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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爱情屋

平路

幽谷拾光

狂热地爱着自己的女人,就愈感黑暗的阴森、冷漠与孤独。

一座金碧辉煌的爱情屋,飘逝成灰烬,唱着哀婉的歌,落在我的眼前,收掇着我斑驳的心。

蛟龙出海

他不喜欢那种现成的洋楼,显得匠气。由于职业的方便,他亲自负责这栋房子的设计,直到落成为止。

他也不喜欢那些俗艳的色彩,假兮兮的。为了别出心裁,他规划的房子底层有一圈白色的回廊。夏夜凉风习习,想像中,他的妻子便可以坐在摇椅上,双手托起垂在肩膀上的秀发,水溶溶的月色,就顺着她白皙、覆了些绒毛的后颈流泻下来。

透过回廊的纱门朝屋里张望,是块吃早餐的地方。他猜测妻子会选一只椭圆形的木桌,铺着花格子台布,中央还插束纯白的雏菊。四周也将摆上皱菊图案的餐具。想着,他咽了口唾液,碟子里,好像飘起了蛋煎吐司的香味。

再往内,是设计图上特意为妻子加大了尺寸的厨房,里面装有伸缩龙头的洗涤槽、与碗柜同式的料理台……还多添了几处放置瓶瓶罐罐的空间。妻子喜欢烹饪,墙上钉着搁调味料的转盘与摆食品谱的框架,巧妙的是,都安装在妻子随手可以拿到的位置。

榉木的室内间隔,厨房另一面就是起居室,他费心挑的材料,壁炉看起来像大理石砌的一般厚重。今年入冬第一次生火,他努力去想像妻子惊喜的表情。到时候,妻子或许将不相信地盯住炉火,熊熊的炭气熏着,妻子那张白净的面孔,好像抹了胭脂似的。

楼上才是主卧室,他为妻子设想得格外周到:落地的穿衣镜,变换光度的梳妆灯,走进去宽衣的小套房……他本来就一心要讨妻子欢喜嘛!他准备贴上素面的壁纸,又怕选错了花样,室内装潢的细节,还是留待妻子自己去慢慢斟酌好了。

卧房有好几扇窗户,他想着妻子不落俗套的眼光,窗格子上,他仿佛看见……垂下了一绺一绺织花的帷幔,微风拂过,白缎的穗子翻飞到窗外……啊,好不缱绻。现在家里的窗帘,妻子坚持由她亲手缝制,选的是古黄的泡泡纱,布不够长,下摆衮着一节同样色调的荷叶花边。

根据设计图,新房子最别致的,还是楼顶有一角菱形的天窗。晴时,光线从天窗洒向地板,亮晃晃的,仿佛错落了几盏水晶灯花。雨天,水珠一颗颗砸碎在玻璃上。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可以想像妻子听着雨声凝思的神色。

他的妻子本是个很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尽管他住的环境不理想:双拼的公寓,挤在嘈杂的巷弄里。摸黑爬三层脏兮兮的楼梯,推开了门,才是他们一尘不染的小天地——

屋子小,建材也太旧了,浴室内的磁硅裂出口条断纹。

妻子常常跪在地下,刷洗藏有污垢的缝隙。他望着,心里好一阵不忍——那么细瘦的身子——又经常腰疼。这一回,“主浴室附赠超音波按摩浴缸。”念着公司印制的契约书,他想到妻子可以慵懒地躺在浴缸内,半晌,才从肥皂泡里伸出一只柔软、沥着波光的粉臂。

他们是恩爱逾恒的夫妻。而这栋房子,原是两人结婚就开始编织的梦想,攒够了钱,他们要有个独门独户的家,与别的房子都不一样,是男人自己绘制的图样。

营造公司做职员的他,近几年,常替客户画了不少幅设计图,也监督工人拼装成了好几幢样品屋。薪水虽然拿的还可以,但他是长子,要供弟弟妹妹们深造。额外的开支总是不断。几年来,梦想归梦想,他始终没办法给妻子一栋亲手设计的房子。

也是求好心切的缘故,他要规划一个最理想的、代表他对她心意的造型。“爱恋终生,这是你呈现真情惟一的契机。”他想到公司的促销广告那么说的……

如今他抬起头,望着依然毫无怨色的妻子,镜框里的妻子正眼睁睁地——看他亲手把这幢落成的宅邸捧进火里。

娘家人在守灵时候裹的银锭烧成了灰。点燃的木片,好像爆竹,焰光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诗文并茂

爱情屋

构筑起爱的小巢

以一种呼吸去约见另一种呼吸

在春天的舞步跌落之际

重新唤回你温润而沉郁的包围

坚守着共同的领地坚守着花期

忧伤时忧伤干净

快乐时快乐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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