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平的叙述，让郭天宇回忆起趣游网当初的辉煌，当下十分痛惜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蓝石创投的李人杰当时表示，一旦公司在海外运作上市，股价至少会在30亿美金以上，突破50亿美金也是完全可能的。那时你这些期权的价值又要翻四到六倍，会赚到多少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富翁！这些情况你都是知道的，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说到最后，郭天宇被勾起伤心的往事，言语中有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这时陈冠平的目光突然不再躲闪，而是死死地盯着郭天宇，说道：“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那么小气，只给我这么一点点股份，而且事实上是附有苛刻条件的期权，如果不是你和赵敏老是在公司里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完全视我为无物，我又怎么会那么生气，在程序里加了一个木马？！”
“什么？我和赵敏谈恋爱会让你这么不满，竟然在程序里加了这么恶毒的、可以彻底摧毁系统的木马？”郭天宇真的非常生气，厉声斥责道。
陈冠平这时又忽然变得有些丧气，说道：“我开始其实只是一时激愤，想开个玩笑，或者说是想惩罚你一下而已，我写的那段木马程序根本是没有摧毁性的。”
郭天宇生气地回击道：“胡说！事实是趣游网与恒达搜索两家公司的系统都被你彻底破坏了，而且你还假冒了‘铜棒’的名义！”
一提到恒达搜索，郭天宇就想到死去的孙秋飞，眼眶不禁一红，差点又流下泪来。
陈冠平苦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一开始真的只想恶作剧一下的，这个木马是我到趣游网之后没多久就放进去的，当时我随便设置在用户数达到99999444时才会被激，而且在木马被激活后，也随机设定了三种可能性，一是自动解除木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二是吓大家一跳，让程序死机一次，重新启动之后就没事了；三是造成系统崩溃，但只要把备份的数据库重新拷贝进去，就又将恢复正常。真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想过要摧毁自己辛辛苦苦搭建的系统，真的！”
郭天宇苦涩地说道：“可是这三种‘美好’的情况都没有发生，难道系统彻底崩溃的结果是你也没有预料到的？”
陈冠平自嘲地笑了一下，大声吼道：“我他妈的怎么会想到趣游网的用户真的会达到近1亿？那个时候大概连100万都不到吧？三年前中国也没有真实用户数超过1亿的在线旅游网站啊！更没想到的是，趣游网的数据库会和另外一个数据库合并，这给我当初写的木马程序增加了发生意外状况的可能性……总之，有太多事情都不是我能想到的，就像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监狱里见到你们……”
一直在倾听的刘帅这时开口问道：“你这么需要钱，在知道两个数据库合并有可能让那个木马发生变异后，也应该有能力把木马及时卸除，杜绝后患的。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其实郭天宇也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
只见陈冠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在新闻发布会前一个月，听说蓝石创投确定投资8000万美元后，我就想把木马杀掉了，以避免万一有意外发生。可是因为植入木马的时候还很早，记得是我到趣游网才半个月的时候，而且怕被别人发现，没有写备注。
“结果等到我想去移除这个木马的时候，整个系统的源代码已经有一千多万行了，我竟然找不到那个木马的位置了。在努力了很久依然找不到后，我另外想到一个办法，调整了一下系统结构，又加了一段防御代码，以为那样就可以防止木马激活了。
“但从后来的情况看，我没有意识到两个不同数据库合并带来的复杂性，正是那个后来欠考虑的改动，才导致最后系统彻底崩溃的后果。但这确实不是我所希望的，也不是我故意制造的！”
这一段话，陈冠平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甚至轻到听不清楚了。也许作为自视甚高的程序天才，技术上失败的打击，要比人格受到侮辱还要来得严重吧！
“真是天大的笑话！”郭天宇轻蔑地嘲讽道，“我们轰动江湖的系统彻底崩溃事件，不是黑客‘铜棒’干的，竟然是我们的技术总监为修正自己的失误而造成的！传出去，估计是可以写一部小说了。”
陈冠平似乎终于感觉到了羞愧，脸红了一下，低下了头。
但也只是白驹过隙的瞬间，陈冠平就从羞愧中恢复了镇定，抬起头，看着两个昔日的伙伴，冷冷地说道：“是的，我是个失败者，我永远比不上你们。可是我在商标官司上差点成功啊！我被你郭天宇害得失去了四个亿，本来只要商标官司赢了，我至少可以拿回几千万，可惜竟然又被死去的孙秋飞搅黄了！上帝对我为什么这么不公？！”
郭天宇闻言大惊，愤怒地说道：“那个商标官司果然是你在搞鬼！当时秋飞怀疑你，我还拍着胸脯替你担保，我真是看错你了！”
陈冠平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笨蛋，当你在旅行者酒吧告诉我新的创业计划时，我就预感你那两个产品是适合移动互联时代的，有很大的成功机会。想来想去，只能先下手为强，更早一步研发出‘游乐宝’和‘推送宝’，并且以更快的速度推向市场！”
