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陸曹縣彥若書
包世臣
月之八日．用明過寓園．適故人他出．返得足下書．並刊示曹民教令．以責前書之復．故人得前書．附館陶致答千餘言．及館陶歸櫬．方知館陶見答詞戇直．遂不以達．欲補繕別寄．則為時太不相及．非故人之有囗於足下也。前書勸息訟．課栽樹．今書興水利．勸藝蔬．修保甲．責守望．皆故人平居所熟籌．今足下力舉其事．是宜深快吾道之行．而前答及今答．顧皆若有未慊者．凡以條教既布．不可得更．刊本遠布．是其意當不出於請益也。聞之為政不在多言。以言教者訟。為政者先察民心之所向。次驗民力之所堪。因勢利導。政成而民安之。乃為善耳。故記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明漸進也。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尚實至也。有其囗喪厥囗。誡自矜也。名者公器不可以多取。懲蓋人也。足下自周旋几席時．巳非能自遠名利．洎萬里求仕．豈能不以一官為輕重乎。以故人蕭然事外．著述百卷．未嘗出以示人．見人片囗．則心好之．口稱之．不遺餘力．是宜與斯世無所爭忤者．徒以交游間稱誦逾當．以為無所不能．遂觸不能者之怒．排抑數十年．至無以自存．況足下涉形勢之途。而心乎取名如此。其觸怒也必相什伯矣。夫黨同伐異。人情也。既見足下之教令。固必進覈其實。覈之而實也。在足下已蹈有囗之誡。且以舉世所未聞未見。其有不以蜀日粵雪相待者乎。覈之而不實。既為談柄所資。恐搗虛導隙者乘之。遂跬步成荊棘矣。道光之初．薦舉路開．蔣節相力為尤大．留都中四十日．薦達至八十餘人．其中程撫部．吳轉運．皆曾自錄公牘．鏤版散布．然其所以致超遷者．自別有故．足下其真以為得剞劂氏之力耶．節相主試貴州．得解首士曰趙毓駒．趙君任山東陵縣廿餘年．盡心民事．平反巨獄．東省輿論．共推第一．在陵婦孺皆識．而未嘗與一富子締結．中更大捐九次．其囗從無得一官半職者．節相數千里外．每月必有手記．嘉獎廉明．竟不得與八十餘人之列．是可證程吳超遷之不關流布治跡也。敝鄉胡玉樵知曹時．疆吏飛章劾州縣數十人．而薦稱職者唯胡君．故人移書誡之曰．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錢撫部童廉訪．素不滿人望．而君裒為舉首．且君抵曹才兩三月．何便見為稱職乎．深望勉崇謙抑．毋為通省之的．傳曰。的於人非有惡也．而射者必欲中之．惡其示人以難也．胡君不納．未幾為人所擊去．胡君之為的也。不由自求。今足下力求為的。恐人未知其難。而委曲示之。故人之未慊也。不亦宜乎。北方水利久廢．稻田不習．風沙數至．蠶事多礙．審勢即可舉行．為力殊非旦夕．至於大小村莊．環以垣．周以濠．兩頭設樓柵．斷以弔橋．橋板必以厚尺為度．假丹徒君以此令於貴鎮．足下能首率鄉里以趨令否乎。相距既遠．不可懸度．惟望損名心以求事實。果有成效。曹雖下邑。輿誦何遽不達遠。而必足下自言。乃為信乎。前答與此答．辭意雖殊．條理不異．足下如必欲見者．仲遠近在聊城．索之．或仍可得也．諸唯自愛．以期遠大．不具欲言．
復賀耦耕中丞書
鄒鳴鶴
