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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取兵于民,最为近古,计户签军,乃国家之良法。亡宋弛于军政,用钱雇军,以有限之国储,供无穷之战役,遂至兵尽国亡而不可救,此可鉴之覆辙也。

国家自车书大同之后,诚偃武修文之时,既未尚文,又不事武,文武两失,非计之得也。夫治不可持,安不可偷,天命靡常,难保其长如一日。庙堂之上,习于安娱。辕门之中,恬于豢养。兵不知律,将不知兵,国不知将。一旦走檄传警,以弱将冗兵投之敌前,小出则小挫,大举则大北,何异驱市人而置之死地耶?

昔之为元帅,为万户,为千户镇抚者,皆是披荆棘,冒矢石,身经百战,万死一生,然后报之以此职名也。今子弟承荫,不为降资,是不忘其父而惠及其子,固见朝廷之厚德。然承荫者,例皆弱冠乳臭之子,着衣吃饭之外,他无能焉。忝赖世资,骤膺异擢,若再有军功,则以何爵赏之?夫兵,凶器也;夫战,危地也,岂可使不历事之小儿以当一面之重任哉?兼向出于海放者,今皆无军可管,虚担宣敕牌面,子弟亦复承袭,尤为冗滥,可尽减并也。军人自混一以来,久不知兵。昔之善战者,壮而老,老而死,所余今无几矣。都城之下,禁卫军卒,每岁雇替应役,来往,互换代名,甫谙兵事,又复还家,尽皆游惰之夫,岂识战为何事?外路镇守者,不闻兵革,不习骑射,升斗之粮,不了供应,汲汲焉买卖为生,为糊口赡家之计。各处军官头目,不思分镇军户及国家之士卒,而以该管军人为梯己之丁夫,或令报役私门,或遣营运远方,上失备御之谋,下夺农商之利,虽名为军,实与百姓等耳。似此之徒,使之临敌制胜,惟有束手就擒,虽千百不足以当一二也。

昔唐太宗引诸卫将卒习射于庭,谕之曰:「边境少安则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今不使汝等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则为汝师,寇来则为汝将。」于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夫穿筑之事,自有民役。唐立租庸调法,每丁岁役二旬者,谓此耳。今后军官子孙宜择有器识才力者,比民官承荫之例稍优一等,待其久习战事,显立军功,然后复之以祖父之职。军户宜点其丁壮强悍者,永当官身,勿令交换,朝夕训习骑射,优其衣粮,更立赏格,以激励之。夫将不在多,兵不在。若训练之精,搜阅之勤,将为勇将,兵皆胜兵,孰有当其锋者?此事似缓而实急,长计远虑者所宜究心也。(录自《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十八)

论马政状

古今立国,未尝怠于马政,盖以边庭守战之备,马不可缺,而车辇出入,百官拥从,及檄书交驰,邮传迭发,尤不可一日无也。

国朝开基以来,以牧放为俗,羊马之群,遍满谷野,生长草地,不假喂饲之劳,随意所用,如取中,是以出兵行师,所向无前,皆资马之力也。近年偃武之余,用马日少,故于马政不复介心。古者给价换马,已非长策,今乃刷马民间,尤为弊政。且南北之风土不同,生长于南者,则不禁其冷;生长于北者,则不禁其热,随其土产之宜而用之可也。若刷东南之马,以供西北之用,则立见其死亡耳。又兼牧于野者,安于水草,习于驰骤,以之临敌,易于鞭策。蓄于私家者,饱以刍豆,勤于剪拂,一旦置之荒郊,便已瘦弱无力,当矢石之冲,何济于用?朝廷失于计划,苟且目前,不循广马之成规,而行刷马之下策,虽曰和买,何异白夺?且刷马之政,出于亡金。其时邻敌交攻,疆土滋削,未免刷之民间,以应一时之急耳。堂堂天朝,不宜蹈袭亡国之遗辙也。兼刷至之马,实无所用,而民间之怨,皆归于国,甚非经久之计。今民间皆畏惮,不敢养马,延以岁月,民马已稀。万一国家急欲用马,何从而得?宜及闲暇,早为之谋可也。

唐初得牝马三千匹,徙之陇右,命张万岁掌之,蕃息至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各置使以领之。是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及玄宗以王毛仲为内外闲使,东封之日,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此已然之明效也。今国家之地,数倍于唐,水草美处,尽在版图之中。择宜牧之地,各设牧马监官,给牝马,选用能吏,使专牧马之权,重之以职任,优之以俸禄,责之以成效,不十数年,马不可胜用矣。

向来家自为牧,衣食之资皆仰于此,取其余而用之,犹且不竭。今以全盛之国,又助之以官府之力,因其旧俗而行之,亦甚易事。何必以刷马为政,徒结怨于民间也。(录自《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十八)

