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旁边的Crystal心境和这些同龄的年轻人比较相近，已经融入演讲的气氛中，不时跟着人群欢呼或鼓掌。我又望了一眼王曼，她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些纸质材料，两侧有几缕没被绑到辫子里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尖俏的鼻子。这个侧影好熟悉。我心里一颤，时间一下子变得缓慢，很多记忆浮现在眼前。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也是隔着许许多多的人，我从大学自习室的一端，远远望向她。她正埋头写着功课，浓密的头发被松松地绑在后面，几缕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侧脸，只看见她尖俏的鼻子和雪白的脖颈。每一天我都在练习本上一遍一遍地勾勒这个侧脸的线条，每一处起伏都已经深深印在脑海里了。我终于明白当第一眼看到PPT上王曼的照片时，为什么自己会刻意地关注。她的侧脸曲线和烙印在我脑海里的那条轮廓吻合得那么奇妙。曾经的美好并未完全湮灭在岁月中，它们只是藏在了角落里，在适合的时候，还会回到最初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王曼身上有多久，突然我意识到这是很傻的做法，这和一个穷小子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橱窗里的糖果没什么区别。该死，我被记忆蒙骗了。我已经不是穷小子了。我有足够的钱和能力随时去获取我想要的东西，糖果已经不是我所稀罕的。我只稀罕……不知是不是空间太小人太多的原因，我感觉脑子有些失灵，喉咙干渴。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驱使我赶紧离开这里。我到楼下要了杯咖啡，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又被烫得吐回了杯子。舌头的疼痛感让我完全清醒过来，狼的灵魂又重新回归位。
Crystal也下楼，看到我在喝咖啡，坐到我对面。她笑着说：“我很喜欢这里的气氛，感觉又回到了校园和同学们在一起，大家谈人生，谈理想，谈事业。”
“事业不是用来谈的，是要去做的！校园里都是理想主义者，根本没办法在社会中生存。”我不知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很生气。她也觉察到了我的情绪，但心里不服气，嘴里轻声地嘟囔着什么。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劝她说：“我是觉得这些年轻人只会嘴上跑火车，却不踏踏实实做事，计划书几乎都没有可行性却讲得津津乐道。你现在做投资，要用高于他们的眼光来做判断，不要陷入同情之中。”“我知道的，但偶尔放下任何判断，单纯地去享受那种激情是很幸福的。每时每刻都像一个扫描仪，对看到的每样东西都用金钱来换算好累啊。”她看我不计较了，又开始耍宝了。一手挡住一只眼睛，另一只手边指边说：“这个杯子，10元；那幅画，50元；吧台的小伙子很帅，贵一点，10万；这个老男人……”不知有意无意，她竟然手指指着我，脱口说出“老男人”。我被她雷到了，想象着自己把她伸着的手指咔嚓咔嚓地咬碎。“哎哟，价值太高了……哎哟，机器要爆表了……呀……”她抖动着身子模仿即将爆炸的机器，“算不出来……嘣……”她的身子被想象的爆炸冲得往后仰，长发猛地往后一甩，有些发梢擦到了我的脸。
“Crystal，可以了，你的幽默我看到了。”我制止她，“你先回去吧，我要找王曼谈谈。理性之声这个项目还是值得研究的。”她一下子就收敛了表演，有些失望地说：“陪你出来一趟，怎么也要请我喝杯咖啡吧。”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楼上的交流会什么时候结束，潜意识里希望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等王曼下来。但Crystal厚着脸皮正狡猾地看着我，实在拿她没办法。“当然，喝点什么？”“和你的一样。”她高兴地指着我的杯子说。我呼叫服务员，再点了一杯手磨咖啡。
Crystal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慢慢地品咖啡，我无聊地刷着微信朋友圈。咖啡馆吧台正上方有一个铁艺时钟，时针指向21：30。今天是周末，咖啡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一对对的小情侣相互偎依着，我和Crystal这么对立地坐着便觉得很不自然。
那种烦躁的心情又浮了上来了，今天一反常态地压不住情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在这里坐着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投资一个项目，一贯的做法不是应该主动去介绍自己、握手、递名片，约个时间然后离开吗？我的灵魂飘到天花板，冷冷地审视自己：一个身价数千万的投资经理却在周末的晚上像一个等待暗恋女孩出现的小男生一样。这是软弱、可耻的，与狼性格格不入的。我醒悟过来，双眼射出冰刀一样的光芒。不理会一旁的Crystal，自己径直再次走上楼梯。楼上已经没人演讲，都在闲聊。我向王曼走去，她也望见了我，转过身面向我。
