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是不是我们的爱情,也要到霜染青丝时光流逝的时候,才能象北方冬天的枝干一样清晰勇敢坚强,我们都曾醉在水乡任年华似水,似水年华。——聂鲁达
城西,永行钟表店,后屋。
墙上的老式西洋摆钟有节奏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时间正分秒流逝,邱世诚、王秋月、夏四爷和小超围坐于八仙桌的四面,秒针指向正上方,摆钟发出沉闷悠长的整点报时声,王秋月旋即拧开收音机,调频108.27,王秋月取过纸笔,记下一串串数字电码。
指针指向晚间十点一刻,频率失去信号。王秋月关掉收音机,将纸上的数字译出,誊写好后,将稿子递给邱世诚,那纸上写着:尽快策反叶嘉良。
邱世诚阅过,不免疑惑:“就只提到了这一点?关于格拉莎呢?”
王秋月摇头:“组织需要时间,我们再等等。”
隔天,邱世诚就将格拉莎约出来,喝洋酒吃西餐。
这个昔日的同学毫不留情的抱怨:“邱,下次约我可再不要带我来吃西餐了。”
“怎么?记得在德国的时候你和零落最爱去吃德式牛排,我这不是投你所好嘛,还是你觉得这味道不如德国的正宗?”
她笑着摇头:“不不,在你们中国待久了,习惯了白米饭与蔬菜的搭配,健康又营养。”
邱世诚开她玩笑:“你这是受了胡先生的影响吧?”
格拉莎一时发懵:“嗯?”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她丈夫胡明义,又接着答,“可能真是受了他的影响,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入乡随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二人大笑,邱世诚见机适时问道:“对了,上回请你丈夫帮忙的事实在是抱歉,我那朋友起先说的好好的,后来生意上出了点岔子,这不现在又求我来替他说道了,不过这次你放心,订单都开好了,只要胡先生点头答应,立马付清现款。”
“不不,邱,现在不是订单与钱的问题,你这个忙我真无法帮你。”
“为什么?”
“因为我的丈夫人不在永硕,他离开有一阵了。”
“他去了哪里?你为何没有跟着去?”格拉莎的话疑点颇多。
格拉莎解释的含糊:“南方来了几宗大生意,他赶着去与人谈合同,带着我有诸多不便。”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如实同我的朋友交待了。”邱世诚遗憾。
“真是不好意思,邱。”格拉莎忽然问起苏零落,“苏苏的病还没有好吗?我很担心她。”
邱世诚点头:“我也许久未曾见她。”他的眼神变的温柔起来,“真是怀念还在读书的时候。”
格拉莎附和:“那时候的日子单纯而明亮,邱,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而且正逢苏苏生日的时候?你知道她当时有多失望难过吗?”
他当然知道,就如同现在的他,心里有多难过,因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他将杯子斟满,沉沉开口:“叙旧应该谈些开心的事,来,敬友谊天长地久。”
这世上又哪有天长地久的事呢?友谊,不过就是像他俩这样坐着,心照不宣的碰杯,一颗心早就不堪往事的负重,却还要强颜欢笑说着昔日美好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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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周末,浮生偷得半日闲,叶嘉良吃过午饭后,上山小憩。
江乾急匆匆冲进大厅,千兰正在擦拭花瓶,见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乾却似慌了神一般冲上二楼去叫叶嘉良。
叶嘉良被吵醒,领他进书房:“瞧你跑的这一脸汗,去擦把脸来再慢慢说。”
“还擦什么脸啊,司令,出大事了,基地转移了。”
叶嘉良震惊如在梦里,没听明白,疾言厉色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基地转移了?那么大一个基地能转移去哪?”
江乾额前滴汗,喘着粗气接着道:“把你送上山后,按你的吩咐,我即刻去了军事基地,那地方鬼影都不见一个,平日里守门的那些驻兵全都不见了。我当时傻眼了,冲进去,发现那几栋房子里的东西全都搬空了,实验室里什么都不剩,桌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看上去好像搬了很久了,不光如此,我仔细查看了外围的山坡,根本没有拉电网,我们被宋雨双骗了!”
叶嘉良犹不相信,铁着脸冲下楼来,令江乾立刻带他去军事基地。
十几分钟的车程,到达基地,果真如江乾所说,四周荒草丛生,仿似从未有过人,叶嘉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掏出枪对着广阔天空突突突连发数枪,直至弹夹里空无一子,仍觉不解气,将手枪摔出去数米远。
时至此时此刻,叶嘉良才恍然明白,宋雨双这只狡猾的狐狸同穆建昌一模一样,对他叶嘉良从未有过信任,请他观看实验过程不过就是为了拉拢安抚他为党国效命的心,不,是为老蒋和穆建昌效命的心,看中的则是他的资金,他的钱,他手里的兵。
恐怕这基地只是宋雨双导给他看的一场戏,真正的青木计划军事基地根本不在这一处,叶嘉良忽然仰天大笑,多么愚蠢的自己!为这样不信任自己的人和政府卖命!电文泄露事件一出,想的不是查明真相还他清白而是借此之际率先夺了他的兵权,可笑!真可笑!自己还巴巴的为这些忘恩负义狼狈为奸的小人之辈卖命!愚不可及!
