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克农向周恩来介绍王以哲军长；周恩来转身与王以哲握手，张学良也就与李克农握手。大个子高复东退到门洞里警戒。双方坐下之后，周恩来看看张学良，也像跟老同学叙旧般地说道：“幼年时期我在沈阳大东关鲍觉寺第六两等小学校上过学，……”
张学良倍觉亲切，连忙插嘴问道：“那是哪年？”
“清朝末年。”
“那时我也正在沈阳上高小，这样看来我们更应该是同学了！”
“哈哈……”两人愉快地同时大笑了起来。
笑音落后，周恩来闪着炯炯的目光，长胡须一动说道：“沈阳那个城市，在我的童年时期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很怀念那个地方！”
张学良懂得周恩来说这些话，不仅是怀念这个可爱的城市，是要把会谈引入正题。
他收敛起笑容，脸色也阴暗了。站起来蹈踺了几步，说道：“‘九一八’以来，国难家仇，萃于一身。抗战救国，我张学良何敢后人！”
张学良说到这里转身看周恩来，好似寻求谅解和同情。周恩来的眉毛微微一动，用庄严、温和的目光望着张学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张学良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接着说道：“去年从欧洲考察回来，我曾经主张拥护蒋委员长当领袖救中国。转战西北以后，听到你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口号，对我震动很大。‘两国交兵，攻心为上。’你们攻到我的心里来了。不仅我个人如此，这口号也动摇了东北宿将、贤达和许多将士。少壮官佐尤其这样。劳山、榆林桥和直罗镇战役，连遭挫折，我深深感到我个人的主张完全失败。我正在彷徨歧路，你们又将我的军官放回。高复东团长仗义执言，不惜以身试法，力劝我与你们合作抗日。洛川会谈，”他转身看了看周恩来身旁的李克农，才接着说下去道：“一切抗日战略策略，甚合我意。唯视蒋介石为‘卖国贼营垒’的总头子与我个人所见，大相径庭。……”周恩来成竹在胸地笑笑，插话解释道：“中外古今，历史评价每个人，都是听其言而察其行的。蒋介石掌握着全国的军政大权，对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百般屈服、誓不抵抗，致使东北四省沦丧，长城失守，又使华北名存实亡。……”
张学良紧张地一梗脖子要辩解，周恩来转变口气声明道：“批评得尖锐一些，也是为了促使他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政策，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来时我们毛泽东主席特别叮咛我，多多听取张将军的意见。”
张学良那微微发黑的脸上立刻出现愉快的笑容，轻松地抬起右手打个不明显的手势，兴奋地说道：“很好！很好！我是这样看的：蒋介石这些年对中央军很下工夫整顿。党务、吏治也力图革新。欧美国家也支持他。他手里的权力和实力很大，我们抗日如果不把他争取过来，恐怕阻力太大。这些年我跟他接触较多，我知道他对日本的得寸进尺，还是不甘心的。可惜他有这样一种成见，如果不先把你们消灭干净，他心里总是有后顾之忧。
他对我也曾经多次许愿：‘你帮我将红军、共产党消灭了，我就帮助你出兵东北，收复失地。’我在洛川曾经向李代表打过包票，”说到此处，张学良突然站立起来，激动地提高了嗓门：“如果你们不反对他，排除他的后顾之忧，我可以说服他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周恩来也激动地站立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学良声明道：“如果张将军能够扭转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政策，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我党自然可以改变对他的看法。”
张学良更加激动地说道：“那很好，我们就一言为定！”
周恩来同意地点点头，补充道：“不过，蒋介石的历史偏见很深，只由少数人劝说，恐怕一时难以收效。如果发动群众，全国上上下下，连他的部下也在内，上下内外，一齐促他、推动他、逼迫他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张学良豁然开朗地说道： “那很好，我从内部促，你们从外部逼，咱们对蒋介石也来个内外夹攻！”
