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作者为了突出揭露与批判的主题,采用了“文献文学”的纪实体与小说创作的艺术虚构相结合的手法。作者在展现“三天的事件”时采用的是纪实体,以“力求符合史实”的态度,用文献记录式的语言,几乎是逐日、逐时地记录了三天里的重大事件,以及发生在南非各地的抗议活动与镇压罪行,真实地再现了当年这一事件的全部历史过程。同时,作者又在真实历史背景的基础上,虚构了安德鲁、阿贝、贾斯廷、露丝等人物形象及其命运遭遇,这种纪实加虚构的写作手法,不仅给读者以真实可信之感,而且创造了更为典型、更具概括力、高于生活真实的艺术真实。
其次,作者在小说的情节结构的安排设置上严谨周密,点线结合,纵横勾连,别具特色。
全书共分“导言”与正文三个部分。作者用不到3000字的“导言”,首先简洁扼要地介绍了三天事件的起因、发展过程及斗争形势。
正文的三个部分,则分别描叙了3月28日、29日、30日三天的事件,形成了时间相对集中的三个情节单元。在每一部分即每一个情节单元的开头,先交待当天的斗争形势发展。然后按照时间的发展顺序,描写当天发生的事件。更加巧妙的是,作者在描叙当天的真实事件的同时,又适时插入安德鲁对其过去个人生活的回忆与作者对南非历史的插述,因此形象地揭示了南非殖民当局种族隔离反动统治的发展过程,南非有色人遭受迫害的惨痛历史,以及安德鲁所代表的有色人走上反抗之路的历史过程。这种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背景、以安德鲁的个人遭遇为串连情节的主要线索,将重大历史事件与个人命运、生活细节紧密结合,现实与历史相交织的结构方式,既能反映当代南非广阔的社会面貌,又给读者以历史的纵深感,令读者得以清晰地认识南非现代史的发展脉络。
再次,理查德·里夫在创作中采用了典型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由于南非当时的社会背景和19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产生时的社会背景极为相近,南非许多作家在创作中采用了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手法与揭露批判的主题。因此,《紧急状态》选取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在重大历史事件的衬托下塑造典型形象,刻画典型环境,突出揭露批判的重大主题,非常具有代表性。
正像作者在“序言”中明确表示的:“宣布紧急状态是一种机遇,我可以借此集中注意力来观察某些特定的人物”。的确,小说是把安德鲁、阿贝、露丝这些“特定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作为焦点,把他们的故事放在反抗与镇压的社会大背景上,描写他们不同的命运轨迹与探索人生真理的思想变化过程,以此来折射南非白人与有色人知识分子不同的心路历程。
作者不是满足于故事情节的表象描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各个人物性格的发展上”。因此,书中的主人公都不是平面的某种符号的代表。在里夫的笔下,阿贝是个家境富裕、教养良好的年轻人,聪明而爱幻想,读书广泛,知识丰富,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他成为一个热衷政治的激进学生。可是,面对统治当局种族主义者残酷的镇压与白色恐怖,他却选择了退却,逃避,离开。阿贝这个人物代表了当时南非社会中一批知识分子的形象,“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们不是不能认识种族主义统治的罪恶,但是面对残酷的镇压,却缺乏反抗斗争到底的勇气。贾斯廷则是刚好与阿贝相反的形象。贾斯廷的出身教养均不如阿贝,不像阿贝的性格那样精细周到,对事物的理解也不如阿贝深刻,谈论理论也不如阿贝雄辩滔滔,但他生性灵活随和,倾向进步,关注南非的种族统治现实,有色人的贫困、被歧视受压迫等政治问题,而且不因安德鲁的肤色与出身低微而歧视他。他积极参加反抗斗争并且数次遭到逮捕,仍然不畏强暴所屈服。贾斯廷是作者着力歌颂的坚定勇敢的南非反抗者代表。