因地震论治道疏 【篇名系编者所加。】

近睹朝廷庶政更新,广开言路,愚尝采摭二十余事,陈之省台,自谓言当乎理,事当乎情,可以少裨圣政之万一。而乃视为迂疏不切之论,为泛常虚调之行,外示容纳,内怀猜疑,展转数月,竟成文具。古人谓忠言逆耳,夜光按剑,良有以也。苟禄素餐,固可蒙蔽,皇天后土,岂堪厚诬?未几,八月初六之夕,京师地震者三,市庶恟恟,莫知所为。越信宿,而卫辉、太原、平阳等处,驰驿报闻者接踵,虽震有轻重,而同出一时。人民房舍十损八九,震而且陷,前所罕闻,迄今动摇,势犹未止,亦可谓大异矣。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变迭出,而地震者纔五。国家自十数年来,凡三见之。以今考古,未有若此之数数也。汉哀帝初,水出地震,李寻对曰:「四方中央,连国历州俱动者,其异最大。关东数震,未为大逆。近者之震,连西北数千百里,而东南亦皆摇撼。以古证今,未见若此之广且甚也,安得不谓之大异乎?」庙堂之上,谓宜朝不暇食,夕不安寝,思所以更弦易辙,为修禳息变之策,方且恬然自安,不以经意,何异乎依危幕而不知惧,履春冰而不自觉,世无是理也。必明其致震之因,而求其安震之道,则庶乎其可矣。

夫地道柔而静,无故而动,以为地之变,殊不知地无附丽,实依天之中,地亦气中之一物耳。先贤谓天形如子,天其壳也,地其黄也,日月星辰,黄外之白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天圆而独运于两间,一气周流,循环无已,则地得以遂其资生之性。若天运有一息之间断,而地不能自存矣。故其变也,为震,为裂,为崩陷,为水潦,为草木枯伤,皆由此也。如人之一身,一日一万三千五百息,周而复始,若一息不顺,则肉月闰肤蠕,壅而为痈疽,逆而为症瘕。故曰:阳用其精,阴用其形。精损则形伤,盖必然之理。天为干为阳,君道也。地为阴为坤,臣道也。天运愆忒,故地道失常。验之于人,则知臣职之不举,亦由乎君德运量之未至也。《传》曰:「天气下降,地气上腾,二气交而成泰,一有不交,则变而为否。」

窃闻古者人君每日视朝,不遑宁处,故欲上意下达,下情上通,故能致天下于泰和之域。又闻古者凡遇异,必诏求直言极谏,冀有以补时政之不逮,达民隐之未知,故能感格天地,转祸为祥。今得奏之臣有限,而奏事之日甚稀。忧爱之忠虽至,而九重之邃不闻,君臣隔塞,情愫莫抒,是犹天地之气不交,安得不反泰而否乎?然则胡为天不示变,而独见之地震者?良由群臣不能顺承天地,下遂万物之情,故变见乎地,以深儆之,固已明矣。何以言之?尝观《汉史》,翼奉之言曰:「地变为阴气太盛,宜疏后党,亲同姓,出后宫,损阴气。」李寻之言曰:「地震有上中下。上位应妃后,中位应大臣,下位应庶民,宜弱外戚,强本朝,崇阳抑阴,以救其咎。」或以言游畋土木,或以言宦臣嬖幸,或以言小人党盛,各因其时弊而指斥之耳。

以今日之人事观之,阃仪严肃,女谒不行。如吕、韦之专,赵、杨之宠,无有也。后宫列陈,名不盈数,如三千一万之充满,无有也。秉国钧者皆色目、汉儿,未尝一官任舅后之族,如吕、霍、上官之僭奢,无有也。敷奏出纳,非省台不得与闻,未尝一事出阉官之口,如恭、显、鱼、程之专擅,无有也。春秋出畋,循行故典,宫墙殿宇,一安旧规,如阿房复阁之兴,楼船锦缆之侈,无有也。然则致是变也,既皆非此之故,则当归之执政大臣矣。

今大小政事,总于都省。有奏皆准,无言不行。意欲若此,君亦从其若此;意欲如彼,君亦从其如彼。不闻天子以己意强用一官,夺行一事,则官之不职,事之不举,是谁之过欤?不闻天子以私欲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则仁心之未被,德政之未敷,是谁之过欤?为执政大臣者,乌得以辞其咎哉?既得君,又得时,又得可为之权,亦可以有为矣。使不可为,则诿曰非我之过;使得为之,而安于不肯为,愚不知其何心?且近来朝廷所行,其忤天意咈人心者,殆非一端。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使能取弊政一整而新之,民心既顺,安知天意之不回乎?如:

直言所当求也。近虽容受陈言,可即行之,否即舍之,而乃反复议拟,动经旬月。议以为非,已同故纸;议以为是,亦成虚文;非时政之弊乎?

