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①咏杨花，用质夫、东坡倡和韵，作《齐天乐》②咏蟋蟀，用白石韵，皆有与晋代兴③之意。然余之所长殊不在是，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
【注释】
①《水龙吟》：此处指王国维的《水龙吟·杨花用章质夫苏子瞻唱和韵》。
②《齐天乐》：此处指王国维的《齐天乐·蟋蟀用姜石帚原韵》。
③与晋代兴：典出《国语·郑语》，喻超越原作，创意出奇之意。
【译文】
我填词不喜欢作长调，尤其不喜欢和别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杨花用章质夫苏子瞻唱和韵》咏杨花，用章楶和苏轼的倡和韵，作《齐天乐·蟋蟀用姜石帚原韵》咏蟋蟀，用姜夔的韵，都有想后来者居上的意思在内。但是，我的长处确实不在这里，世上的君子如果要称赞我的词，最好去称赞我的其他词作。
【评析】
在这一则，王国维谈到了他的两个“不喜”：不喜欢作长调；不喜欢和别人的韵作词。这与其审美特点都有关。长调词多用赋的表现手法，篇幅较长，十分讲究结构安排，讲究情感要曲折，而王国维一向提倡词要即兴而作，因而他不喜欢长调。至于和韵词，因在主题和韵字上受原唱的影响，迫使作者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构思来迎合原唱要求。不难看出，无论是长调词，还是和韵词，因受到种种限制，就会难免使情景“真”的那一部分流失，影响到表达方式的“自然”，影响作者表达真情实感。
但是，“不喜”不等于不作，王国维列举自己的长调和韵词：《水龙吟·杨花用章质夫苏子瞻唱和韵》和《齐天乐·蟋蟀用姜石帚原韵》。不过，王国维有为自己辩护的意味在其中，他说自己不是姑妄之作，而是潜伏着“与晋代兴”——即超越原唱动力的。事实上，苏轼的《水龙吟》是被王国维誉为咏物词的冠冕之作；而排在咏物词第二位的是史达祖的《双双燕·咏燕》。王国维即使真的想超越章楶的《水龙吟·杨花》，作和韵词，也几乎是没任何希望了。王国维没正面评价自己的和韵词，但想来评价也不会太高。他后面强调没有将长调、和韵词作为自己的长处所在，理由也部分在此。
当然，王国维提到这些并不是为了暴露自己的弱点，而是借此婉约地批评南宋和晚清词风。
【参阅作品】
水龙吟
（清）王国维
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①。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②。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③。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因风起④。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⑤。算人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⑥。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⑦。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泪⑧。
【注释】
①“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花开的时候没有让人们看到，为什么霎时间又飘坠？杨花，此处实指柳絮。
②“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春日渐长，全无意绪。小立在回廊前看着它时，便生起了迷离的情思。日长：春末夏初，白昼渐长。迷离：语意相关，既写杨花的状态，也指人的情绪。
③“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在细雨迷朦的池塘边，在斜晖澹荡的院落里，正是重门深闭的时候。这几句写杨花飘荡所至之处。
④“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因风起”：它高飞低舞，正要停下来时，人们的轻衫掠过，它又特地被这微风吹起。参差：高高低低的样子。
⑤“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春来的花事，轮到杨花时已是衰残将尽，不要指望寻回枝头上缀满鲜花的情景了。阑珊：衰落。将残、将尽之意。琼：指琼玉般的花。
⑥“算人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细算来，这杨花正好像人世间的哀与乐那样的零碎。者般：这般。
⑦“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同样是飘零的命运，那就宁愿化为尘土，也绝不逐水漂流。
⑧“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泪”：怕的是，在那盈盈的春江中，都贮满了离人的泪水。
【鉴赏提示】
王国维不喜欢作长调词，也不喜欢和别人韵。但这并不说明他不作长调词，不和别人韵。大约是处于好胜心和好奇心，王国维就曾作了多首长调词，多次和了别人韵。《水龙吟·开时不与人看》咏杨花是他用章楶和苏轼的倡和韵，其意图是超越章楶的《水龙吟·杨花》。但是，后来王国维又说自己的长处不在写长调词这里，如果欣赏他的词最好去看他其他的词。言外之意，他写的长调词可能超越不了章楶的《水龙吟·杨花》。这是王国维的谦虚，还是他说的事实？我们在欣赏此词时，可以与章楶的《水龙吟·杨花》对比赏析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