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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和梁尚书唐多令

梁尚书上元席上,出窝丝糖供客,其形如扁蛋,光面有二掐,若指掐者,吃之粉碎,散落绵成细丝,座客无识者。尚书云:“此崇祯末宫中所制,今久无此矣。惟西册净室有老宫人为比邱尼、尚能制此糖。每岁上元节,必以银花碗合子相饷,真罕物也。”乃出己所制唐多令词,命座客和之。予和词云:“捣尽{囗曲}头泥。春蚕已蜕衣。片饧裹作弹丸儿。不破弥罗三寸茧,谁解道、一窝丝。囗妆汉宫遗。饣长饣皇久未施。开元宫女尚能为。今日尚书花饣炎会,银碗合、使人思。”

羯鼓曲名

羯鼓与鸡娄、答腊、桃皮诸鼓,同一名色,则但一革面,不过中连二声耳,何缘得有高下长短疾徐如丝竹之能宛转者。乃有与词曲同名,如苏合香、春光好、五更转、万岁乐类。且有最奇名色,如菩萨纵、利陀地、婆拔罗伽、霜风、面岁老寿、大钵乐府、君王盛、神武赫赫、君之明、大勿、大通、苏罗、堂堂等,凡一百二十馀曲。更有太簇宫、太簇商、太簇角及食曲、佛曲诸调,不知何所分别,且何所色记而有此。

提琴起於明

三弦起於秦,本三代鼗鼓之制,而改形易响,谓之弦囗兆。故虽能倚歌曲折,而仍以节寸刂辐辏其间。唐时坐部多习之,故世遂以为胡乐,实非也。若提琴则起于明。神庙间,有云间冯行人,使周王府,赐以荣器,其一即是物也。但当时携归,不知所用。其制用花梨为囗,饰以象齿,而龙其首,有两弦从龙口中出,腹缀以蛇皮,如三弦然而较小。其外则别有鬃弦绊曲木,有似张弓。众昧其名,太仓乐师杨仲修能识古乐器,一见曰,此提琴也。然按之少音,于是易木以竹,易蛇皮以匏,而音生焉。时昆山魏良甫善为新声,赏之甚,遂携之入洞庭,奏一月不辍,而提琴以传。然究不知为何代乐器,仲修虽识古,亦不能按所始也。考唐宋旧乐器甚夥,然移时即没,此亦不过唐宋间所造,而独得盛行,亦属异事。先教谕曰:当时传其事者,多万历间词客题咏,大抵皆新水令起,至清江引止,共八十六曲,名赏声集,至今清曲家能歌之。

廊下内酒

京师老酒家有能造廊下内酒者,每倍其值。相传明代大内,御酒房後墙有名长连者,阅三十一门,其前怪短,连阅三门,共三十四门,并在玄武门东名廊下家。凡内宫答应长随,皆於此造酒射利,其酒殷红色,类上海琥珀光者。常熟马丹谷,从上海教谕内迁翰林院待诏,尝载上海酒饮客,诈以为廊下内酒,实琥珀光也。予与同馆汪舟次偶过饮,舟次醉後赠以词,其後截云:“君今来上海。玉碗盛犹在。何必问红泉。长连共短连。”同馆相传为佳话云。

芭蕉书屋

山阴金雪岫,厌城市喧烦,别筑一竹屋,盖以茅,四面皆种草花。吴子伯憩屡过之,至必剧饮。且以女墙鲜遮掩,必劝种芭蕉,以环其屋。遂书踏莎行词于壁曰:“未访桃源,先成竹屋。浣花溪畔何须卜。邻家错比子云亭,主人自号愚公谷。书聚一囗兼,酒藏十斛。相招长向藜床宿。劝君四面种芭蕉,春风吹起阴阴绿。”後果种芭蕉数十本,遂名芭蕉书屋。

张鹤门词

张鹤门词以草堂为归,其长调绝近周、柳,虽不绝辛、蒋,然亦不习辛、蒋,此正宗也。大抵词必有意有调有声有色,人人知之。若别有气味在声色之外,则人罕知者。骤得张鹤门词,适在久客初归,心思迷烦之际,不辨其何意何调,其声何等,其色何似。而徘徊缠绵,心萦意扰,一若醉里思乡,烛边顾影,使人囗囗囗葛不可解。在昔庄皇帝入宫,宫人焚色目所鹊脑。时方简文书,忽若醉梦间,迷囗顿生,憧憧然,既而渐甚,亟命撤其焚,而摈其贡。当是时,未尝有所见有所闻也。鹤门词犹是矣。鹤门介他客以其词五卷,请予为叙,予不能叙,而姑应以此。

