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译文】
诗人对待宇宙人生，必须能够深入到内部去，又必须能够跳出到外面来。因为能深入内部去，所以他才能写它；因为能跳出外面来，所以他才能观察它。因为能深入内部去，所以它才有生气；因为能跳出外面来，所以它才有高致。周邦彦是能入不能出的词人。而自姜夔以来的词人，对于出与入这两件事，是连做梦都没看见的。
【评析】
谈了文体的尊卑后，王国维在此则提出了著名的“出入说”，其求真、求深、求远的宗旨，意味着“出入说”是创造境界的重要途径。
王国维再次列举了周邦彦和姜夔这两个此前已经评判多次的人。在他看来，周邦彦多使用替代字，缺乏创意之才，其作品乏深远之致；姜夔看似格韵高绝，但因不在境界上用力，其作品情伪景隔，且局促高门之下，其人品也带有伪饰成分。正因为王国维这样认为，他才提出“出入说”以补救周邦彦和姜夔等人写词上的不足，为其创造境界而导路。
“出入说”彼此关合，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入”是前提和基础，所谓“入乎其内”非指浮光掠影的浏览或浅尝辄止的体会，而是要由表入里，入乎宇宙万物和人生思想情感的深层。“出”是在“入”基础上的提高和升华。“入”更多的是观照一物或数物之物性、一人或数人之情感，终究是有限的；“出”则是超越宇宙人生的具体形态，以一种审美的心胸去审视被观之物，可向无限延伸，从而观照、演绎出宇宙人生的普遍性意蕴。“入乎其内”是求实，是体验，求实、体验才能写出审美客体的精神气象；“出乎其外”是务虚，是超越，务虚、超越才能突破一物一人的所限，将意蕴向深沉广大方面拓展，才能将审美观照后的高远之致绎出来、表达出来。不难看出，王国维的“出入说”概括了文学创作的重要规律，极具锐眼和理论张力。
当然，王国维的此说是在前人理论基础上提出的，但因其更精当、更深刻的提炼和概括，导致“出入说”的学术影响非常深远。这是此前提出类似学说的周济和龚自珍等人所不及的。
【参阅作品】
长相思
（清）纳兰容若
山一程，水一程①。身向榆关②那畔行③，夜深千帐灯④。
风一更，雪一更⑤。聒⑥碎乡心梦不成，故园⑦无此声⑧。
【注释】
①程：道路、路程，山一程、水一程，即山长水远。
②榆关：即今山海关，在河北秦皇岛东北。
③那畔：即山海关的另一边，此处指身处关外。
④帐：军营的帐篷，千帐言军营非常多。
⑤更：旧时一夜分五更，每更大约两小时。风一更、雪一更，即言整夜风雪交加也。
⑥聒：声音嘈杂，此处指风雪声。
⑦故园：故乡，此处指北京。
⑧此声：此处指风雪交加的声音。
【鉴赏提示】
纳兰容若是清朝著名的词人。他的小令多有新创意境。这首《长相思·山一程》以具体的时空推移过程，及视听感受，既表现景象的宏阔壮观感，更抒露着情思深苦的绵长心境，是即小见大的佳作。王国维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我们在欣赏纳兰容若词时，可以试着分析一下它是如何“入乎其内”的，又是如何“出乎其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