郭天宇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脊背阵阵发冷！如果真像陈冠平说的那样，那天盛科技所要面对的还不仅仅是商标官司之类的小麻烦，而是市场先机肯定会被对手率先抢占的大问题。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那么靠商业模式创新才立足江湖的天盛科技，是否能够生存都会成为天大的悬念！他喉咙干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嗫嚅良久，才异常吃力地问：“那，你、你们为什么……”
“知道吗，郭天宇？”陈冠平毫不理会郭天宇的反应，而是目光灼灼、神采飞扬、手舞足蹈地追着自己的思绪吼道，“我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我亲手写出了所有的主要程序，还把天盛科技的技术架构……”说着，神情重又黯淡下来，垂头丧气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只可惜，我认识的都是一些土财主，除了钱就一无所有——连脑子都没有！没一个愿意像你一样创业，从最基本的产品做起，只想通过抢注商标一口吃个胖子，一夜暴富……”
“你不也一样吗？”郭天宇点点头，轻轻吁了口长气，厉声斥责道，“你还认为是我害你丢掉了四个亿？天晓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逻辑？如果安心地把才能用到正道上，你有1%万全信息的股份，占合并后的万全天盛0.5%。上市前最后一次融资，公司估值60亿美金，你占0.4%，有2400万美金，也不是个小数目。等上市后，价值更大。现在你因为违法犯罪行为，根据期权授予的相关协议规定，已经被取消这0.4%股权。你觉得自己的行为值得吗？”
陈冠平刚才算了一笔账，把损失记在了郭天宇头上。现在郭天宇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了一笔账，终于让陈冠平听完后丧气地瘫在了椅子上。
刘帅看着陈冠平，这个曾亲密到不分彼此的兄弟，摇摇头，好像在为他惋惜，说道：
“问题是我并没有追到赵敏，不是你的‘情敌’，你为什么要在万全信息的系统里也植入‘特洛伊木马’？”
听到刘帅的声音，陈冠平好像一头饿狼又找到了新的猎物，突然坐直身子，眼光中露出一丝凶狠的神色，但马上又黯淡了下去，停顿了一下，说道：
“发生那件事后，我其实知道赵敏并没有投入你的怀抱，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但我恨你把她赶到加拿大那么远的地方，让我看不到她！赵敏告诉过我，家里移民的时候，她其实是不愿去的，她的梦想是在西湖边开‘江南亿’旅社！而你却劝她不妨先随家人去温哥华，暂时离开杭州远一些，调整一下状态，害得她与我相隔万里。你因为有钱又有闲，可以经常飞过去看她。我呢？只能在梦里梦见她！”
说到这儿，陈冠平眼眶一红，里面已经涌满了泪水，声音也随之哽咽了起来：
“你们俩，就是你们两个所谓的好朋友、好兄弟，把我生命中所有的阳光都遮住了，所有的！”
而郭天宇则被陈冠平的话电了一下，一阵颤抖——赵敏的孩子不是刘帅的，那会是谁的？他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很多可能的答案在飘荡，可是又都无法抓住，特别难受。
刘帅没有被陈冠平的眼泪打动，继续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这一次，你没有再设置三种可能性，而是准备直接摧毁万全信息的系统，甚至还采用了远程遥控的方法，请问这是为什么？”
陈冠平咬了咬牙，终于没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刘帅，我恨你！你连郭天宇都不如，只给我1%的期权。我当时就咽不下这口气，但我又舍不得这1%的期权。过了很久，在我确信赵敏不会再回来，确信这辈子被你害得再也没机会追求赵敏，还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之后，我决定惩罚你，让你也尝尝系统彻底崩溃的味道。
“为什么需要临时远程激活木马？因为有过第一次的教训，我不想再在现场的时候失去控制，我这样做是为了控制局面，一切的局面都是我控制的，不是你们！你们只是傀儡！傀儡！！”
说到最后几个字，陈冠平已经声嘶力竭，情绪完全失控。
这时，狱警进入会见室，通知说会见时间已到，犯人得回牢房了。
眼看陈冠平就要被带出会见室，郭天宇终于忍不住喊着问道：“冠平，你刚才说赵敏的孩子不是刘帅的，那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之前你一直告诉我说，孩子是刘帅的？！”
陈冠平已经被带到会见室的门边，听到郭天宇的问话，回过头来，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说道：“我说孩子是刘帅的，是为了让你死了与赵敏重归于好的心，让我可以少一个竞争对手。至于孩子……”
“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还有，铜棒究竟是谁？”郭天宇扑到玻璃墙上，急切地问道。
陈冠平森然一笑，冷冷地说：“我说是我，你们信吗？”
话音未落，陈冠平就被狱警拉出了会见室。
玻璃隔栏后面的那扇铁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向来智慧的郭天宇，此刻就像是被一记重拳击中了似的，头有些晕眩，整个人茫然若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