露丝是个善良的白人姑娘,她出身良好,富有教养,同情有色人种的不幸处境,忠于爱情,在与安德鲁的相知相爱、志同道合的斗争中,锻炼成长,软弱的性格逐渐坚强起来。作者对露丝形象的描写,表现的是当时南非更多有正义感的白人对黑人反抗斗争的同情与支持。在这些人物群像的描写与烘托中,作者突出刻画了安德鲁独特的个性:他善良而富于同情心的天性,酷爱读书形成了他的敏感多思,家庭境遇造成他的自卑孤独感,因为珍惜自己的前程而在开始介入社会斗争时表现出的犹豫,在斗争中受到教育和感染而逐渐成熟起来,最后他为殖民当局对群众的镇压所激怒,毅然决然投进斗争的洪流,表现出了坚定的立场与勇敢的精神,这些,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性格发展脉络。安德鲁的形象,正是南非大多数人民从对反抗斗争的旁观到最终投身反抗运动的代表。
其次,作者还注意把主人公放在南非反抗与镇压斗争漩涡的中心,放在“紧急状态”这一非常环境中考验,突出其性格成长的过程,注意典型环境对人物性格形成的影响作用,探讨人性发展与社会历史根源的关系。如安德鲁自小在贫民区生活形成了其胆怯自卑的性格;他进入富裕区的二姐家生活后性格就逐渐开朗起来,而大学里相对开明的环境则更多地开阔了他的眼界。小说中还有许多地方体现出了作者的现实主义人物观与刻画人物的非凡功力。如作者笔下的安德鲁并非完美的英雄,作者毫不隐晦其性格上的缺点与思想觉悟的逐渐提高过程。而作者描写的阿贝也不是简单的卑劣胆小鬼,他在与安德鲁发生意见分歧、不主张再参与斗争时,眼见安德鲁遭警察逮捕,是他首先冲上去,带领群众解救了安德鲁,通过这样的情节安排,作者真实地反映出:安德鲁与阿贝的主要分歧在于理论与实践,而并非简单的“好人坏人”之分。书中一些次要角色的刻画也格外成功。如女房东卡罗利森太太,猥琐庸俗,自私狭隘,因为不赞成安德鲁参加反种族主义斗争而决定赶走他,但她却痛恨警察并在警察搜捕时主动掩护帮助了安德鲁。还有,野蛮暴戾的大哥詹姆斯和姐夫肯尼思,善良懦弱的二姐米里安,具有善良长者风范的老校长,勇敢地爱上有色人并与之同甘共苦的白人姑娘露丝,爱憎分明的少年弗尔德里德等,这些五光十色、各具不同性格特征的人物群像,共同组成了一幅千姿百态的南非社会众生相。
同时,作者通过不同人物的性格发展与命运悲剧,指出了造成当代南非社会人群撕裂、人性扭曲与命运悲剧的历史和社会根源,是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和殖民主义统治,这一罪恶制度不仅给黑人和有色人种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而且给白人种族也带来了严重的心灵创伤。
值得注意的还有,作者在情节内容的设置、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处处注意运用对比的手法。如作者精心安排的阿贝与安德鲁从家庭环境、肤色到性格特征的处处对比,肤色与出身境遇的不同,自然形成了两个人外向与内倾的两种基本性格。但随着种族主义的日益猖獗,反抗与镇压斗争的深入发展,两个人的性格发展与思想感情演变过程又形成鲜明的对比:安德鲁是更加深入实际斗争,反抗的态度更加热情坚定;阿贝则是更陷入“纯理论”的清谈,对现实斗争则采取回避的态度;每到关键时刻,安德鲁立即采取果断的实际行动,而阿贝则大谈特谈那些不解决实际问题的理论。
但是,作者并不仅仅拘泥于一种表现手法,并没有因为传统批判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而排斥其它现代艺术手法。如作者为了准确表现安德鲁作为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变化与性格发展,小说很多地方都采用了微妙细腻的心理活动刻画及大量看似无逻辑的、跳跃式的自由联想。为了表现大学初期阶段生活的紧张,在描写中使用了大量简洁的短句并列与快节奏的场景切换。可以看出来,《紧急状态》在传统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中渗透着现代主义的文学技巧:充满了同一时间的情节并列、回忆、联想的错综使用,无逻辑联系的意识流动等。
《紧急状态》可以说是典型地体现了20世纪南非文学的重要特征——文学与政治结合紧密,同时,它又是一部具有较高艺术水准的优秀现实主义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