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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复活地 (1)

21.

零点属于昨天,还是属于今天?

没等我多想,湖南同学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

当然,土地能吸收精气也不一定就能形成复活地。但是,当这块土地吸收到了足够多的精气时,而这块土地刚好埋葬了完好无损的尸体时,复活地就形成了。如果尸体缺胳膊少腿,这块土地不能将旺盛的精气注入尸体,从而使之成为红毛鬼。所以说,独特的土地和完好的尸体,两者相辅相成,才能形成复活地,缺一不可。

尸体复活后,身上的汗毛都会变成鲜红色,如毛细血管一般。头发、胡须都是如此。眼睛也会由黑色变为红色。

由于复活地形成的条件苛刻,所以红毛鬼的出现概率相当微小。但是,文天村曾经出现过一起这样的事情。刚发现红毛鬼的时候,人们还以为它是人,只是毛发和常人不同而已,故称之为“红毛野人”。

我正想将箢箕鬼和红毛鬼的事情告诉爷爷。突然一声大喊打断了我的思维:“哎呀!岳云呀,你终于来了!快快快!这里几百号人等着你呢!”

原来是奶奶。

爷爷一听,慌忙跑出昏暗的夹道。

“怎么了?怎么了?几百号人等着我?出了什么事啦?”爷爷向奶奶大声问道。

“山爹复活啦,变成红毛野人啦。快进屋来,这里好多人都等着你呢。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没有看到你回来。茶水都喝了我一缸了。”奶奶巍巍颠颠地跑过来,拉起我的手往屋里走。

我心里一惊,没有来得及跟爷爷说,山爹就已经变成红毛鬼了?

我和爷爷刚进屋,人们便围了上来,个个面露焦急的神。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乞求。他们堵在门边,我和爷爷进不了屋。

“怎么了?”爷爷大喝一声,眼睛在人群里扫描一周,想找个说话清楚的人来询问。大家都急着跟爷爷说这件事,正准备七嘴八舌地说。爷爷一挥手,制止道:“我听不了这么多人说话,你们找个能说清的人出来就行了。”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一个黑头发和白头发一样多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大拇指的指甲从中裂成了两瓣,从断裂处可以看到他的指甲相当厚,有菜刀的背面那么厚。很多上了年纪的除了农活没有干过别的的人都这样。

爷爷的指甲也这样,并且手指甲和脚趾甲都这么厚。我在学校的小商店买的指甲剪根本剪不了爷爷的指甲。因为爷爷的指甲伸不进去,根本夹不到。他要用剪布的裁缝剪刀才能修理新生出来的指甲。这样厚的指甲不是整块的,它像三合板一样层层叠叠,修理的时候非常麻烦。

“我叫选婆。”那个人自我介绍道。这块地方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称呼,喜欢在人名后面带一个语气助词。小孩的名字后面带“呀哩”,大人后面带“婆”,老人后面带“爹”。这个自称“选婆”的人的名字里并没有“婆”字,他可能在小时候被人叫“选呀哩”,现在被人叫“选婆”,老了还要被人叫“选爹”。

“我看见山爹了。”选婆说,“我正在田里看水呢,路边就有一个人叫我的名字‘选婆呀,选婆呀’。声音很怪,像青蛙一样难听。我想这是谁呢。不看就算了,转头一看,吓得我差点没一屁股坐在水田里。”

其他人都把眼光暂时对向选婆。屋里的灯光本来就暗,这么多人一挤,我都看不清他的脸。那时的灯光不像现在的荧光灯,如果一个人背着灯光站着,你很难看清他的正面是什么样,更别说在5瓦的白炽灯下是什么状况了。

“你看见什么了?”爷爷语气缓和地问道。

“我乍一看,一个通身红色的人站在田埂上跟我打招呼呢!开始我还以为谁跟我开玩笑,故意吓我。我再仔细一看,这人怎么有些眼熟呢?”选婆喉咙里咕噜一下,咽下一口口水,“这人可不是死去的山爹吗?除了头发、胡子、汗毛都变成了红色,脸色苍白一些,其他都跟死去的山爹没有差别。我突然想起文天村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想起了红毛野人。于是,我吓得丢了锄头,尿了裤子,一路狂奔到家里。”

爷爷摸摸鼻子,说:“这也不难理解。山爹的大脑还有残留的记忆,可是这些记忆串联不起来。所以它认识你并不稀奇。它没有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吧?”

