父所棄鋤連擊豹腦,殺之,父乃得生。客有以劉平妻殺虎圖求題。以類考之,得此數人。

朝廷禮制,頒曆其一也。頒者,自上布下之謂。欽天監所進者,既頒於內庭,則京尹及直隸各府領於司曆者,(「則京尹及直隸各府領於司曆者」,「領」字原作「頒」,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當各頒於所部之民。各布政司所自印者,亦當如是。今每歲頒曆後,各布政司送曆於內閣若諸司大臣者,旁午於道,每一百本為一塊。有一家送五塊者,十塊者,二十塊者。各視其官之崇卑,地之散要,以為多寡。諸司大臣又各以其所得餽送內官之在要津者。京師民家多無曆可觀,豈但山中無曆,(「豈但山中無曆」,「曆」字下原衍「日」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刪。)寒盡知年而已哉。(「寒盡知年而已哉」,「盡」字下原衍「不」字,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刪。)此風不知始於何年,今不可革矣。(「今不可革矣」,「可」字原缺,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南京洪武門、朝陽門、通濟門、旱西門,皆不許出喪。北京正陽門無敢出喪者,餘皆不禁。大明門前,雖空棺亦不許過,各門空棺亦不許昇入。嘗有不知此禁者,文臣家住闕西,買棺闕東。已而不得過,乃從北上門過,繞宮牆而至其家。(「繞宮牆而至其家」,「繞宮牆」原作「統官璠」,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亦有帶壽櫬上京,知有禁,寄門外而止。人以為笑。古人入國問禁,(「古人入國問禁」,「問」字原缺,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良有以也。外京城則無禁,以為禁者,軍衞索賂之術也。如仕遼東故者,返柩必由山海城入;仕陝西故者,返柩必由潼關城入;仕口外故者,必由古庸等關入。此外無他途矣。

府軍前衞幼軍,年六十,驗有老疾者,兵部引至御前奏過疏放。京營隨操軍職避事逃者,管隊官具奏通政司引奏緝捉。(「通政司引奏緝捉」,「捉」字原作「投」,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下文「緝捉逃官」之「捉」,亦同。)軍民身軀長大自願投充將軍者,通政司亦引奏。予登進士時猶見之。及為職方主事,疏放幼軍,緝捉逃官,奏本皆封進,收充將軍告通狀,送部施行而已。蓋兵書白公以為幼軍疏放,多疲癃殘疾之人,職官不當在逃。恐四夷來朝者在廷,聽望不美,故奏止之。收將軍細事,不當煩凟聖聽,故禁之。

古人謂:「為官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公於是不但省事,且得處事之義矣。

予登進士,觀政工部。父執徐翁孟章謂予曰:「仕路乃毒蛇聚會之地,君平昔心腸條直,全不使乖,今卻不宜如此。坐中非但不可談論人長短得失,雖論文談詩,亦須慎之。不然,恐謗議交作矣。」(「恐謗議交作矣」,「恐」字原作「忌」,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予初不以為然,後任兵部職方主事,考滿,同年與予有隙者,適在河南道,遂以考語中之,吏部詢之輿論而寢,且以歲得連遷。(「且以歲得連遷」,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作「且一歲得連遷」。)予於是始信徐翁之言為不妄,而又喜人自有命,非作惡者所能害也。

洪武中,內官僅能識字,不知義理。永樂中,始令吏部聽選教官入內教書。正統初,太監王振於內府開設書堂,選翰林檢討、正字等官入教,於是內官多聰慧知文義者。然其時職專辦內府衙門事,出差者尚少。宣德間,差出頗多,然事完即回。今則干預外政,如邊方鎮守、京營掌兵、經理內外倉場,提督營造、珠池、銀礦、市舶、織染等事,無處無之。嘗在通州遇張太監,交阯人,云:「永樂年間,差內官到五府六部稟事,內官俱離府部官一丈作揖。路遇公侯駙馬伯,下馬旁立。今則呼喚府部官如呼所屬,公侯駙馬伯路遇內官,反廻避之,且稱呼老爹矣。」