前閱邸鈔．謹悉閣下興修尚節堂．工竣入 告．議敘集資承辦各官紳．均得請如例．惟 欽賜扁額．格而不行．論者遂疑 朝廷經畫．當務為急．此雖應辦事宜．似非目前急務．抑知 聖意高深．原無適莫．都俞吁咈．俱協賡揚．感孚不在形言．庸俗豈能窺測。鶴聞之．在上有德化。而後在下有風俗。德化之成也。在示民以禮義。風俗之茂也。在使民知廉恥。黔省各邊境．自前明洪武始入版圖．山川阻深．民苗雜處．節行貞靜之風．懵然罔覺．男女婚姻之事．苟焉無恥．欲念不節．爭心啟焉．淫風所感．亂氣乘焉．自來民氣不靖．叛服不常．今雖稍戢．而舊染度未全除．閣下首創此堂．囗窮嫠．表苦節．揭起化之原．明造端之道．冀以松筠冰櫱之操．化其泯棼獷之習．較之蘇郡清節堂．關繫為尤鉅也。夫建一言於舉世不言之日。聞者心疑矣。為一事於舉世不為之日。見者色沮矣。世有大賢．扶世道．正人心．積之於學以擴其識．揆之於道以求其是．持之於守以堅其力．反之身心性命以探其本．推之天下萬世以究其量．是非不欲明．毀譽不足辨．安危不暇計．此心可以對吾君．而予奪榮辱則聽之．幽獨可以對吾天．而災祥吉凶則聽之．古名臣本末具在．類如是也．今於閣下見之。抑鶴更有請益者．漢儒以經術飾吏治。今人偶涉文章議論。便訾為書生之見。君子疾沒無稱。今人偶欲率作興事。動詆為好名之心。夫以天下蒼生之重。不付之真讀書人。轉欲付之庸夫豎子名法家俗吏耶。不及身立德言功以垂不朽。轉以繩趨墨守與草木同腐者為安靜為質實耶。鄙意以為非讀書無以植治基。非修名無以驗實用。必欲避書生好名之謗。而別求出治之本。竊恐無治可言矣。必欲於書生修名之外。而別求有用之才。竊恐無才可用矣。方今揣摩時尚者．競以整行伍嚴緝捕急催比相尚．鶴敢謂此三者．非目前急務哉．然必有兵釁而後先行．伍必有盜賊而後先緝捕．必民窮財匱不能早完賦稅而後急催比．盜賊因窮匱而生。兵釁又因盜賊而啟。制之於已然。不如遏之於將然。遏之於將然。不若弭之於未然。則行伍緝捕催比諸急務中。自有本務在。必也先之以養乎。養必贍其身家．而商賈皆末也．一省多開數千百頃水利．一年多收數百萬斛糧食．則含哺鼓腹之人．皆急公趨事之人．人人急公趨事．而催征奚難哉．而行伍緝捕又奚難哉。必也繼之以教乎。教必勖以倫常．而政刑其末也．兒童真能都識字義．士子真能都明書理．則尊君親上之人．即此讀書識字之人．人人尊君親上．而催征行伍緝捕不更易易哉。閣下於行伍緝捕催比諸治．何嘗不循循勉勉為之．特以此三者。乃教養中之節目。教養中之補救。而大本大原。則有在此不在彼者。邸報中疊見閣下修文廟修考棚及開闢山地建立義倉等事．若不知有所謂風尚者。若此外無可言。而不知為舉世所不言者。若此外無可為。而不知為舉世所不為者。此豈復有世俗心哉。鶴近輯二十四史循吏傳．名曰道齊正軌．意在援古證今．講求實政．全史凡二百三十六人．人各為治．治各因地因時因位．而於教養二字。則一脈相承。殊塗同歸。斷不能舍是以成德化而茂風俗也。宦途作輟無常．二三年內始得卒業．日後當繕清本呈誨。鶴現篆陳州．月內即應卸事．迢迢千里．寸衷縈結．不盡欲言．伏希垂鑒．
致曾滌生侍郎書
龍啟瑞
專人還．接奉手書．知前件遠蒙關注．某此事實出於萬不獲已．寸心可以對天地．質鬼神．若世之所謂謹默畏慎者．難免不以為非．要亦不足聽熒也。數十年來。士大夫以含忍為忠厚。以寬大為美名。如有持正不為苟同者。即以刻薄之名加之。立見其僨事。而不囗得罪於同官。即使其殃民。而不囗曲從夫清議。夫不忍於一人而忍於百姓。不忍於同僚而忍於吾君。其為害詎有極耶。天下事所以流失敗壞而莫可挽回者。孰非若輩有以釀成之也。某平生實不囗以苛論繩人．即今日作鄉紳．亦不囗不為地方官設想．如使我當之而力不足舉其事者．斷不囗責望當局．今日吾鄉之事．實為此二人所敗．如使盡其心力。及早為之。雖庸才亦必有以自見。受人之牛羊而不為之求牧與芻．且驅而致之虎狼而莫之省憂．