王于一宿妓塔山

江西王于一宿妓于塔山岗之息柯亭。禾中朱锡鬯晓过,于一尚未起,锡鬯隔幔坐待之,于一不知也。向妓夸生平贵介任侠,且曰:“吾虽老,犹将买汝置行囗矣。”锡鬯囗然,遂惊起惭责,几成大囗巢。次日,坐客有问予,于一作何语者。予诵张鹤门醉公子词应之云:“伴醉许佳人。千金赎汝身。”一座大噱。

徐夫人菩萨蛮

徐仲山夫人系商太傅女,善文,与其女兄祁忠敏夫人,俱以闺秀为越郡领袖。第质过脆弱,星相家每惜其不年。有天台万年寺尼僧谒夫人,惊为妙色身如来化身,但曼陀罗花,恐非人间所宜。有请手书法华经一部,入万年藏,为夫人忏悔。夫人乃手书三部,计工三年,约字十三万有奇。书成,其一付万年藏去,馀二藏于家。会云门广孝寺构大殿成,三目尊者请尽施之,一供殿极薨间,裹以绣函,而石囗其外。一藏于毗卢遮那世尊之腹,被缨络宝珠,以金绳悬之。尊者复扌追鼓集大众,宣扬其意。且为偈曰:“惟此金经寿千载。佛身色身总不坏。”乃未几,而香积失火,已及殿桷矣,尊者命登殿亟取经,且将移毗卢世尊于三门。忽焱风骤起于北,火顿熄,观者异之。当夫人书经时,曾制菩萨词传人间,有云:“篆烟吹过花深处。叶底垂甘露。何处见如来。青莲笔下开。朝朝研黛碗。不画春山远。但写妙莲华。香风遍若耶。”

陈伽陵以文字被抑

礼部某郎中无子,适其妾有身,已产女矣,モ邻园尼僧,向城东育婴堂怀一血胎内之,遂诈言生一男子。弥月宴客,座间各赋贺词。予同官陈伽陵赋桂枝香曲二阕。其首阕前截云:“泛蒲未既。兰汤重试。若非释氏携来,定是宣尼抱至。”郎中疑伽陵知其事故诮之。即次阕前截云:“悬弧邸第。充闾佳气。试听户外啼声,可是人间恒器。”凡人间户外,皆类诮词,遂大恚恨。其後凡礼部于翰林院衙门有所差择,必厚抑伽陵,竟至淹滞。始知文字之隙,原有检点所不及者,然不可不慎也。

俞季囗栗词

予赴京师,路遇徐仲山,忻然同行。曾于良乡北旅店,见题壁词,迥出恒辈。其词曰:“洒尽穷途泪。看少年一番行役,一番憔悴。寸雪霏霏泥滑滑,上马屡愁颠踬。又况值、金轮西逝。屈指离家能几日,早行来、已是三千里。嗟岁月,似流水。蒙茸渐觉羊裘敝。怎当他、朔风凄紧,裂肤堕指。莽莽长途谁是主,灯火前村近矣。只无奈望门投止。沽得浊醪聊破冷,向灯前、独饮难成醉。天未晓,又催起。”特不署姓氏,不知为何人作。及到京,钱塘俞季囗栗投以词,名京师杂感,共九章,皆贺新郎调,其首章即是词也,但牢愁盈纸。促山怫然曰:“甫来京,而得是词,其能顷刻留此地耶。”後仲山应试失第,不彀资斧,每依其同姓官京师者,仍不得归去。尝过予饮,曰:予初赏季囗栗词,今恍自道,然予究薄季囗栗去留怏然,何必尔尔耶。予因询之,仲山举其第六首前截曰:“抚剑悲歌罢。望长天、惊风<风囗>戾,横河倾泻。有客访予予已醉,且自坐、君床下。有至语、语君休讶。餐菊纫兰徒自洁,看夷光、未字无盐嫁。非诡遇、贱工也。”第九首後截曰:“襟怀岳岳和谁语。笑卞和,楚庭泣玉、徒多悲苦。我有草堂东郭畔,管乐何妨自许。且抱膝、长吟梁甫。有志男儿非困顿,彼扫门、魏勃何须数。不似意,且归去。”