書之同文,有天下者力能同之。言之同音,(「言之同音」,墨海金臺叢書本作「文之同音」。)雖聖人在天子之位,勢亦有所不能也。今天下音韻之謬者,除閩、粵不足較已。如吳語黃王不辯,北人每笑之,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亦多。(「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尤多」,「尤」字原作「有」,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如京師人以不為布,以謝為卸,以鄭為正,以道為到,皆謬也。河南人以河南為喝南,以妻弟為七帝。北直隸、山東人以屋為烏,以陸為路,以閣為果,無入聲韻。入聲內以緝為妻,以葉為夜,以甲為賈,無合口字。山西人以同為屯,以聰為村,無東字韻。江西、湖廣、四川人以情為秦,以姓為信,無清字韻。歙、睦、婺三郡人,以蘭為郎,以心為星,無寒、侵二字韻。又如去字,山西人為庫,山東人為趣,陝西人為氣,南京人為可去聲,湖廣人為處。此外如山西人以坐為剉,以青為妻;陝西人以鹽為年,(「陝西人以鹽為年」,「鹽」字原作「監」,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以咬為褭;台、溫人以張敞為漿搶之類。如此者不能悉舉。蓋習染之久,久則難變。非聰明特達嘗用心於韻書者,不能自拔於流俗也。

李文達公賢在內閣時,太監曹吉祥嘗在左順門令人請說話。文達語云:「聖上宣召則來,太監請,不來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文達云:「太監誤矣。此處乃天子顧問之地,某等乃謹候顧問之官。太監傳聖上之命,有事來說,自合到此,豈可令人來召耶?」曹云:「吾適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聞李公歿後,有事,司禮監只令散本內官來說,太監不親至。今日閣老請太監議事,亦不至矣。內閣體勢之輕,又非前比。

胡僧有名法王若國師者,朝廷優禮供給甚盛。言官每及之。蓋西番之俗,一有叛亂讎殺,(「一有叛亂讎殺」,「有」字原作「時」,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一時未能遙制,彼以其法戒諭之,則磨金餂劍,頂經說誓,守信惟謹。蓋以馭夷之機在此,故供給雖云過侈,然不煩兵甲、芻糧之費,而陰屈羣醜,所得多矣。新進多不知此,而朝廷又不欲明言其事,故言輒不報。此蓋先朝制馭遠夷之術耳,非果神之也。後世不悟,或受其戒,或學其術,或有中國人偽承其緒而纂襲其名號,此末流之弊也。成化初,一國師病且死,語人云:「吾示寂在某日某時。」至期不死,弟子耻其不驗,潛絞殺之。凡法王、國師死中國者,例該營造墓塔。時固安王公復為工書,(「時固安王公復為工書」,「工」字原作「上」,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明史卷一七七王復傳改。)奏言此僧平素受國賜賚,積蓄頗多。宜藉以營造墓塔,不復動支官錢。人以為得宜。

成化初,給事中張寧等欲上疏乞起曹州李公秉為兵書,河州王公竑掌都察院事。恐左右或間之,密以奏章請教南陽李公,且求調護。公視草,哂之,復正言曰:「薦人但當言其人可用,若預擬某為某官,(「若預擬某為某官」,「擬」字原作「欲」,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於事體得無礙乎?」寧深服之,乃退而易草以進。翌日,御批出,王為兵書,李掌院事。後有問其故者,文達云:「事在朝廷,不可知也。意者上以王公少度,恩讎太分明,置之彼處,恐或不靜而然邪?」人服其有識而慎。

大同貓兒莊,本北虜入貢正路。成化初,虜使有從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許之。時姚文敏公夔為禮書,奏請筵宴賞賜一切殺禮。虜使有後言,姚令通事諭旨云:「故事:迤北使臣進貢俱從正路入境,朝廷有大筵宴相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筵宴」原作「宴筵」,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今爾從小路來,疑非迤北頭目,故只以他處使臣相待耳。」虜使不復有言。人以為得馭夷之體。