“怎么没有?!”选婆皱眉道。其他人跟着点头。

“什么事?”爷爷问道。

“它一路看见雄鸡就扭断脖子,然后就着断处喝血。样子真是恐怖极了。小孩子吓得哇哇地哭,大人看了也心惊胆战。”选婆边说边向两边探看,似乎怕山爹躲在人群里听到他的话。

选婆两边看了看,把嘴凑到爷爷的耳边,细细地问道:“马师傅啊,你不是说过雄鸡的血可以驱鬼吗?它怎么倒喝起雄鸡的血来了?它到底是不是鬼啊?”

其他人连忙把询问的眼光集中在爷爷的身上。这么多双闪着微光的眼睛加起来比头顶的白炽灯还要亮。这是我当时的感觉。

“这是类似于僵尸的鬼。只是僵尸是恶性的魄附在死的肉体上,这是恶性的魄附在活的肉体上。它是吸收了精气而复活的尸体,精气本身就有很盛的阳气,加上它本身活的肉体有活的血液,所以它不怕雄鸡的血。”爷爷解释道。

“那就是说,它比僵尸还要厉害喽?”选婆底气不足地问道。他的两只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抖了。估计再吓他一下,他就会在裤子里尿湿一大块。

爷爷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说:“是的。”

“那,那,那我不是完了?”选婆的声音变成鸭子般嘶哑,“它先看见的我,是不是它首先会来找我啊?”

旁边有个人安慰选婆道:“它要害你,早在叫你名字的时候就害你了,还能等到现在吗?你就别杞人忧天了。马师傅,你说是不是?”

22.

爷爷伸出干裂的大手捧住5瓦的灯泡,屋里顿时暗了下来。我的后脊梁一股冷气直往上冒。屋里拥挤的百来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爷爷的手在灯泡上抚弄片刻,灯泡上的灰尘少了许多,屋里比刚才亮多了。我这才看清选婆的脸,他的眉毛很淡,淡到几乎没有。

“那可不一定。”爷爷回答那人道,“等把你们那里的雄鸡都吃完了,它就会开始对村里的人下手了。”

选婆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呆呆地看了半天,说:“难怪它见了雄鸡就会扭断脖子。村里的鸡吃完,它就会对我下手啦。”

爷爷拨开人群,找了个凳子坐下。众人又围着那个凳子,蹲的蹲,站的站,就是没有人坐下。我忽然想起葬礼上作法的道士挂起来的图案,那都是枯黄年久的布画。上面画有一个手捏兰花的或佛或神或魔或王的图像在正中间,善目慈眉。周围是一群或蹲或立的小鬼小厮。

在淡淡的灯光下,爷爷就像道士的布画上那个善目慈眉的人,而周围的人就像各种各样的小鬼。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出声来。

众人都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我。我连忙收住笑声,一本正经地听爷爷和他们的交谈。

爷爷把手撑在大腿上,又将大家扫视一遍,说:“它的脑袋里还有残留的记忆,所以能记住一些生前认识的人。”

“那它的亲人和左邻右舍应该不会受伤害了。”有人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用手连连轻拍胸口。

“最先受到伤害的正是它生前的亲人和邻居。”爷爷认真地说,“因为它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它只记得这个人,但是不清楚这个人跟自己有什么联系,更不会考虑到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因此,它会首先攻击这些人。”

“啊?!”选婆尖叫道,“那,那我岂不是完了!马师傅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天哪,它会不会首先来找我啊!天哪,天哪!有什么解救的方法没有啊?”

爷爷并不答那人的话,转而问其他人:“红毛鬼现在到哪里去了?还在水田边上吗?”

“它扭断了几十只鸡的脖子,然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们也不敢去找。”人群里一个人回答。

“幸亏你们没有人去找它。它力大无穷,你们十个人一起上也抓不住它的一只胳膊。它喝鸡血喝饱了,就喜欢躲在柴垛里休息。等肚子里的东西消化了,它会又出来寻找吃的。”

“那万一又碰到它,我们该怎么办?”有人焦急地问道。

“是呀,是呀。”其他人附和道。

我插言道:“你们只要提起它生前的丑事,它就会害怕。这是权宜之计。但是前提是它自己也还记得这件丑事。你们想想,它生前有什么害怕人家知道的事情。”

爷爷对我的话点点头,表示赞许。

“丑事?”选婆伸手挠着头皮寻思道,“它有什么丑事?我们一时从哪里知道?就算有丑事,它也不会让我们知道啊。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嘛。”

其他人点头称是。

爷爷笑道:“这种方法确实可以对付它,但是缺乏可操作性。”我尴尬地低下头,安心听他们谈话。《百术驱》可不管你的方法是不是有可操作性。

“大家千万不要提起水鬼的事情,如果引起它不乐意的记忆,它可能变得非常疯狂。大家千万要注意啊。知道吗?”爷爷又扫视一周。

众人连连点头:“就是山爹还活着,我们也不能当他的面讲这个事情啊。人都受不了,鬼哪能忍住!”

