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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闹临安群雄劫法场 归水泊五寨御官军(57)

单言宋江,这日已到了高流镇,游过芍药圃。这日河边正观风景,只见有对对小舟,满悬灯彩,朱贵指道:“这船也为我备的,是方天寿部下水军,内中有一个老儿,叫张什么,此人于水旱两路,颇有名色。适才已具了手本,在我那里。”宋江大喜道:“俺正欲坐个船,看看风景。”遂叫着各粉头妓女陪侍着,吴郭杜三位夫人都一齐上了船,游至波心,只见一座官船直撞过来。朱贵喝问,只见有水手言道:“有人过船,要拜见大王去。”一言未了,两船已并在一处,当先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着红蟒服,腰横玉带,足下朝靴,手中还捧个手本,见了朱贵,先唱个喏。宋江亦船中答话,问是甚人,那人有五旬以外,三缕黑髯,面如古月,躬身答话道:“下官是海州太守名张叔夜,特来为拜见大王。”宋江亦忽然想起,有李应、柴进等在山说过,此人也曾在开封作过少尹,又作过皇钦使,颇有名色。亟叫快请,自己也步出舱门,力挽着张叔夜手,一同走入。宋江要拜,叔夜已拜下说道:“俺久仰大王威名,只恨无缘,不曾拜识。”宋江也拜下说道:“小人不敢。”亟纳着入了座,叫朱贵校尉等都来拜见,述了来历。宋江又喜的说道:“俺久闻太守名,山中兄弟也不时的常谈论,今日相见,实慰生平。”叔夜也赞美一番,说:“柴进、李应等都见过面,这次俺闻着大王驾至敝邑,真不胜欣喜之至。”说着,呼唤那船,将带的各种礼物都搬运来。一言未竟,只见有几个壮大的承局,都抬了物件过来。宋江要谢,叔夜笑着道:“不值一谢,那还有些酒果,烦朱将军过去点收。”朱贵亦见有重礼,亟过船去,刚至舱门,觉得有一物牵了足,仆的跌倒,叫声不好,已早有勇士们急来按住。朱贵要喊,那船已早则摇动,当时被缚。又用了衣襟满塞了嘴,光睁两眼。只见那宋江船上,已被缚绑,就系于船头上,不能动转,口中有物,两人亦说话不得。又见有彩船数只,都跟了大船来,树的旗帜,都写是“海州团练”四个大字,朱贵跺脚,在心里叫苦道:“俺不想到这里受了蒙哄。”宋江亦叫不尽苦,又想吴用这时也不知怎样,应叫戴宗赶急回寨,又心里恨骂道:“好一个张叔夜,俺若不碎剐你,誓不为人。”但心是这般说,四肢捆着,口中有物,就落得瞪瞪眼。一时又想起花瓶那件事来,不觉又满身冷汗。船行又快,那时已离岸不远,只见有旌旗招展,枪戟如林,心里暗道:“天寿又怎么不来?”行至岸边,只见那左右排的是军卒,三个老人,皆是年有七旬以外,庄家打扮,都躬身施礼的迎接太守。又有伙人,像是马小光、王大化等,见了宋江,都忙回首。有宫氏弟兄等押了宋江,送入监狱。有被捕慧娟和承局伴当等共十九人,一总都监押狱里。

