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①之“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顾夐②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③，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④，此等词古今曾不多见。余《乙稿》⑤中颇于此方面有开拓之功。
【注释】
①牛峤：字松卿，又字延峰，一称牛给事，陇西（今属甘肃省）人，著有《牛峤歌诗》。王国维辑有《牛给事词》。
②顾夐：生平不详，曾在五代前蜀任职，《花间集》录其词55首。
③“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出自五代词人顾夐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④“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出自北宋词人周邦彦的《庆宫春·云接平冈》。
⑤《乙稿》：即《人间词乙稿》，王国维词集名，纂集于1907年11月，录词43首，初刊于《教育世界》杂志。
【译文】
词家多通过写景来寄寓情感。其中，专门作情语而写得特别好的，如牛峤的“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顾夐的“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周邦彦的“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等等，像这样的词，从古到今都很少见。我在《人间词乙稿》中对这方面有开拓功劳。
【评析】
在前一则，王国维讲了情景的关系，这一则进一步具体讲专作情语而绝妙的作者和作品。
刘熙载在《艺概·卷四》中说：“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间相融，各有其妙。”也就是说，写词须兼顾情景，这种情景关系多是在词的整篇结构中体现出来的。王国维则截取词中若干句专言情语的绝妙，如牛峤的“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顾夐的“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周邦彦的“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都是直接表达情感的句子，并没有借助景物来传达感情，却同样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这就是王国维所说“专作情语而绝妙”的意思。
事实上，专作情语在词中的情况并不少见，王国维所重在“绝妙”二字。这种专作的情语应该是可以脱离前后景物的渲染，而具有独立的意义，才能被称为“绝妙”。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甲稿》尚比较多地表现其对人生的哲学思考，而在1907年编订的《人间词话乙稿》中，则更多地向抒情方向发展，而且往往借鉴了前人这种“专作情语”的情况。所以，他自称有“开拓之功”。这种创作观念的转化其实与他此时对哲学的困惑，并开始疏离哲学的思想是有着比较密切关系的。
【参阅作品】
少年游
（北宋）周邦彦
朝云漠漠散轻丝①，楼阁淡春姿②。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③，春色桃枝。不似当时，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④。
【注释】
①轻丝：此处指细雨。
②春姿：此处指意中人的身影。
③金屋：此处指前面的楼阁。
④幽恨：此处表示遗憾的意思。
【鉴赏提示】
王国维说周邦彦“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我们这一首词就能明显体现这一点。周邦彦流寓荆州时，满腹苦愁，于是他在艳情中寄身世遭遇之慨，而且感情极为浓烈深挚。在词中，周邦彦用物我交融的手法，寄托身世遭遇之感，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物我交融，清新委婉，情致深厚，凄馨幽怨。《文心雕龙·物色》说“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就是对周邦彦词特点的概括。这与王国维说的有极其相似。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可以从周邦彦词作的整体特点入手，然后具体分析这首词，最大限度地去理解和感受作者抒发的离合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