徒束手號於眾曰．吾無才．則當其受牛羊之時．何不皇然自謝其不敏也。且今日之事又不止於無才而已。而又幸其主人之多難也。而忍從而欺之。顛倒是非有無。直以為旁若無人者。彼其心之無君亦已甚矣。某雖不才．蓋亦廁身士林．略知大義．目擊此欺君害民之事。實覺於心不甘．如律以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義．則為春秋時分土分民者言之．不才以王人而與公事．烏可以此為例。又有謂所言雖是．但惜其晚而於事無益．某則謂不至今日言之。亦不見效。如謂晚而無濟。則他日言之。更屬無益。不如早一日言之。更有一日之效。生平賦性愚戇．惟正直二字．自謂可以矢神明．嘗謂好惡如有悖於大公者．則生不可以立於 大清之朝．死不可以入先人之廟．執事所謂邦之司直者．庶其聞而諒我乎。北事承於續函示悉．感荷．以後如有所聞．更望寄示．天下大局。固已不堪設想。吾輩為一日臣子。便當盡一日職分。 主德仁明。民心未去。撥亂反正。安知不在今日。旌麾駐臨匪遙．鄰封受庇．瞻望風采．企慕無窮．
致左季高書
胡林翼
年前專二力奉上一函．又郵寄一函．計先後可到．崔正甫除夕過潕．詢問賊情．言楚北大勝．武昌危而復安．然乎否乎．張石卿先生．公誠英勇．極力振飭．楚中數十年積獘．當可復見天日．但辦事總以積漸而成。若得二三年內不即升調。則勛業必集。聞中丞勤勞特甚。亦須節省精力。又聞先生終日勞神案牘．竟無片刻之暇．竊謂宜再延一精曉例案之刑名幕友．專管咨題文案．而先生專管例外之奏摺．及例案外之文批．則精力有餘。智慧更大。謀畫更鎮定而有餘。刑名法律．秦漢已然．即蕭曹名將相．亦以文無害見長．絳侯將百萬兵．而不能為獄吏牘背．自古如此．何況今日．大抵天下亂則法密。密則必亂天下。治則法疏。疏則必治。此不刊之至論。而無如胥吏之天下。勢不可驟挽回也。惟在司事者神明於規矩之中耳。目今辦事．必須知今知古。知今者．可與言蕭曹之規隨。知古者．可與言房杜之謀斷。先生可謀可斷．而法律太繁．則恐精力或有不及．大清律易遵而例難盡悉。刑律易悉而吏部處分例難盡悉。此不過專為書吏生財耳。於實政無絲毫之益。然疆吏殫竭血誠。以辦地方之事。而部吏得以持其短長。豈不令英雄氣短乎。林翼所處．祗有一府耳．其辦事也．終日手不停披．口不絕音．然精神志趣．專注於紙片之外．其必須形之公牘者．詳司達部．付之幕友．一人之精力幾何。若於文牘過勞。則精神已疲於小事瑣事。轉不能辦其遠者大者矣。敬質高明以為何如。楚北情形．究屬如何．囗乞明示。
林翼捕盜一月有餘．各屬報獲已逾百人．而逋者尚多．擬再親往督緝．總局審局仍設於潕中．黎平二年．搰搰然用力良苦．其地士民醇謹．不刁不詐不淫矣．實為黔中諸郡之冠．但嫌稍弱耳．一年以來．訓練武事．頗改舊習．到黔七年．四握郡符．黎平頗盡力．安順次之．鎮遠只四月．斯下矣．思南八月最逸．又最有餘．無甚新政．德慧術知。視其操心如何耳。黎平本楚地． 國朝改入黔版．何忠誠公明諡文烈封中湘王故塋．從湘潭改葬來黔．至今樵牧不禁．無人看守．林翼捐貲修理．復置田產．惜才力薄劣．不能歌詠其美耳。前此寄函．以用人練兵四字．奉質高明．用人在旌別淑慝。樹之風聲。不必多為參劾。而風氣自可轉移。練兵則必須挑選。定額本多。只須簡取十分之二。練成勁旅。則有事時可以制勝。無事時可以震懾奸萌。林翼之學力至薄。才力至小．固知無補於盛業．然不能已於言者．其心誠耳。
復嚴渭春方伯書
胡林翼