諸司職掌,職方郎中、員外、主事之職,掌天下地圖及城隍、鎮戍、烽堠之政。其目有五:一曰城隍,二曰軍役,三曰關津,四曰烽堠,五曰圖本。餘皆未載。以今職掌事件記于左方:

整點軍士奏報聲息(此二事原隸司馬部,即武選司。今隸職方司。)

出征動調官軍京營軍馬京城門禁

五城兵馬巡邏月報軍馬(京營)季報軍馬(京衞)

歲報軍馬天下都司衞所推舉邊將舉用將才

邊將失機傳報夷情來降夷人

虜中走回人口將軍勇士

民壯弓兵幼軍

土兵嚮導盗賊

鹽徒漕運官軍編發充軍

投充軍軍伴軍匠

內府幼匠土官讎殺

本朝將軍之名不一,如云子授鎮國將軍,孫授輔國將軍,曾孫授奉國將軍之類,為親王子孫應授官職之名。如云初授驃騎將軍,陞授金吾將軍,加授龍虎將軍之類,為武臣給授散官之名。如征南將軍、鎮朔將軍、平寇將軍之類,為各邊掛印總兵官之名。職方司職掌收充將軍與上項不同,蓋選軍中之長軀偉貌者以充朝儀耳。今謂之大漢將軍,優旃所稱陛楯郎,(「優旃所稱陛楯郎」,「郎」字原作「朗」,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疑即此也。凡大朝會,若虜使入貢,天子御正殿,大漢將軍着飾金介冑,(「大漢將軍着飾金介冑」,「飾」字原作「飭」,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持金瓜、鐵鉞、刀劍,列丹陛上。常朝著明鐵介冑,列門楯間。其次等者,御道左右及文武官班後,相向握刀布列。凡郊祀,臨藉田、太學,鑾輿出入扈從,以行宿衞巡警之事,則以侯伯都督係國戚者統之。其常朝宿衞,各以番上,謂之正直。有大事,無番上,謂之貼直。正直者,金牌相傳懸掛。貼直者,尚寶司奏而給發。事畢復納之。

甲午北征,歸自宣府,過土木。嘗詢問己巳車駕蒙塵事。有老百戶云:「初,大軍出關,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營建牙。初,忽有梟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舊有泉一道,流入渾河,未嘗乾澁,至此適涸。乃議移營近渾河以就水。虜遙見軍馬移動,遂羣譟而衝至,未及交兵,我師顛頓,莫能為計,相與枕藉於胡馬蹴踏之餘矣。由是車駕蒙塵,太師、英國公、兵部鄺尚書等,皆不知所存。蓋北虜臨敵,必待人動彼纔動。使我師堅壁不移,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嘗七奏勸上班師,皆不聽,蓋王振主之也。自是虜酋也先乘勝入寇,隳夷障塞,驅掠人畜,攻陷州縣,馴至逼近京師矣。蓋宦者喜寧本夷種,土木之敗降虜,為其鄉導,故以後猖獗特甚也。於時賴少保于公內總機宜,外修兵政。而武強侯楊洪、武清侯石亨又皆戮力捍禦,故能保固京師,奠安社稷也。近見翰林敘此事,謂嘗與虜戰而失利。蓋知之未真,抑亦粉飾也歟?

古人嗜味之偏,如劉邕之瘡痂,僻謬極矣。(「僻謬極矣」,「謬」字原作「疹」,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予所聞亦有非人情者數人。國初,名僧泐季潭喜糞中芝麻,雜米煮粥食之。駙馬都尉趙輝,食女人陰津月水。(「駙馬都尉趙輝食女人陰津月水」,「女」字原缺,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補。)南京內官秦力強喜食胎衣。南京國子祭酒劉俊喜食蚯蚓。

宣府、大同之墟產黃鼠,秋高時肥美,土人以為珍饌。守臣歲以貢獻,及餽送朝貴,則下令軍中捕之。價騰貴,一鼠可直銀一錢,頗為地方貽害。凡捕鼠者,必畜松尾鼠數雙,名夜猴兒,能嗅黃鼠穴,知其有無。有則入嚙其鼻而出。蓋物各有所制,如蜀人養烏鬼以捕魚也。