词曲

古歌舞不相合,歌者不舞,舞者不歌,即舞曲中词,亦不必与舞者搬演照应。自唐人作柘枝词,莲花镟歌,则舞者所执,与歌者所措词,稍稍相应,然无事实也。宋末有安定郡王赵令畦者,始作商调鼓子词,谱西厢传奇,则纯以事实谱词曲间,然犹无演白也。至金章宗朝,董解元不知何人,实作西厢挣弹词,则有白有曲,专以一人挣弹,并念唱之。嗣後金作清乐,仿辽时大乐之制,有所谓连厢词者,则带唱带演。以司唱一人,琵琶一人,笙一人,笛一人,列坐唱词。而复以男名末泥,女名旦儿者,并杂色人等入勾栏扮演,随唱词作举止。如参了菩萨,则末泥囗揖。只将花笑囗,则旦儿囗花类。北人至今谓之连厢,曰打连厢、唱连厢。又曰连厢搬演。大抵连西厢舞人而演其曲,故云。然犹舞者不唱,唱者不舞,与古人舞法,无以异也。至元人造曲,则歌者舞者合作一人,使勾栏舞者自司歌唱,而第设笙笛琵琶,以和其曲。每入场以四折为度,谓之杂剧。其有连数杂剧而通谱一事,或一剧,或二剧,或三四五剧,名为院本。西厢者,合五剧而谱一事者也。然其时司唱犹属一人,仿连厢之法,不能遽变。往先司马从甯庶人处,得连厢词例,谓司唱一人,代勾栏舞人执唱。其曰代唱,即已逗勾栏舞人自唱之意。但唱者二人,末泥主男唱,旦儿主女唱。他若杂色入场,第有白无唱,谓之宾白。宾与主对,以说白在宾而唱者自有主也。至元末明初,改北曲为南曲,则杂色人皆唱,不分宾主矣。少时观西厢记,见每一剧末,必有络丝娘煞尾声一曲,于扮演人下场後复唱。且复念正名四句。此是谁唱谁念,至末剧扮演人唱清江引曲。齐下场後,复有随煞一曲,正名四句,总目四句,俱不能解唱者念者之人。及得连厢词例,则司唱者在坐间,不在场上。故虽变杂剧,犹存坐间代唱之意。此种移踪换迹,以渐转变,虽词曲小数,然亦考古家所当识者。故先教谕曰:“世人不读书,虽念词曲亦不可,况其他也。”

和李夫子上元词

康熙己未上元夜,予尚依内阁学士李夫子宅。夫子方出阁,招予至东华门旧宏文院夜饭,观灯归第。夫子当夕制上元观灯曲,予依韵和之。次日,舍人汪蛟门录予词,诣梁尚书请观。值尚书作胜会,设席于猪市对门王光禄宅。有内务府供奉、太仓王生、无锡陆生、陈生,携笙笛在座。其时荐举来京者,惟施愚山大参,陈其年、高院怀两文学,赴召请到门。尚书立命具小舆招予,酒再巡,二生递歌。王生把笛,演旧清曲毕,尚书命二生歌予词,使王生以笛倚之,倜傥嘹囗亮,一坐皆竦听,尚书大悦。因问笙笛必有谱,此无谱而能倚曲,何耶。王生曰:“善歌者以曲为主,歌出而谱随以成。不善歌而囗歌者,欲窃其歌声,则以谱为主,谱立而曲因以定。”尚书曰;“有是耶,然则今所歌者,其歌声已歇矣,君尚能依其声立一谱乎。”曰:“何不可。”次日,王生就昨所歌者,竟定一笛色谱。尚书命他僮就笛按声,与昨歌无异,因叹息谢去。尚书者,真定相公梁夫子也,时为司农有年矣。後予临入馆,执贽门下。特是词仓卒凑趁,极不惬意,不知夫子何以见赏如此。益信李白清平调词,白乐天桂华曲,原不必佳也。今录其曲并笛色谱于後:

【锦缠道】刚(以下略)

少作当楼词

徐仲山薄人为词,尝作青玉案起句云:“少年不幸称才子,徒多作淫词耳。”予避人时读其句,憬然遂续云:“况复依人随指使。西园载酒,东家听伎,多少周旋处。”固知轻薄子,原自有非其意者。特予少时与姜公子作当楼词,极知失温厚之意。既而自解,谓国风甚温厚,然朱子注作淫诗,则在六经中,亦俨然有此等,为夫子所录,因任情为之。要亦无学问不能自主,故有此。尝与徐仲山道及。仲山曰:“君词不然,灵均九歌,张衡四愁,苟非朱注,焉知非国风非怀君念友之作。予曰如此,则小人文过,过益甚矣。不幸少年坎坷,失于检饬,然处己囗爵然,或者如栏外观场,可妄引程子心中无伎以自尉,抑庶几耳曾在上海,有伎席酒明府令一事颇怪,张弘轩命予记之,今并录后。