夜里问审,宋江无奈,这时已早有军卒将口中塞的物全抽了去,宋江干渴,就央告那人道:“朋友费心,赏杯水吃。”那人也果然和气,与一碗水,又嘻嘻笑着道:“俺久闻大王名,不想如今吃了官司。”宋江亦叫声惭愧,望着窗外。这时有不少军官和壮士模样的,都来观看。宋江便问那窗外看的人都是兀谁?那军卒道:“有二位小衙内;有谭都监,先名谭稹,如今又改名正之。有常观察,还有在梁山入过伙的,叫孟少侯。”宋江一听,因闻着谭稹等都在这里,又什么孟少侯,气得仰着天,叹一口气,心中叫恨,又故为冷笑道:“这有什么,俺不出三两天,还仍是我。”军卒也故为赞道:“那可诚然,大王有多大名望,在江州城还能有救,何况这里。西边有方天寿派的独眼蛇蓝武,北边又现有桃林镇驻的军马,如闻此信,都一定反了来。”宋江亦闻此口气,略笑了笑,工夫不大,只闻有喊嚷之声,传叫候审。宋江低首,只见有军校数人进来牵扯,走至厅下,只见有若多军卒排列两边,有谭稹、常永、宫振铎、宫振邦、费建侯、寇知县并鱼鹰子杨国栋和二位宫老者都在一旁。太守升座,叫先叫宫廷玉,一声吆喝,只见是假冒寨主、美如冠玉的宫廷玉,全身披挂,带领军卒扈卫,捆绑着吴用、杜兴跪于阶下,宋江一见,那魂已少了三魂,魄已走了七魄,登时心里咚咚乱跳。不想在这回被缚,与那年清风寨大有不同,亟侧着耳,闻廷玉回说道:“小人奉命,于捉捕各犯时走脱一人,亟命追赶。无如已追赶不及,今就将他等缚住,全军队伍现今有一半请降,小人已收了军械,在那里收容着,特来请命。”太守点头,叫带了吴用来,笑着问道:“你就是吴加亮吗?”吴用称是,太守又唤叫杜兴,叫旁立押司等将所有殿帅府缉捕公文朗读一遍,对吴用道:“你也是四万呢,既拿了你,有甚话说。”又叫着左右道:“带宋江来。”宋江亦战战兢兢,跪于阶下,心里暗道:“俺向于清风寨吃过打的,今番回话,不可倔强。若掉此三寸舌能以逃脱,那才是大本领。”因向上叩头道:“小人宋江,因官司缉捕得无处安身,同众兄弟替天行道,所为是维护乡里,报效国家。又仗有侯蒙太守,特为保奏,小人也血心热胆,来讨方腊。不知怎的,却触了相公之怒,将俺擒获,欲加何罪?”张太守笑了道:“你真刁口,如今你聚众谋反,占据州县,还敢于这里砌词,欺哄下官,你端的大胆。”言次要喝叫执刑先予重打,宋江告道:“太守也不须动怒,小人有罪,原该一死,唯有一件,那太守侯相公叫俺以所部人马灭贼立功,以此俺坦白直正,要秋毫无犯的捉了方腊来,以功赎罪。不想相公却不信小人言语。”说到这句,吴用也伏地叫道:“太守明鉴,太守要体念百姓,肯请着朝廷上恕俺这兄长之罪,小人就率着兄弟们即日投降。”太守笑了道:“你能保吗?你们也十几州县,头领也不是一人,只你一说,就可以招抚不成?”宋江因闻这语气颇是活动,又伏地告说道:“小人敢保。他们若稍有异词,愿甘就戮。”吴用也继着设誓,又问朱贵,那太守笑着道:“你这个贼,真是万恶。只你那心,就该着碎剐了。当初聚义,就是你拉拢的多,如今呢,你又是拆散鬼。”问杜兴道:“你现待怎么着?你家主人原是好人,你怎这的这么反?”依次又问了郭盛,问了吕方,又问了慧娟等三个女眷及几个婆子们,太守发笑道:“这真是男盗女娼,你们寨里谁是好人?就讨个老小罢,也讨个正经人,怎么把粉头妓女都抬举作了夫人。”寇知县一旁笑道:“这还事小哩!那龟兵蟹将们有沾乎内戚的,也全都作了官,至小的作知县,以出身论,应属着唐牛儿算有来历,其余自刘双起,捞过毛的,如今也全是将军。”太守笑道:“这怎能成事呢?这些配军,端的该剐。”宋江又叩着头道:“太守吩咐,若允了招抚时,俺派着朱贵去,众家兄弟决无异言。”太守把头来摇着,欲笑不笑,欲言不言,只一挥手,叫押了众人去。传令退厅,即日修本,奏到当朝。又申详都省移文各郡。