國初,官養馬於各苑馬寺、各監苑而已。永樂中,始以官茶易和林等處馬,養之民間,謂之茶馬。正統十四年,京師有警,乃選取以備軍資,養於順天府近京屬縣,謂之寄養騎操馬。及京師無事,寄養之馬不復散去,至今遂為故事。每歲孳生陪補之法,悉與各處茶馬無異。養馬之家,雖云量免糧差,而陪補受累者多。北方民力疲弊,此其大端也。成化丁酉,予嘗差往畿內及山東、河南三處印馬,咨訪馬政之弊。力能行者,嘗為處置一二。其最害事者,牝馬每歲通淫而不孕,謂之飄沙。新樂縣一家養此馬,每三年陪二駒,九年已陪六駒,產已廢矣。有司莫肯為理。予為覈實,(「予為覈實」,「覈」字原作「覆」,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呈于本部,擬行各府縣,如民間有此,勘驗無詐,以馬送驛走遞,別給騍馬,責令領養孳生,以紓民患。適該司一無狀者掌事,以予為掠美而寢之。

凡空屋久閉者,不宜輒入。欲入,先以香物及蒼朮之類焚之,俟欝氣發散,然後可入。不然,感之成病。久閉眢井、窨窖,尤宜慎之。御醫徐德美寓京日,家人方春入花窖。窖深,久不起,疑之,又使一人入焉,亦久不起。燃炬照之,二人皆死其中。蓋欝毒中之也。

相馬經相口齒止于三十二歲,異相者壽五十、四十,然世罕有之。京師李千戶某,馬死哭之,人怪問焉。曰:「此馬與予同年生,予今六十。馬死,予死無日矣。」非悲馬,蓋自悲也。近聞之,乃知物亦有稟賦特厚者,固不可常數拘也。

「昔公孫弘對策于漢武之朝,有曰:『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觀今日上下之心,和邪?不和邪?傷天地之和氣者誰歟?使盲風怪雨發作者誰歟?凶年饑歲老弱將轉乎溝壑矣。思夫下有溺,由己溺之;思天下有饑,由己饑之者又誰歟?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當此之時,為民父母不以由己饑之、由己溺之之心處之,而泛泛迎請起某寺觀音大士至普照,有同兒戲。具文之禱祈,安能召和氣而回戾氣哉?為今之計,莫若講行救荒之政,平糴價以紓民力,行賑濟以救饑貧,放商稅以通客旅,清獄訟以伸冤枉,察吏姦以革賄賂,抑小人以扶君子,通下情以療民瘼,凡可以弭災異、召和氣者,盡心力而為之。憂國願豐,出于一念之誠,則大士不須祈禱,而慧日自呈。人事和而天理見,惟閣下留意,幸甚。」此松江僧順昌祈晴上官府疏。凡僧人文字,多道佛之靈異,及奉佛利益,未有能自指斥其無益者。國初名僧如復見心輩,亦不免此。此僧獨出正論,且以為「有同兒戲」,可謂超乎流俗者矣。當時具文祈禱者皆衣冠士夫,覽此疏能無愧乎?讀之起敬。

高文義公穀無子,置一妾。夫人素妬悍,每間之,不得近。一日,陳學士循過焉,留酌,聚語及此。夫人於屏後聞之,即出詬罵。(「即出詬罵」,「詬」字原作「語」,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陳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撲夫人仆地,至不能興。(「至不能興」,「至」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高力勸乃止。且數之曰:「汝無子,法當去。今不去汝而置妾,汝復間之,是欲絕其後也。汝不改,吾當奏聞朝廷,置汝於法,不貸也。」自是妬少衰。生中書舍人峘,陳公一怒之力也。妬婦之見於記載者多矣,朋友治妬亦新聞也,故記之。

范希榮者,文正公之嫡孫。其先有為京官者,因家京師。嘗與他商行貨,道遇暴客,見其姿美,問之曰:「汝非秀才乎?」希榮曰:「然。吾本范文正公之後。」暴客曰:「好人子息也。」凡舟中之貨,悉令認留,不取而去。文正公之蔭庇後人多矣,雖暴客猶知愛之,况他人乎?