奉手教．意義精深．座有超凡越俗之佳客陳太史作梅．見之大悅．謂遊囗天下．惟鄂中吏治得六分．弟思之不過三四分耳。俗吏無清剛之氣。無遠大之志。除郤幕友家丁書差為心腹手足。即國策所謂亡國之人與役處也。危矣哉。丹初兄天下正人．未得行其志耳．輔翼一年．翩然翱翔．可為一代人物．順則于清端陳恪勤也．變則孫高陽盧宜興也．弟與兄明多於誠．弟痛自湔滌．痛自收斂．十年以來．悔罪竭誠．而精力疲敝．德未成而力先瘁．然此志則無可自弛之日。公之精神聰明．欲為一代偉人．較弟之質地更高．才氣亦十倍於不肖．近人不能望其肩背．公須引道德之儒尊養座中。以作吾師。則道德之氣涵濡深粹。所謂與師處與友處之義也。
致馮价人太守禮藩書
胡林翼
林翼幼游江漢．見小艇民船．光澤可鑑．不過自惜其物耳。見銅船糧船．龐然特大．而黯澹不光．囗散朽敗．事經官手。刻朘者十餘人。百餘人。心以為官物。則必歸於朽敗而後止。吁．凡官物官財官人官派．無不如此．令人目欲裂而髮皆衝．然則處今之世。將放流乎官而後為治乎。是又不可以做百姓之心做官。以治私事之心治官事。亦庶乎其小瘳乎。吾願與同志共勉之。
覆陳舫仙書
曾國藩
京師物議．與樞密消息．隨時變遷．每有上下交推．眾望所歸者．轉瞬為人所唾棄。亦有囗疑眾謗．浮議沸騰者．轉瞬又風平浪靜。惟卓然自立之士．歷常變顯晦而終不改其度。閣下此次進京．時日無幾．而 天眷物論。似均優許。望閣下弗引之以自喜。將來設有訾議吹求。 恩眷少替。望閣下弗因之以自沮。蚤夜孜孜。專求自立之道。私事則行己與讀書二者囗進。公事則吏治與防務二者兼營。以勤為本。而以誠字輔之。勤則雖柔必強。雖愚必明。誠則金石可穿。鬼神可格。鄙陋之譏。若傾黃河以滌凝汙。豈待辨哉。晉省情形．聞動用款項．雖數百千金．亦須具奏咨部．猶是承平時之軌轍。黃河自潼關以東．至垣曲．皆北岸晉而南岸豫．再東則南北兩岸皆屬豫境．造船防河．似須處處與河南商辦．不知果能聯絡一氣否．造船之木料．尚易購求否．囗位須敝處協解否．至為系念．便中尚望詳示．
上韓中丞書
姚瑩
閣下以為閩中官病民疲．苛縱交失．大哉．仁人君子之言也。語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今於閣下見之。夫海內承平久矣．百姓仰戴 聖仁．樂利且二百年．富庶極則淫泆萌．奢侈盛則物力耗．不待水旱兵役．閭閻已自蹙其生．況閩當山海之窮．臺灣自入版圖．亂民數起．乾隆末歲．朱蔡二逆．騷擾瀕海郡縣者二十餘年．海寇甫平．臺灣漳泉二郡械囗之風又熾．用兵之大者．歲耗度支巨萬未已．而民間日事仇殺．守令歲時用兵．習為常事．此誠官民交困之秋也。官愈困則民愈窮。民之窮可得而訟之。官之困莫得而言之。今日罷職．明日即以缺損官錢被責．爛額焦頭．紛紛乞請於上官者．無非調劑．此尚暇與言治法哉。伏見閩中最急者．莫若漳泉郡縣．俗敝事殷．處分繁重．祿入不足以養廉．稍知自好者．皆畏避之．有如陷阱．強而投之。則以為上不愛我。而暴棄之心萌矣。夫嶺以南．古蠻夷地也．性與人殊．唐宋時．多以遷謫之人為之．治法苟簡．由來已久．雖有賢者．莫能囗其風俗．王道所先莫如禮。而此獨尚爭。天地大道莫如生。而此不畏死。足之所趨．心之所嚮．惟利是圖．利在．則子不有其父。妻不有其夫．此朱子陽明所無可如何者。然朱子陽明之世。此地皆得便宜行事。猶有可為。今 國家功令至嚴。天下畫一。政教未行。身已罹咎。姦民益得挾持以欺長官。此智勇所以兩絀也。閣下忠亮之節．治久咸孚．其所張弛．固已披卻道窾．乃憂念之深．引為己責．而深恤其下。瑩故曰仁人之言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