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外男
作者简介
橘外男出生于石川县的一个军人家庭,以《酒店轮盘赌纷扰记》投稿给《文艺春秋》的小说悬赏并入选,以独特的饶舌风格文体活跃于日本文坛。1938年,他的《纳林殿下的回想》获第七届直木奖。他主要创作恐怖小说和推理小说等,《逗子物语》是其代表作。
一
辽云寺是属于天台宗的一个寺庙,它坐落在逗子,确切地说,是位于田浦和逗子的中间地带,而更加靠近田浦这一边。这一带非常荒凉,人迹罕至,一种诡异的氛围将寺庙团团包围着。
顺着田月川往前走就可以看到神武寺,大约走一里路左右就有岔道分别通向两边。有一条路上铺满了石粒,再往深处走就到了辽云寺。
辽云寺与一般的寺庙相比,它的造型风格还是比较突出的,只是周边的环境荒凉了一些,所以没有很多人来这里。这座寺庙中没有住持,几乎是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不远处就是大海,因此这里也有潮湿的水分笼罩着,风吹来的时候好像有怪兽在乱吼。如果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这里,就会看到整座山就像是一个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到你的面前。
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来到这么一个让人恐惧的地方,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大概是因为妻子刚刚去世,我一个人沉浸在悲痛中,心怀对世界的厌烦,我想要过一种远离喧嚣的日子,而这里幽静的氛围刚好照顾了我当时的心情。
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自己逝去的妻子,为了不让自己那么苦恼,因此一有时间我就走到辽云寺这边的石台阶上放松心情。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甚至连一个小岛都找不到。躺在断崖边的草地上,我一边看着海天一色的景观,一边听着蝉鸣,怀念着我的爱妻。
说起来也奇怪,妻子死后就葬在东京,与这座凄凉的山寺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每当来到这里时就觉得妻子在向我招手。因此我对此地有一种独特的情感,一有空就会跑过来。
可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有一天,我的情绪又变得不好,于是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孤山野岭,等到心情有些平复之后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夜色渐渐袭来。我正想迎接新的一天时,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好像是一个年轻女子轻声哭泣的声音,隐隐约约。我心中一惊,看了看周围,并未发现有人,于是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准备回去。我想那或许是我的错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又一次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好像在解释什么,旁边似乎还有个老人的声音,也在说着什么。我的确被吓到了,我之前说过,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人。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此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哭呢?想到这里,我浑身感到毛骨悚然。
我开始仔细地想要听清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于是悄悄地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渐渐地又好像听到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这时我心中的惶恐暂时放了下来,毕竟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后就会不那么紧张。可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激了起来,于是我继续往前想要探个究竟。
我轻声轻气地走着,发现在距离声音大概七八步远的地方有一片森林,而旁边就是一大片非常醒目的坟地。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坟地,看到了距我不远的地方有三个人,他们都站在一个非常大的坟前,说着什么。
其中有个老头,他好像一直在骂谁。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约二十五六岁,看起来像是在有钱人家做佣人的。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他满眼都是泪水。据我观察,另外的两个人应该是这个少年的仆人,因为他们对少年的态度既尊重又殷勤。
少年有着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即便是含着眼泪,也丝毫没有遮挡他的美丽,睫毛长长的,似乎像个女孩子,还有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美极了。不过他看起来十分羸弱,好像患了什么病似的。
老头好像在骂那个女子,我估计这应该是他的女儿,但是少年在阻止老头,他看起来很关心这位年轻的女子。后来老头也停止了说骂,不停地对少年笑着。
“现在好了,少年,我们可以拜了。”
老人的嗓音十分沙哑。
“哎,太晚了,下次我们还是要早点来啊。不然每次都只能跟夫人说上几句话,不够啊。少爷,快来拜拜夫人,她可想死你了。”
老头安慰少年的声音同少年与女子的哭声一起传入了我的耳朵里,他们三个人在坟前膜拜的场景一直渗入我的灵魂深处,甚至连我也要哭起来了。霎时间,我好像忘掉了自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们三个人祭拜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也从呆滞中苏醒,悄悄地进入了森林。我听到一声硬朗的关门声,那金属锁的响声强烈地震动了我的耳膜。可是在如此凄荒的无人之地怎么会传来这样的声音呢?我看到他们三个人往山寺的方向去了。
太阳彻底被海平面遮盖住了,水天交接之处一片金闪闪的光亮映出来。他们三个人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像是被雾笼罩着一般。他们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朝我所在的方向望,该不会是发现我了吧?!可是我躲的地方已经够隐蔽的了啊。
我想要再次看清他们的样子,然而,我顿时像被冰块覆盖了全身似的,身体的每一处都是冰凉的……只见他们面色蜡黄,灰蒙蒙的,根本不可能是正常人的脸色。他们走着走着,一开始我还能够听到他们在说话,但他们的身影渐渐就不见了。
等到他们走后,我身后的那片坟地变得出奇的安静,甚至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够清楚地听到,我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已经无法忍受如此压抑的氛围,本来还想到近处看一看刚刚那三个人祭拜的是何人之墓,可是我已经不敢再往前靠近了。我拔腿就快速往自己的住处跑,慢慢看到了灯火,这时候心里才没那么惶恐了。
二
终于,我回到了自己温暖无比的住处,一进门就听到房东太太急切的问询。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以为您去东京了呢!到底去了哪里啊?”
