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峰看着卓伊的背影,扭头看了一眼郭天宇,见他面色平静,心中不由地暗赞一声。现在的郭天宇和当年做趣游网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虽也未必世故,却是大大地通晓人情了——以前可不是这样,记得他曾不无怨气地当面开玩笑说:“我是吃着你郭总的盒饭长大的!”而郭天宇听了,竟也不以为意……想到这儿,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拿过后座的两盒茶叶看了看,见多识广的他一眼就看出的确是极品西湖龙井,质地自不必说,价格也是高得惊人。
看来这次郭天宇是真的急了,郑峰暗自寻思。他可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最近天盛科技的负面新闻满天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在这时接到郭天宇的电话,就算是白痴也能知道他找自己的用意。只是没想到现在天盛科技发展得还算不错,郭天宇也舍得花本钱了。
但是这次的事儿可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郑峰暗暗长叹了一口气。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天盛科技已成为一块人人垂涎欲滴的肥肉。最初一听说这家新创企业的遭遇,他便油然想起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笔下,风流成性、始乱终弃的“太阳神”卫队长对艾丝美拉达说的那句话:“你长得那么美,难道是我的错?!”这历来是“悲惨世界”的混账逻辑,或许也正是人性的永恒弱点。作为资深记者,他敏感地从天盛科技遇到的一系列离奇事件中嗅到一丝异味,甚至已经从媒体同行中听说,有人要收拾天盛科技……
这时从前面郭天宇的车上,传出一阵蘸满胆汁儿的歌声,一个明显受过内伤的男人正在向全世界低诉:“噢,谁知道我的心在深处疼痛,因为疼痛就是所有的安慰……”
不知为什么,郑峰心里一酸,竟然不忍再听,当即摇上了车窗,但那两句“心在疼”、“疼痛就是安慰”的唱词已经注满了他的整个心胸……
转眼间,两部车一前一后来到西湖北面的保俶山,再步行十几分钟,来到山上一个僻静之处,名叫抱朴道院。院前,青石铺就的路面长满青苔,零星的落叶,绿树半围。拾级而上,走上二楼露台,正对西湖,果然大好去处。
一湖春水,一杯龙井,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知音,郭天宇的情绪很快就达到了久违的高点。两人在院子里露天的桌子旁坐下,兴致勃勃地大聊起来。
从趣游网的创立,并购失败到生死穿越、二次创业,甚至情感纠葛之类的私人话题……激动时英雄落泪,高亢时豪气干云,郭天宇干脆把这几年的经历一古脑儿地全倒了出来。郑峰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埋头笔记。郭天宇非常明白对郑峰务必要做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道理,并且深知这种名记往往既要面子也要里子,是来不得丝毫含糊的。
春日和煦,西湖上偶尔有风过来,杨柳飘飘,茶香袅袅,除了鸟语花香,就是两人一阵接一阵的爽朗笑声,聊着聊着,不觉暮色四合,已到晚饭时间。
“快哉快哉,刚才与郑兄畅谈,是我二次创业来最开心的一个下午。”郭天宇意犹未尽,谈兴未减,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这旁边的私房小菜外人不知,我们哥俩接着小酌,尽兴而归!郑兄请!”
不一会儿,一桌精致的私家菜送了过来,摆满了桌子。郑峰抄起筷子,一一品尝,大加赞赏:
“郭兄做企业是把好手这不足为奇,如此这般懂生活、有情调倒让我始料未及。”
郭天宇急忙摇头说:“我哪有那份闲情逸致,只不过正好一个做旅游的客户前几天带我来过,才知道这个地方!”
郑峰哈哈一笑,说道:“其实你我兄弟,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能不能帮上你!”
郭天宇不再客气,当下举起酒杯,朗声说道:“兄弟,感谢你听我唠叨一下午,晚上还要仰仗你的墨宝,帮天盛科技争回面子,压压那些黑帖的气焰。天宇这杯酒敬你,我先干为敬,多谢了!”
“天宇兄太见外了!”郑峰连连摆手,“你的事是有点麻烦——我觉得比你想象的还要麻烦!但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坐视不管。天下‘创客’是一家,我们得互相帮忙。你知道,敝刊初创不久,急需像你这样的创客大力支持!”