“大家记住了?”爷爷重新问道。众人称是。

“那我们走吧。”爷爷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走?你去哪儿?”我问道,“难道现在就去对付红毛鬼?”

奶奶也忙劝道:“你才从其他地方回来,也不休息一会儿?”

众人也假惺惺地劝爷爷多休息一会儿,可是从他们的眼睛里能轻易看出嘴不对心。他们这么多人来到爷爷家,就是巴不得爷爷早点儿出面摆平红毛鬼。

爷爷提了提自己的衣领,说:“走吧。早点儿去早点儿解决。免得它多害了几条人命。”说罢,他走到墙角拿了一根竹扁担。

众人忙转换口气,纷纷说:“是啊是啊,迟早是要解决的,不如早点儿。”

“这本身也怪我之前没有想好,”爷爷扛起扁担说,“我后来掐指算了,知道山爹的坟墓是要出事的,想在绿毛水妖的事情处理好后去破坏那块复活地。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山爹就复活了。”

说到这里,爷爷转过头来,看了我半天,说:“箢箕鬼那里也出了问题,我是知道的。看来现在也只能先对付红毛鬼了再管那码事。”

我被爷爷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蒙了。难道爷爷已经知道箢箕鬼的事情了?我故意隐瞒着他,难道他也故意隐瞒着我?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爷爷已经大步跨出门了。众人像串起来的辣椒一样跟着他走出大门。奶奶忙回屋里拿了一件大衣,赶出来披在爷爷的肩上。爷爷耸耸肩,扣住最上面的扣子,带领大家走向山爹的埋葬地。

等大家都走出了大门,我才缓过神来,慌忙跟上去。奶奶又追上来非得要我加了件厚衣服。

山爹的埋葬地离画眉村还是比较远的,翻过一座山,走过文天村,拐到大路上,再向左边的大路走一段距离,才能到达。

一路上,众人的嘴巴没有消停,唧唧喳喳地发表着各自的驱鬼意见。有的建议挖个陷阱等着红毛鬼像野兽一样跳进来;有的建议用捉鱼的网来捕,然后用麻绳吊起来;有的建议用打猎的鸟铳把红毛鬼的肚子打烂;有的建议找中学旁边的歪道士来帮忙。

各人都说自己的建议好,吵得不可开交。经过文天村后又走了一段路,爷爷突然停住脚步,唾沫横飞的众人立即放弃自己的建议,静静地望着爷爷。

23.

“怎么了?”选婆害怕地轻声问爷爷。

爷爷眼朝前方探寻,手朝后面摆摆,示意大家不要动不要吵。大家立即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爷爷的一举一动。

爷爷横提了扁担,蹑手蹑脚地朝前走。

红毛鬼就在前面吗?我心想道。估计后面的人都这么想。

就这样轻手轻脚地缓缓朝前走了半里多路,仍不见意想中的红毛鬼出现,我不禁有些心浮气躁。后面的人也按捺不住了,又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

“嘘——”爷爷回过头来,将一个手指竖立在嘴唇前面。大家立即安静下来。

“注意听。”爷爷说。爷爷将一只手从扁担上移开,弯成龟背状放在耳朵旁边。大家学着他的动作细心听周围的声音。

开始我也没有听到怪异的声音,在将手放到耳朵旁边时,我听见了“呼呼”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猪圈里吃饱喝足了的懒猪发出的一样。那是一种小声而惬意的酣睡声。刚才大家的脚步弄成沙沙的声音,遮盖了这细微的声音。可是爷爷在半里路之外就听到了这么细微的声音,不能不使人惊讶。

“是红毛鬼的声音?”选婆问道。

爷爷目视前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用不太好的比喻来说,爷爷警觉得像一只晚上出来偷豆油的老鼠。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脚下的大路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抽象的白带,路上的坑坑洼洼无法看清。忽然,道路像席子一样卷起来,从对面不远的地方一直朝我们卷过来。

爷爷大喊一声:“快跑!”大家一下子跑得四散,有的干脆跳进了路边的水田里,有的拼命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我也慌忙撤身回跑,卷起的路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路像散开的卫生纸,而现在似乎有谁想将散开的卫生纸收起来。

我的大脚趾不小心踢在了坚硬的石头上,疼得我牙齿打颤。可是谁顾得了这些,只是拼命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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