且说戴宗,自那日脱逃后,于吴用、杜兴等怎样被擒并不知道。行至日末,因系的甲马快,已到了黄口集,驾了小舟,方欲登岸,只见有军卒数人盘查行客,见了戴宗,也上下打量一回,先问名姓,随着有一人喝道:“你到了这里来,可有腰牌。”戴宗亦只得道:“列位劳碌,鄙人乃大寨所派,名叫戴宗。”军卒又仔细看了看,大声喝道:“你休胡说,似我们戴将军,谁不认识?”因喝着军卒等按了就捆,戴宗亦本无力气,兼之又一日劳乏,不能支持,遂由着军卒等缚至河边,问了一回,又解至大营来,请着究问。工夫不大,只见是薛永、李云和焦挺、蔡庆等四个人,有军卒掌着灯,排立左右,随着又鸣钟击鼓,只见是索超、凌振和关胜、石秀等,一面说闲话自外走来,一见戴宗,都不胜惊异着。戴宗亦笑着央道:“快放了罢。”众人亦忙来解缚,叱军卒道:“是谁办的?”军卒亦不敢隐瞒,一面直说,一面将盘查头目都缚了来,石秀喝道:“是怎的瞎了眼。”军卒亦苦苦哀求,叫着禀道:“将军饶命,小人亦实在不知。”戴宗笑着道:“这也倒好,你们也不算有罪。盘问行人,原应如此。”随请着石秀等亟忙传令,将所有跪的人一概不究。蔡庆等笑着道:“兄长宽洪,只是要不罪他们,我们也太不过意。”遂叫着军卒等叩谢戴宗。死罪已免,着各责一百棒,以示薄惩。军卒领命,当日就大营里面摆了酒宴,石秀等道:“俺不知戴兄长自何而来,我等也失于迎迓。”戴宗笑着道:“俺也实不相瞒,随着大王走了数日。路上亦没俺公干,就吴军师也不过白跟着。因此小弟很觉无味。”众人亦齐声笑道:“这回来好,这回来好,那里有一个朱贵已然够了,我们又有何本领?”蔡庆亦愤着说道:“虽无本领,只是有这个血心,若不遇识货的,自不必说。若遇了时,俺剜了这颗心与他看看,管保是热腾腾的。不像朱贵。”说到这里,有李云、索超等都忙摇首,众人亦目目相视,忽有人报,言彭韩二将军已经起行,要索石二将军一同随去。石秀答应,就辞了戴宗等,亟去披挂,与索超等夤夜去了。

单说关胜,这日已接到林冲赍来檄告,叫引着各人马来此扼守,一面派人,叫石秀、索超等捉住李逵,一面派人,将朱富、王英等一同拿获。山中之事,这时已早有林冲、杨进和居正、朱仝、鲁智深、朱武等将林大虎并张青、石勇,连太公、宋清等全下了狱。将梁山泊改为郓州军兵马都督府,所有旗帜俱行改换。如林冲、关胜、董平、徐宁等,一时都各有封赠,连时迁、白胜、孔明、孔亮等均列为宣武校尉,后平方腊各人以本部人马仍驻山东,至金兵犯阙日,众人又率众勤王。可巧康王又至济州,众人都由此以后,列为大将。但这是后来话。这回书里,不必细表。