张南士赠玉烟词

康熙丁巳,上海多游客,马丹谷广文伎席,有小鬟后至,询其名,曰未也。座客张弘轩以其迟来,取翩何来迟之句,赠名翩来,命予即席为词记之。予词曰:“夜堂听伎。正绛帐花垂,玉垆香细。莲炬光中,两两舞裙拖地。忽来金雀鸦鬟小,算才堪、琐儿年纪。栏连歌缓,油车暗里,翩然而至。便手把、金樽徐递。似嫩叶裁衣,幽兰吹气。病起迟来,问取小名尚未。风流京兆偏怜惜,道延年、女弟如是。珊珊可念,何如竟唤,翩来为字。”此桂枝香调也。时小鬟得词,欢然谢去。惜后终以病废,且性颇稚拙。独其姊名玉烟者,慧甚,更善行酒。除入勾栏外,凡饮席必典觞,且能使意之所属,曲为照顾,令不苦饮。如是者多月。张弘轩尝曰:“如玉烟者,可称倾城悦名士矣。”第其人尤慕张南士名,尝持束绫乞予书客所赠词,口诵了了,顾独爱南士作。时南士寄任明府署,不得频见,玉烟每乞予招会予寓,每会必流恋,竟日不欲去。予尝谓之曰:“南士长于予,其穷愁失志与予同,予遘难以后,全无欢情。亮南士此际,亦未必便与予远,然且眷眷如是者,汝何所知于南士而得有此。”曰:“使必得欢情而后与之知,世之所以无知也。”时闻之者,皆善其言。后玉烟归囗囗城,南士与徐西崖各赋绝句赠行,属予为跋。临歧,复为作南浦词曰:“申江初霁,送将归、魂断柳条青。南国佳人堪念,妙丽洵倾城。别我蕙心如结,惜临歧、携酒对红亭。更牵衣细语,尤千珍重、一曲寄深情。记得碧桃开处,乍相逢、春夜按新声。不似今朝幽怨,凄切思难胜。恨杀潮生南浦,也催人、画囗戢度前汀。向亭皋搔首,踟蹰愁逐水云横。”其云不似今朝者,以是时当筵,歌会真长亭数曲,较凄然也。其後予在湖舫伎席语其事,客有问予觞政何似,予不能记。但举其一名积分者,甲三乙四,为定分。至临饮时,又复请分于酒佐,如甲当请分,酒佐判曰,自分则甲受酒,如数请验,验讫,然後举杯,曰三分。於是左坐唱面,曰第一杯。杯酹则右坐者唱底,曰第三分。但分合增减,惟其所判。浸假乙当继请,而判以甲分之半,则乙受酒,请验後,当报五分半。而左唱,第二杯右当唱,共计八分半矣。以是递推,丙五丁六,展转交错,杯参分互,彼此囗牾,故酒佐有八难。分数不齐,客多难记,一,明府令下,觞行断续。二,纠违举犯,呼吸不待。三,罚烦筹赜,予夺无时。四,苛缓概施,醉醒难惬。五,红裙绿发,人易扳扰。六,瓜种榛核,不许私记。七,积久证疏,争端易起。八,负此八难,然且从容四应,操纵如意。尝见欲纵饮者,辄报自分,欲纵左右,忽呼间报。[谓隔一位。]间报不足,或呼免报。即其已挂筹听罚者,犹有重分免筹之例。[如一十有一二十有二类。]使请分时,故判数犯重以蠲之。一日,戊饮请分,判易癸分。戊既不记癸分,而左右茫然,忘所积数,然又不预呼间免名目,戊与左右皆失色。及戊验分时,始从容审视曰,本无若干分,今姑准此,遂举杯受酒。郎言曰,若干杯後,当清分矣。言毕,遽自酹曰,共若干分,其慧如此。

近人妄作自度曲

古者以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之七声,乘十二律,得八十四调。後人以宫、商、羽、角之四声,乘十二律,得四十八调。盖去徵声与二变不用焉。四十八调至宋人诗馀犹分隶之。其调不拘短长,有属黄锺宫者,有属黄锺商者,皆不相出入。非若今之谱诗馀者,仅以小令中调长调分班部也。其详载乐府浑成一书。近人不解声律,动造新曲,曰自度曲。试问其所自度者,曲隶何律,律隶何声,声隶何宫何调,而乃扌间然妄作,有如是耶。[方渭仁曰,四十八调亦非古律。但隋唐以来相次沿革,必有所受之者,声律微眇宜以迹求,正谓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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