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词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①，境界极妙，借以“桂华”二字代月耳。梦窗以下②，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③。
【注释】
①桂华流瓦：出自北宋词人周邦彦的《解语花·元宵》。
②梦窗：即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省宁波）人。他本或姓翁，与翁逢龙、翁元龙为兄弟，后过继为吴氏后嗣。吴文英是南宋风雅词派的主要代表现有《梦窗词集》，存340首词。
③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典出《历代诗余》卷五引曾慥《高斋词话》。
【译文】
作词忌讳用替代字。周邦彦的《解语花》中“桂华流瓦”一句境界极妙，可惜用“桂华”二字来替代“月光”。再到吴文英后，用替代字的词人更多了。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情感不强烈深厚，就是语言不够高超精妙。因为如果意足，根本没时间去找替代字，如果语妙，根本没必要去找替代字。秦观曾经使用替代字而被苏轼讥笑。据俞文豹的《吹剑三录》记载，秦观在《水龙吟》一词中写道“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苏轼看后，说：“13个字，仅仅说一个人骑马从楼前经过而已。”
【评析】
在此则，王国维看似论替代字，实际上是换个角度来重申“创意”的重要。他反对用替代字，其“忌用”二字已颇为分明地表了态。王国维认为，替代字的主要弊端是容易损害到境界的自然，作者之所以使用替代字，其原因或者是自身创意才能的欠缺，或者是自身驾驭精妙自然语言的不足。王国维如此贬低替代字，与周邦彦特别是南宋吴文英等人多用替代字以至形成写作程式有关。
王国维赞赏周邦彦“桂华流瓦”的境界之妙，因为它写出了月光照临屋瓦的流动状态，呈现出一种优雅的动感。桂华以传说中的月宫桂花来指代月亮，不免失却自然的韵味。客观上讲，王国维此评可能忽略了周邦彦此词在结构上的呼应之意，“满路飘香麝”之句正可与“桂华”呼应，形成一种嗅觉上的美感，也是创作上的一种高超艺术手法。从这角度说，王国维把替代字的使用一概归于“非意不足，则语不妙”，有绝对化的嫌疑。
替代字因为已先有一种文化内涵，其被借用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作品的意义空间，并不一定要以此来弥补“意”和“语”的窘迫。只是如果以替代字为潮流，而缺乏结构上、意义上的呼应，确实会造成“隔”的结果。因而，对替代字而言，更为科学的说法不是“忌用”，而应该是“慎用”。
王国维引用传说中苏轼对秦观的“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批评作为其反对替代字的佐证，已经逸出替代字的话题。因为苏轼批评秦观词多意少，语言不够“约”，“绣毂雕鞍”本身就是说马车，与替代字无涉。不难看出，王国维在此处似乎有考虑欠周之处。
【参阅作品】
解语花①
（北宋）周邦彦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②。桂华流瓦③。纤云散，耿耿素娥④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⑤。望千门⑥如昼，嬉笑游冶。钿车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⑧归来，从舞休歌罢。
【注释】
①解语花：词牌名。上元：正月十五元宵节。
②绛蜡：红烛。浥：沾湿。红莲：指荷花灯。
③桂华：代指月亮、月光。
④素娥：嫦娥。
⑤放夜：古代京城禁止夜行，唯有正月十五晚上不禁夜，市民可欢乐通宵，称作“放夜”。
⑥千门：此处指皇宫深沉，千家万户。
⑦钿车：装饰豪华的马车。
⑧飞盖：飞车。
【鉴赏提示】
词人飘流他乡，逢元宵节时，作词忆旧感怀。他先写元宵夜的灯节花市，巨大的蜡烛，通明的花灯，露水虽然将灯笼纸打湿，可里面烛火仍旺；月光与花市灯火交相辉映，整个世界都晶莹透亮，嫦娥也想下来参加人间的欢庆。苗条的楚地姑娘在花市嬉戏，箫鼓喧闹，满路溢香；又写“昔日”京都的元宵，着重从大处着笔；“钿车罗帕”突出都市特点，与上阕“楚女纤腰”及“箫鼓”形成对照，脉络井然。“暗尘随马”写夜市繁华。从“年光是也”开始抒情，抒发今不如昔的际遇和伤感。纵观这首词，虽然用了替代字“桂华”，但并不影响整首词的意境之高和语言之美。这是我们欣赏这首词时需要仔细品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