“没问题!”郭天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对于陷入四面楚歌的天盛科技来说,眼下正是进一步重获先机、退一步险象环生的紧要关头,能否杀出重围,重振旗鼓,此人和他手里的那支笔可谓举足轻重,为此,他必须不惜代价!
“可是……”郑峰皱了皱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们毕竟是以杂志为主,周期和容量都有限,选题计划都是编委会提前审定的,就像板上钉钉,几乎不能更改。再说,最近几期早都排满了,广告赞助也都跟人家签了。我原本准备使使劲,把你放在下个月,到时天盛科技再配合支持一下广告就都OK了……如果要插队,你得额外出血。”
“出血?”郭天宇看着郑峰,突然觉得他的脸有些陌生。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郑峰和其他的记者大不一样,是一个有见识、有担当、有正义感的人,而自己和他的关系也不仅仅是企业家和记者这么简单。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难过:我可是真的把你当成可以交心的朋友……知人知面不知心,郭天宇,你还是太单纯、太天真,也太嫩了。
郑峰在心里飞快盘算着、权衡着,决定和盘托出:“要不你就这个月支持20万广告?”
郭天宇深吸了一口气:“郑兄,你也知道天盛科技刚刚起步,财务状况还不是很好,当然我对天盛很有信心,我们将来肯定有很大的合作空间。我承诺下个月天盛就向《创客》投放广告。兄弟你能不能今晚赶个稿,明天先把这个专访设法《创客》网站上发出来?刊期的事倒没那么打紧……其他的费用都按照正常的来。”
“你是说……”郑峰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色,“明人不说暗话,天宇兄可是有点难为我了。不是小弟自重身份,天底下可没有第二个郑峰啊。对于《创客》我是初来乍到,虽不能说人微言轻,却也不好太过招摇、造次。但要想挤上《创客》网站的首页,还是有门路可走的,不过我可得低下头求别人啊……”
“理解理解,”郭天宇眼中满是信赖和热情,“有郑兄出马,这都不在话下!”
郑峰摇摇头,半天无语。
到目前为止,此人基本上还是那个他认识的郑峰,虽然说话比较直接,甚至有点生硬,但口中并无虚言。郭天宇想了想,咬牙说道:“这样,不管求到谁、对方有啥要求,郑兄都可以替我先答应下来!”
“试试看吧。”郑峰算是应承了下来,郭天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是天盛科技目前唯一的希望,要让他再去找别人帮忙,一时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话说到这一步,气氛就有些尴尬。郑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自我解嘲说:“这么好的地方,谈生意未免太煞风景了。”
“不,”郭天宇全副心思都在明天的事情上,满心指望这位名震遐迩的财经名记能够一炮打响、力挽狂澜,至少先还天盛科技一个清净。当下殷勤备至,亲手为郑峰添酒加菜,想把他拉回餐桌,“生意要谈,良辰美景、美酒佳肴,也都不可辜负。”
郑峰却不为所动,两眼久久望着窗外,脑子里不知转着什么念头。
郭天宇一字一句咀嚼着他刚才的话,忽然茅塞顿开,灵机一动,情真意切道:“郑兄的难处,天宇岂能不知?我这人做企业勉强还行,搞新闻和媒体公关就外行了。趣游和恒达合并失利以来,一系列遭遇深刻教训了我,必须尽快组建专注于企业危机管理和危机公关的媒体事业部。对于天盛科技这样的新创企业,舆论无小事,品牌大于天,这方面,今后就拜托郑兄一力主持了!”
“郭总的意思是?”郑峰眉峰一挑,转过身来。
“请郑兄屈尊,做我的媒体顾问。待遇从优,至于身份公开与否,悉听尊便。”
“有意思!”郑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走回坐席,举起酒杯,跟郭天宇碰了一下,愉快地说道,“这样一来,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不对,我就是你郭总的人了。”
“郑兄又来说笑!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只要我办得到,实在办不到的,也自当尽心尽力。不瞒你说,我这回真是有点火烧眉毛了,也真的需要郑兄费心帮忙。怎么样,这篇专访明天你就想法发出来吧?”郭天宇不失时机再次提出恳求。
“好说好说。”郑峰瞪着郭天宇的手腕,不咸不淡地应着,眼睛却越睁越大,眼神也越来越亮,“郭兄你那是蜜蜡吧?”说着,放下杯子,指了指郭天宇左手上的蜜蜡手串,“能让我欣赏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