“好，内外夹攻，逼蒋抗日！”
张学良热烈地抓住周恩来的手，肝胆义气地宣誓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在座的李克农、王以哲等，也都激动地站立起来，互相以热情握手为誓，同时表示祝贺。
中华民族的命运，就在这种戎马倥偬、谈笑风生中确定了新的航程。煤油灯光虽然微弱，可也照得张学良那热情、激动的脸色更加发亮，使周恩来的双目更加炯炯放出异彩。
咯呃！附近农家的雄鸡叫了一长声，接着远远近近的雄鸡，也都报晓了。
陕北高原上的雄鸡，在黑夜茫茫的中国首先唱出第一支报晓的歌。
守卫在教堂大门口的官兵们准备了简单的晚餐：白面条。端上来共同进餐之后，周恩来谈到红军强渡黄河后的进展情况时，张学良点点头说道：“你们一定要往河北地区进展，我可以命令我驻防在石家庄一带的五十三军给你们以必要的方便。不过，蒋介石决不会允许你们到河北跟日军开火的。如果你们跟日军直接开了火，他在后边还怎么围剿你们呢？那岂不是真成卖国贼总头子了吗？所以他调兵遣将，全力以赴，豁出老本，也要把你们堵住。我看了通报，中央军已经开进同蒲路和太行山十几个师，后续部队还在源源而来，空军也准备全部出动。你们即便向河北强行实施突破，恐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对于我们保存实力，准备共同对日作战，很不利。莫如暂且息兵待机，首先解决逼蒋抗日的问题。”
周恩来深思熟虑地点点头，慢慢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也反复考虑过、讨论过。今天张将军提的意见，跟我们多数同志的看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我代表我们红军指战员，对于张将军为了共同抗日救国的大业，如此直言不讳的豪爽态度，深深表示钦佩。”
张学良愉快地点点头表示满意，忽又激动地说道：“周先生，我跟你们接触不多，除了前些天在洛川跟李克农代表谈过一次话，可以说都是初次相见。我跟中国其他各党各派的领袖，接触很多，相形之下，像贵党同志，像周先生，又坚持原则，又虚怀若谷地听取和考虑不同的意见，这种民主协商的态度，很使我感到亲切。这样我们就比较容易共事，即使有不同的看法，也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协商。”
周恩来潇洒地甩手抱肩，加重语气申述说：“好嘛，只要不妨碍我们共同抗日救国的大目标，也可以求同存异嘛！”
“好！好！我们虽然初次见面，简直跟老朋友促膝谈心一样，我是军人，就喜欢这般开诚布公，推心置腹！”
“推心置腹，相见以诚，越直爽越好！”
张学良响亮地笑着站立起来，踌躇满志地背起手来又蹓跶几步，转身向周恩来说道：“高团长亲眼看到你们强渡黄河天险，他说他感动得直掉泪。你们的渡河工具那般简单，而阎锡山的河防工事一向自称固若金汤，要是没有高度的爱国精神，咋能想象呢？我听了以后，心情上也长时间平静不下来。”
周恩来表示感激，并加以赞扬说道：“可见张将军跟爱国志士的心，是脉脉相通的。”
张学良自谦地说：“彼此！彼此！”接着又开门见山地说道：“但是我听高团长说：你们的供应太困难了，不仅枪炮弹药奇缺，甚至于连伤病号都没有医药治疗？”
张学良用询问的眼神看周恩来，见周恩来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立刻爽快地说道：“那不要紧，既然共同抗日救国嘛，我可以帮补一些。我叫辎重队派出几十辆汽车，装上你们急需的物资往前方运送。我把他们出发的时间和行进路线，通知你们，你们可以派部队在半路上等着，把开车的和押车的打死，把那些物资弄过去。”
周恩来站立起来向张学良握手，表示感谢，却声明道：“开车的和押车的，都是我们的同胞兄弟，发动抗战，他们还要为祖国作贡献，我们不能随便牺牲他们。”
张学良理直气壮、豁达率直地说道：“不能以小失大。你们不打死他们，叫他们泄露了咱们的机密，可要影响咱们的救国大事。为了抗日救国，牺牲几个人算啥！”
周恩来点点头，含蓄地微笑着声明道：“张将军放心吧，我们有办法既能为咱们的救国大事保守机密，又不必牺牲无辜的同胞兄弟。”
张学良梗梗着脖子要反驳，却又变为衷心的佩服，夸赞道：“你们真是跟别的党派不同，连这点儿代价也不肯随便付出！”
周恩来笑笑，说道：“有办法可以避免嘛！”
“哈哈！……”双方都和谐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历史的一刹那，却放射出永恒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