鳥鼠同穴之說,自幼聞之。及讀禹貢蔡氏傳,則以為二山名,頗疑之。後訪陝西人,云:「莊浪山中鳥鼠同穴而處,遂為雌雄,行者多見之。」蓋仲默理學之士,止據常理以自信,殊不知物之以類,自為配偶,此理之常。亦有非常理所能該括者,如螽與蚯蚓異類,同穴而交,龍與馬交,蛇與龜雉交,蜈蚣多與促織同穴。浙東海邊有小蜯,名瑣蛣,殼中必有一小蟹,失蟹則死,皆異類也。知此則鳥鼠之同穴,無足怪矣。

朱子註詩云:「黍,穀名。苗似蘆,高丈餘,穗黑色,實圓重。稷,亦穀也,一名穄。似黍而小。」嘗與北人論辨黍之形似,乃知所謂苗似蘆,高丈餘者,即今南方名蘆粟,北方名薥林,其榦名秫稭者是已。蓋自是一種,非黍也。其所謂一名穄,(「其所謂一名穄」,「其」字原作「兵」,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似黍而小者,此乃是黍,非稷也。今北人謂黍為黃穄,又名黃米,粘膩可釀酒,則黍之名穄明矣。稷與黍甚相似,但不可釀酒耳。其註「鶴」云:「頂赤身白,頸尾黑。」黑羽實生於翅,非尾也。此皆一時之誤。

都指揮本在外方面官,京師各衞指揮有功,陞都指揮而未得外選者,或在京營管事,或在各處守備,仍於原衞支俸。其列銜皆云某衞帶俸都指揮,蓋以別京師無方面官,此時制也。又有軍職犯私罪者,例該革住,帶俸差操。帶俸之名雖同,其實無妨。近者有以都指揮掌錦衣衞事者,以帶俸字自嫌,妄意去之。禮部於登科錄列銜,亦遂其非而刻板印行,若定制然。是以其在權要之地,而貶制度以順之也。使生殺予奪自己出者,以勢臨之,禮儀制度欲不紊亂,得乎?

唐人避諱甚者,父名「岳」,子終身不聽樂;父名「高」,子終身不食餻;父名「晉肅」,子不舉進士。最為無謂。今士大夫以禁網疏闊,全不避忌。如文皇御諱,詩文中多犯之。楊東里作「棠狄」,似為得體。

馬之性善驚,故驚駭字從馬。女之性善妬,故嫉妬字從女。馮、篤之從馬,威委之從女,亦各有義。

湖廣長陽縣龍門洞有鳥,四足如狐,兩翼蝙蝠,毳毛黃紫,緣崖而上,乃翥而下,名曰飛生。有怪鴟,貍首肉角,(「貍首肉角」,「貍」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斷箬使方而銜之,呱呱而鳴,名曰負版。遇之則凶。

蜀中氣暖少雪,一雪則山上經年不消,山高故也。大理點蒼山,即出屏風石處。崖中積雪尤多,每歲五六月,土人入夜上山取雪,五更下山賣市中,人争買以為佳致。蓋盛暑嚙雪,誠不俗也。

宋景濂先生以文學際遇高皇,禮眷特優。洪武十四年,其孫慎犯罪,舉家當坐重辟。上不忍,特赦景濂,安置四川茂州。未至,歿夔府。葬蓮花池山下。成化間墓壞,巡撫都御史池州孫公仁為遷葬成都。適蜀王府宋承奉昌新作壽藏於成都東門外,(「適蜀王府宋承奉昌......」,「蜀」字原作「屬」,據明朱當囗〈氵眄〉國朝典故本改。)孫公令人求以葬先生。承奉以其同姓名人也,慨然許之,因以葬焉。計其直可費白金千兩。夫自開國以來,將相大臣,功名富貴,烜赫一時者多矣。歿齒之後,陵谷變遷,不能保其墳墓者有矣。非國有恩典,誰復為經營之?先生之役百餘年矣,而其良會如此,於是益有以見秉彝好德之心,不以遠近親疏而有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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