看见我回来,她赶忙端着已经冷掉的饭菜要去加热,我让她先别弄这些,就赶紧跟她打听坟墓的事情了。
听到我说去了山寺那里,房东夫妇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还说着关于那里的事。
“先生,听说那里可是有狐狸精哦!怎么可能有相貌俊俏的少年呢!这里的人们都不敢上那里去,阴森森的,很吓人。我只记得那一片都是平常人家的坟墓,没见到过什么大户人家啊!”
房东太太这样对我说,她已经为我放了热水,准备洗澡用。
“对啊,我似乎也没有听说过有那样一座坟墓……”
听女房东太太的话后,男主人也凑过来疑惑地说了一句。
他们就像一般的平民百姓一样,没有多大的智慧,倒是对我的问题执著得很,我说不用再为此费神之后他们仍旧仔细地思考着,不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可是就在房东太太要放弃思考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如梦初醒一般大声叫着。
“啊!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是日野家的坟墓啊!”
“哦,是哦,那先生讲的应该就是日野家的小少爷了!”
“日野?”
我吃了一惊,我只知道有个著名的音乐家叫日野良子,倒是不知道房东太太口中所说的日野是哪一位。
“是叫日野良子吗?那位女钢琴家?”
“没错!就是她了。听说半年前那坟墓就已经修起来了,年幼的孩子就那么被留在了人世间……”
原来那是日野良子的坟墓,她居然已经去世了,这些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日野良子是乐坛非常著名的人物,几乎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只有二十三岁的她被音乐界喻为天才,拥有非同寻常的殊荣。她外表十分优雅,却保持着一颗淡泊之心,在乐坛繁杂的男女关系中保持着良好的声誉。总之,很少有人不欣赏她。
可是,听说她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淡出了乐坛,好像是家里的事情,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哎,原来这位人人钦慕并欣赏的音乐天才居然葬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仅仅五年之后,命运竟如此无情。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少年在自己母亲的墓前痛哭,我十分理解那样的感受,就如同我妻子的去世之于我一样。
“哎,这么年轻有为的人,怎么会早逝呢?而且还有如此漂亮的孩子,真是太可惜了……”我满怀同情地说。
“都是这样啊,先生……一般东京的人不会喜欢这个荒凉的地方,住下来的人就更少了,可是多数来这里居住的又都是东京人。”
听房东太太这么说,大概她对这些事情比较清楚。我对日野良子的事情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顿时有了一探究竟的心情。
一直想着要去拜访日野良子,于是过了几天,我又去了辽云寺,没错,那的确是她的墓。墓碑上面刻着她的生辰与逝世的日期,我算了算,她只活了二十九岁。另外,在旁边还刻有名为日野帐之人的生卒日期,逝世的时候大概有二十七岁,这可能是日野良子死去的丈夫吧?
有铁栅栏将坟墓的后面围起来,上面还装饰着家纹,那是三把扇子。我觉得很奇怪,这样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十分少见的大理石矗立呢?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上次看到的那个老爷子是在这里扫墓的,可为什么我看到的墓依旧是荒废不堪的呢?
顿时我的内心又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产生,朝着四周看看,这里确实就是上次那三个人来祭拜的地方。我想要越过栅栏,更近地看一下这位让我倍感亲近的日野良子,还想要给她献上一束鲜花。
可这个愿望只是临时想到的,我身上并没有准备鲜花,那么我只能到山下的住家那里找一些来,可是我又不认识那些住户,也不好打搅。最后我决定在山崖边上摘一些百合和野花,然后翻过栅栏把花献给了日野良子。
我抬头望着天空,宛如看到了爱妻亲切的笑容,她似乎对我的这一举动很是赞赏。顿时,我的心情也十分喜悦。自那次之后,每次我心情好的时候都会去日野良子的墓上拜访,每次都会献上一束鲜花,或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或是随时摘来的野花,偶尔还会带上一些香过去。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样子,某一天我刚刚祭拜过之后准备要走,忽然听到养神亭那里有刨刀的声音,我赶忙缩在芦苇丛中。我不愿意碰到任何人,因为怕麻烦,所以回家的途中每当听到什么声响,我总是立即停住脚步,然后蹲下缩成一团。
这个时候我好像听到日野良子的墓前好像有人去了。
“原来是您!少爷,这不就是经常来看望夫人的那位先生吗?”
“对啊,少爷,过去跟人家道声‘谢谢’吧。”
我听到一个老头和一名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冰凉从背后钻进我的心。可是我躲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他们怎么会看见呢!不过既然他们都知道,那我也不能装作没看见,我准备站起来跟他们寒暄几句。我看到三个人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身上穿着与一般人不一样的衣服,面色死一般的蜡黄,根本不像是活着的人。
“不……不用客气。”
我僵笑着与他们寒暄,想要站起身来,但那名女子好像想要制止我的这一举动似的,她希望我一直蹲在那里。等到老头子嘱咐少爷向我表示谢意之后,他们三个人又从刚刚过来的地方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