贤才所当进也。未闻朝廷因一言而知一人,由一能而擢一职,若非书尺转送,必须势援梯引,次则贽礼先容,贿赂取悦。舍此之外,不能无因而至前也。近闻廉察交章以荐者不少,使果贤也,既不任之风宪,亦宜陛之民职。省资台呈而至者亦多,使果有治效也,既不加以资品,亦宜赐之褒奖。今保在台者已成子虚,呈到省者亦化为乌有,非时政之弊乎?

选法所当清也。近吏曹铨拟,纵私逾甚;集贤翰林,乱保滋多。待除求进之人,接袂摩肩。不平之鸣,溢于闾巷。选法紊坏,日甚一日,非时政之弊乎?

官冗吏繁,所当减并也。近闻置局商度当否,犹豫半岁,竟已寂然。夫添一官,则为民增一害;省一职,则为民去一蠹。此理甚明,其事甚易,合存则存,合革则革,立谈可,正不用如此狐疑也,非近事之失乎?

刑赏所当明也。近闻采访使巡行各道,所断官吏,皆绝知识、失计置之徒。若稍有智力者,已望风先为逸罪之谋矣。潜形掩寇,必无逃理,建鼓求亡,谁不趋避?中以私情,纵放侥幸,脱免者何可胜数?大奸巨蠹,未尝少惩,兼巡历之广,阅人之多,岂非出类拔萃者,亦不闻荐一贤,为国家深长计。以言乎刑则未公,以言乎赏则未见,非近事之失乎?

俸禄所当均也。近增官吏俸米,通支粮二十八万余石。外任分给公田,多归于具员冗职;实勤王事,则不免乎号寒啼饥。内任虽曳紫悬金,立可企斯,而买桂炊玉,居甚不易。纵益之以升斗之粮,莫能禁其寻尺之枉,徒多费太仓之粟,实未得均禄之道,非近事之失乎?

怯薛所当裁减也。近奏准分拣,中外忻快,而各官掩护,力寝其行。良家有才无力之士,反不见取,军站杂色无赖之流,则当直自若,非近事之失乎?

奔竞所当息也。今求仕必须亲身,陛等必待营干,若朝市之近,山林之远,有闭户读书绝迹权门者,无得官之理,又非时政之弊乎?

法律所当定也。窃闻都城内外,近闻亦有强盗夜劫之风。且闻临清以东,河西以北,私酝私牛,狼籍官道,藐视官府,若无所禁,虽都下正自不少,外路概亦可知,是人心全无忌惮也,又非时政之弊乎?

风俗所当正也。京阙之地,教化所先,淫风大行,灭弃廉。南北之民,相习为薄,鬻妇贩子,绝恩离情。今天下皆急私而慢公,先利而后义,所关甚不小也,又非时政之弊乎?

物价所当平也。近来钞价贱,物价踊,昔值一钱者,今值一贯,物值钱而钞不值钱。若不改易钞法,增造铜钱,则民生之危蹙殆未已也,又非时政之弊乎?

学校所当崇也,而视为不急之务。往往求进者因朝廷不以为重,多不揆己而妄求,而朝廷亦以为轻,故不择人而准保。非惟主领失人,学校虚设,而选法之坏,士风之薄,亦职此之故,又非时政之弊乎?

备荒所当急也。近省部议行赈济,标散户帖,每石六贯五佰,放籴官米,每石一十六贯。百姓均为皇帝之子,而限以有无户帖之分;米粮均为皇家之公储,而自为高下价钞之异。如今年阙食,止数处耳,未足以言荒也。或有甚于此,更值连岁之歉,出有限之见管,应未已之长饥,将何以救之?每年海道运粮,幸赖洪休,安然得济。或遇不测之风涛,一岁所仰,没为泥沙,将何以继之?修举储蓄之条,置立义仓之策,执政者何不究心乎?

僧道当所抑也。而红帽黄冠,骈阗巷陌,二司头目,分布郡县。朝廷上下,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而官府士民,嫉之如仇雠,恶之如蟊贼。使能祈请而获福,禳度而免祸,必无地震之变矣。其为虚妄,显然可知。今一番异,则一番好事,异愈甚,而好事愈广。岂天地示儆之至,专为僧道布施之阶,执政者何不深省乎?贡举所当行也。虽尝形于诏书,终然付之埋没。今合朝官职,尽属吏员,其进身也,既不出于文学,亦不由于选举。问其吏,则不知民间疾苦;问其儒,则不通文理句读。十数年后,儒之类灭,欲求识一丁字者,亦无之矣。虽未至焚书坑儒,而不焚之焚,不坑之坑,其祸尤烈于昔。此事大有关于理乱之故,执政者何不垂鉴乎?

武备所当修也。今将帅重臣,皆承荫子弟,不经兵事之少年。军卒战士,乃互换替名,不习骑射之惰夫。一旦警生意外,驱弱将冗兵投之敌前,其为国家大计甚可忧也,执政者何无远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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