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①。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②。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③，恐亦未可信也。
【注释】
①“台州”数句：参见陶宗仪的《说郛》卷五十七引邵桂子的《雪舟脞语》。
②朱子“纠唐仲友奏牍”：参见朱熹的《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
③《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参见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
【译文】
宋朝人的小说大多数不能相信。如《雪舟脞语》说，台州知府唐仲友眷爱官妓严蕊，朱熹把严蕊抓起来惩罚。等到朱熹调到别的地方去后，提刑岳霖巡视所辖管区到台州，严蕊请求他让自己自由。岳霖问她：“你离开后到哪里去？”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词说“住也如何住”等等。案：这首词是唐仲友的亲戚高宣教所作，让严蕊唱了劝酒的，详见朱熹的《纠唐仲友奏牍》。这样看来，《齐东野语》所记载朱熹、唐仲友的一段公案，恐怕也不能够相信。
【评析】
王国维在此则辨正文字，与理论无涉。所谓“小说”非现代文体意义上的小说，而是类似于本事词一类的野史和笔记，即朱自清《论雅俗共赏》中所言及之“记述杂事的趣味作品”。这类作品往往依据某些传说将词敷衍成一段故事，但往往误认为歌者与作者为一人。如《雪舟脞语》所记台州知府唐仲友所眷官妓严蕊作《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一词，据朱熹所记，实是唐仲友的亲戚高宣教所作，严蕊不过是歌唱此词而已。王国维认为，这类“宋人小说”多不可信，是从史实的角度而言的，这其实涉及如何合理采信历史资料的问题，今存宋朝人笔记即多有此类。王国维此则要求慎重对待宋朝人的小说笔记，这对于如今的人研究宋朝人的文史资料也富有启发意义。
【参阅作品】
卜算子
（南宋）严蕊
不是爱风尘①，似被前缘误②。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③。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注释】
①风尘：古代称妓女为堕落风尘。
②前缘：前世的因缘。
③东君：司春之神，此处借指主管妓女的地方官吏。
【鉴赏提示】
这是一首风尘女子严蕊写给太守唐仲友表白自己不再想沦落风尘的词。因是向父母官陈述衷曲，她在表明自己的意愿时，不能不考虑场合和对象，不能不行文含蓄，以期获得同情。不过，她并没有低声下气，而是不卑不亢，婉转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在封建礼教逐渐走向严格的宋朝，身处卑贱的风尘女子如此尊重自己人格，能在父母官面前婉而有骨的自白，显然需要很大勇气，与社会潮流格格不入。这正也是唐仲友宠爱官妓严蕊，而朱熹却极为排斥，等唐仲友调走，将严蕊抓起来严惩的重要原因吧！王国维论词时，谈到了词坛的这桩恩仇，但对其保有怀疑态度。我们不妨放下对那段恩仇的关注，静下心来好好欣赏一下此词，看看这首表述含蓄而大胆的词究竟有什么迷人之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