单言戴宗,一连在黄口集上住了半月,意欲回寨,有众人瞒哄着,不令出门。梁山之事,戴宗也毫不知道,只与李云日尝饮酒。这日因韩滔、彭自兰封来,有军卒搬运着一大木匣,四面都钉得坚固,系于井内。戴宗询问,那李云笑道:“非是相瞒,只因有林兄命令,不许相告。”戴宗笑了道:“是不许告我吗?”李云等笑了笑,当时因看他脸色,十分不悦,遂唤着军卒等仔细看守,又附耳密嘱道:“戴头领问,万不可说。有敢为走漏的,立枭了首。”嘱告已毕,转来要再与戴宗周旋说话,不想戴宗因方才着了恼,赌气回房,隐几而卧。李云偷看,只见把两臂伸着,反托了头,一时又顿了顿足,就着案上拾了纸笔,写了半日,又唤着小厮等吩咐说道:“我要去了,这里有一封书信交关将军,说我说的,借一匹马,若不借时,俺有这甲马呢。”吩咐已毕,就忙着正衣冠,又喝叫小厮道:“快去快来。”那小厮答应着,如一溜烟飞至大营。这时营内因备着宋江等由此路过,有蔡庆等正然忙乱,一见小厮,就拦住询问道:“有甚书信?”李云亦随后赶至,将瞒那木匣的话说了一遍,蔡庆笑道:“这不用了,你告那戴宗说大王到了。”李云一听,慌忙亦转身回去,捉了戴宗,往外便走。时方正午,只见有大车数辆,满载着军械旗帜,有一军官模样人,带领有不少军卒,像是谭稹,有关胜、焦挺等过去迎接,都把了下马杯,随着有李云、彭,亦相握手。戴宗因不知何事,只立于静处看。待了半刻,只见有桃林镇上年幼的小头领,带着有十余骑马,一同下马,又见步卒随着,有红花埠那个常永,各人都相见为礼。这里有十座芦棚,列着酒宴,有韩滔、李云等接迎款待。又待片刻,只见有整队军卒,吹着画角,那旗帜上有张有李,唯俱有官衔小字,立的太远,看不清晰。只有三字大书着“宫家寨”旗帜,左右有两个蟠白老叟并几个衣帽官人,看了半日,多不熟识,一时叫喊,只见有李云引领十数军卒,将所钉木匣儿抬了过去。戴宗细看,只见于人丛里面数架囚车,心里一惊,只见有关胜、彭都忙过去,戴宗亦随在以后,啊呀不好,不想那囚车里面不是别人,一是宋江,二是吴用,三是杜兴,四是朱贵和吕方、郭盛等,关胜见面,都各递一杯酒,有焦挺等依次进饭,几人也全不说话,朱贵骂着道:“俺就骂豹子头,悔不当初,除了这厮。”宋江还蔼然和气的,见了众人,只叫惭愧。戴宗已急的无奈,刚欲过去,只见有几个军卒都来阻止。有李云等搬了木匣。那宋江哭了道:“俺不承想,俺败了这么快。”焦挺劝着道:“这有何难,俺企望哥哥去早早回寨。”关胜亦洒泪说道:“大哥此去,料无差错,小弟已见了王伯高,都保着兄长去,万无一失。不然弟等也不能这么作,唯望将来,为国宣力。”吴用亦点头说道:“只有这话,我等也原为弟兄,才肯受屈。不然也莫说海州,就到东京,我们也未必失足。”说着,有李云捧过来那一木匣,里面所装,乃闹过江州、在高唐下过井、大反兰封的黑铁牛,咧嘴龇牙,扎撒铁须,这时在内里装着,尤为可怕。不怪是天杀星下界,到底是人世凶神。宋江看罢,就叫着关胜等道:“俺有一事,特为拜托。在临濮镇有俺那王氏娘子,和她的母亲两个,现作尼姑。就那庙宇,也是俺派着李应和柴进两个人监着修的,唯祈诸位特别照管。”关胜等笑了道:“不但嫂嫂,就太公和二弟宋清,俺们必有办法,只盼仁兄将官司完结后,快来音信。”宋江亦暗里大喜,吃过酒饭,又嘱咐大众道:“不要焦急,俺等为替天行道,无可畏惧,到京之后,俺也是受招抚,没有别的。”众人亦齐为欢喜,遂送酒果,就于囚车上随便可用。一面传令,叫本寨各军卒整队相送,关胜骑马,除戴宗一人外,其余焦挺和李云、韩滔等,各骑着马,护送囚车。行了数时,只见有归德军里,新任的统制官叫伍兴的,与烟燎灶周黑子,并石秀、索超等,掌着旗帜,俱写是济宁镇抚使和济州军统制字样,又行二日,有淮阳军李彦光与丁进、徐广顺、吕大韦等,各都是军官模样,沿路照管。从其形像,好似把江湖好汉网罗殆尽,其实暗里犹尚有金国奸细,如耶律反、完颜不赛等,和旧日曾头市不少的泼皮无赖,如今都散在各地,连睦州方腊和张仙、张迪并泗州赵立、和州赵霖、蕲州李成、光州吴翊等,各自还霸聚一方,唯有宋江,有海州军士等解送到京。当日讯毕,将宋江、吴用、杜兴、朱贵并王矮虎、郭盛、吕方等二十七人,诛于市曹,至林冲等当时都封赠官职,从童太尉往平方腊。如何结果,不肖分述。当下汴宋兵额有一百数十万,不想金兵能直到汴梁城,徽钦二宗一家北狩。时人有王夷吾等,为诗叹曰:

故事虚张几檄文,不知亡国是州军。

山中城破官犹乐,营外兵哗将不闻。

大贾囗囗囗我富,连村无寇自家焚。

烽烟未扫偏流毒,万鬼含冤哭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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