宋雨双不仁在先,就不能怪他叶嘉良不义为后!
九月的太阳依旧灼热,似一把火将叶嘉良心里多年的坚持与信守烧垮,剩下一堆顽固的废墟,他感觉眼角微湿,距离上一次流泪,还是许多年前苏零落为他受伤的时候,他是个军人,肩上扛着富国兴邦的责任,这十多年间从不轻易掉一滴泪,但是今天,他清晰的看到他的眼泪自脸颊滚落至脚下的黄土地,被沙石掩埋,无踪无影,他闭眼,眼泪不是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是对过往所抱信念的心灰意冷,是绝望的无声的泣诉,对于这现状,他太无能为力。
他是彷徨而挣扎的,腥风血雨的数十年斗争仿佛在一念之间付之东流,汇入历史的长河,成一瓢江水,不知清浊,不知对错,不知选择,不知未来究竟该摆渡还是乘车,忽然之间,他不想再奋力证明什么,就这样作别吧,信与不信,都无法再共负一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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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零落将几株开的正盛的茉莉剪下,这是最后一拨花期,趁着还能开,早些剪下来,等过几个太阳晒干,将茉莉的香气凝于花心,泡出来的茶才温润清香。
千兰跑进花房帮她的忙,一边说道:“刚才江乾跑进大厅,连话都不搭一句就火急火燎的喊司令,不过一时,司令沉着脸下楼,江乾就带着他下山了。”
苏零落停下手中的活,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千兰补充道,“江乾那个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看上去挺严重的。”
苏零落放不下心,吩咐管家给司令部挂电话,得到的回复却说司令不在办公室去,不出半个时辰,江乾已开着车进来。
叶嘉良面无表情走进来,让人摸不着头脑,脚步虚浮,苏零落上前扶他,却被他挥开手臂,他独自一人上楼,走了没几步又停下,说道:“零落,你跟我上来。”
在客厅坐下,他却只顾抽烟,苏零落安静陪在他身侧,他突然问:“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这才九月份,还有一个月,时间长着呢!”
“等你生日过了,我带你下山吧?”
她笑:“怎么又说起这事?送我回城里?”
“不,送你离开这里。”
她立刻戒备看他:“去哪?”
他忽然将她揽入怀里,仿佛此刻就要别离,“回到你的组织身边。”
她一震,问他:“你想通了?”
他急急说道:“没有,我不会想通。”
她刚想辩驳,被他按住,他接着说道:“我们就是站在不同的信仰面,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坚持,你不必劝我,我不想听,说些我想听的吧。”
真的无法化解这样的结局了吗?注定只能背道而驰分道扬镳了吗?所以你打算活着永不相见了吗?
这些话她想问却不敢问,她怕听到他的回答,她害怕这些假设成真。
“我不想离开,我害怕这一别就是一生。”终于还是泪如雨下,沾湿他的衬衫,“叶嘉良,为什么你要如此顽固?你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剩下的话溶于他温柔汹涌的亲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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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战役以国军惨败收场,济南失守,国军被迫放弃荷泽、临沂和烟台。紧接着,辽沈战役打响,共军由冀东奔袭北宁线南段,随后南下进攻,包围义县,如今锦州已危殆。
叶嘉良拿着当天的报纸走进办公室,桌上一叠日常文件,他照例开始翻阅,翻到第二个文件夹时,打开,里面赫然夹着同前几天一模一样的信封,内容他已猜到大概。
他将信封揣进兜里,吩咐江乾去城西。
车子一路开到萝阳湖,叶嘉良喊停,江乾不解,问来这做什么?
“你看看这个。”叶嘉良将兜里的信封递给他。
江乾打开看,脸色大变,正声道:“这东西怎么能随便留着?”
“小子,你同我说句心里话,你对这内容有什么想法?”
江乾见叶嘉良这个样子,思及这阵子发生的事,吞吐道:“写信的人很诚恳。”
“就这样?你小子有什么话大胆说出来!别再藏着掖着!”
“司令,这一阵子的事我也反复想过,实在为你不值,加之今天报上的新闻,我说句心里话,这根本就是在负隅顽抗,识时务者早该加入人民的阵营了!”江乾察觉说错话,慌忙闭嘴。
叶嘉良叹气:“连你都这么觉得了,那好,你按着这信上的时间和地址去与他们的人见个面,如今盯着我的人不在少数,我不方便出面,为了对方安全,你先替我去探探情况,看有什么条件,我再酌情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