“你好，王小姐。我是Sean，红林创投的投资经理。”我娴熟地单手递过一张名片，目光始终保持笼罩住她整张脸。这是我惯用的伎俩，既让对手感受到我的关注，又能无形地表现掌控一切的权威感。“你好，你们公司好像有人和我联系过。”她接过名片，表示对红林创投有印象。“对，我的助理Crystal和你沟通过，我来找你是想看看能够帮上什么忙。‘理性之声’让我印象深刻，我是一个投资人，也是一个理性的人，我欣赏你的初衷，希望你给我介绍更多关于理性之声的故事。”我故意把话说得慢一些，并且在说到“理性之声”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她有些意外，旋即开心地说：“谢谢，有机会的话欢迎到我们公司，不过公司很小，不要见笑。”
“对社会贡献的价值和公司大小无关。”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她很喜欢说谢谢？“今天有些晚了，改天我过去拜访吧。有联系地址吗？”我想她组织完活动可能还有些后续的工作，这么疲惫的情况下不适合谈商务上的事情，只要留个机会。“哦，不好意思忘了给你名片，这上面有地址。”她双手递给我一张很简洁的名片。“我下周一或者下周二抽空过去好吗？”“可以，麻烦过来前提前打个电话，我有点准备。”“OK，今天先这样。你的活动组织得很棒，对这些学生应该有很大的帮助。”“谢谢。”第三个谢谢。我笑了笑，转身下楼。
Crystal看到我下来，一脸疑惑地盯着我。我跟她说我有事需要先离开，让她自己回家，路费可以报销。她只是一直在点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整个人活了过来。
星期六早上７点准时起床，一如往常慢跑20分钟，练拳10分钟。为了应对晚上的金融界业余拳击赛，多做了30分钟的力量练习和牵引训练。在金融界任何的活动都和商业紧密相关，打拳只是一扇机会之门，我的真正目的在于有机会潜伏在猎物周围，寻找适合下手的猎物。
早餐我给自己做了燕麦粥，煎了几片培根和两个半熟的鸡蛋。吃完早饭下楼到小区公园散步，40分钟后回狼窝（我对自己公寓的别称），上网看一些拳击赛的视频，强化拳击技巧。中午煎了一大块金枪鱼，炖了香菇排骨汤，搭配着吃了两碗米饭。一直到3点之前都在屋里听歌看书。这些年我的单身生活都是在这样的节奏中度过的。简单，但不空虚。3点半左右，我把拳击手套、服装装进背包里扔进汽车后座，开车前往希尔顿酒店，今天晚上的比赛就在酒店的人造沙滩上进行。我在酒店的spa馆做了两个小时的肌肉护理，吃过酒店的自助晚餐，在沙滩上散步。
沙滩上已经搭起了一个擂台，有一条2米宽的地毯通道把擂台和酒店后面相连在一起，地毯两边各有一人高的圆柱表演台。此时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但很快这里就会歌舞升平，今天出席的都是金融界的青壮派：银行高管、财阀接班人、PE基金合伙人、投资精英。他们掌管着金融界70%以上的现金。在财富聚集的地方，当然少不了各路明星、模特、美人的簇拥，酒店大堂已经开始人来人往，华服丽裳随处可见。稍作休息之后，我到酒店的健身房进行力量训练，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唤醒，注入力量。在中国做生意，脸缘很重要，今天我需要让每一个人都记住我，日后找他们要资金的时候就不需要从头接触了。
天色渐暗，沙滩上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热烈的音乐声。拳手区就在擂台边上的水吧里，外面临时加搭了两个大的方形帐篷。大多数参赛的选手已经领了牌号，在做热身。平日里大家也经常在一起练拳，相互都比较熟悉。我和大家打了招呼，领了牌号，抓紧机会回到沙滩上结识业界内有权势的人士。我右手臂上贴着拳手的标志，在人群中很受欢迎。
擂台周边逐渐聚集了很多人，震耳的音乐一波波随着海风四处飘荡，远处圆柱台上两个妖娆的演员随着音乐跳着热辣的舞蹈。女宾都穿着性感的比基尼或者透明的露肩裙，恨不得把最自信的部位全都暴露出来；男宾则赤裸着上身或者穿着无领的T恤，向每一个飘向自己的目光展示男性的曲线。
“Sean，是你啊！”我听到Crystal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刚转过身她已经扑到跟前，我的视线正好落在她胸口上。她的胸部意想不到的丰满，平时穿着衬衣根本看不出来。她穿着黄色的后绑式比基尼，全身雪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朦胧诱人。在这里碰到下属，让我觉得尴尬。她注意到我手臂上的拳手标志，夸张地惊叫：“你会拳击啊，太厉害了。真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她毫无顾忌地往我大臂上捶了几下。“你怎么在这里？”我有些不悦。“姑妈叫我陪她的，本来还不想来呢，太好了，差点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呢，拍张照片好不好嘛？”她直接往我身上凑，抬起手机拍了好几下。“那你好好玩，我回拳手区了。”我无奈地说，只想赶紧离开她。“等一下，介绍姑妈给你认识。”她拉住我的手臂，朝着向这边走过来的一个中年女子喊道：“姑妈，这边。”我看着那个女人有点眼熟，待她走近才想起是震恒集团的二老板，张女士。她名下有两家VC基金，在互联网行业也十分活跃，我们公司的投资人张老板和她有亲戚关系。恍然间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全都清楚明白了。Aline听到的小道消息说的皇亲国戚不是Piers，而是Crystal！这恰恰解释了Crystal为什么日常表现得这么肆无忌惮。一股欣喜从心底油然而生。我没有甩开Crystal的手，向张女士微笑地打招呼。“姑妈，这是Sean，我现在跟他学做事。他是拳手哦，今天有比赛。”Crystal把我当作她的骄傲来炫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