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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只能哀叹,时间的珍珠难免埋进时间的荒坟。问,可有巨手能挡住这过客般的光阴?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再见到邱世诚,已是1949年的秋天。

九月的清晨,阳光似流金铺满江面,温和但不热烈。

苏零落随同魏绍元及其他同志一起乘轮渡回到南京,在中山码头,远远的,于众多接船人中一眼就看见了他,和其他人一样,穿草绿色棉平布中山装,佩长方形胸章,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头上戴的是“八一”红五角星解放帽。

就像是最闪亮耀眼的星子在黎明乍现时隐于幽暗天际,敛起昔日的毕露锋芒,他终究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朴实的一个,明明那么不起眼,她却还是轻易将他认出。

苏零落走在最后,身边的同志给她提了行李,搀着她小心走下舷梯,老远就见他在和魏政委打招呼,不一会儿就朝着舷梯方向望过来,只一眼就看见了走在人群后面的她。

邱世诚绕过人群,疾步走到她面前,二人对视,抱以默默无声的笑。

接过她的行李,又腾了手过来小心扶她,她有些羞赧,嗔怪道:“我自己可以。”

他却十分谨慎细微,叮嘱她:“听政委说已经五个月了,这地儿人多,还是当心一点好。”

苏零落一行人被安排住在军人家属宿舍,魏绍元担心她一个人住无人照应,又特意安排同行的陆绮云同志和她同住,陆绮云也是从芜县调来南京工作的,她和苏零落都被安排在文教接管委员会任职。

陆绮云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给自己倒一茶缸水,三两口喝完,才抚着胸口喘气说道:“晚上政委请大伙吃饭,说是给咱接风洗尘,不过饭后要开工作会议。”她嘿嘿笑着走到苏零落旁边,拉起她的胳膊,又接着道:“不过政委说了,鉴于你舟车劳顿了一天,允许你不参加会议,早点休息。”

苏零落却说:“那怎么行?我初来乍到就搞个人特殊化还怎么给人民群众做好榜样?再说,我一点不累,完全不用对我特殊照顾。”

陆绮云比苏零落小五岁,虽是一同从芜县调过来,之前却从没接触过,不免对这副模样的苏零落有些好奇,想起今日早晨在码头替她拎行李的那个男人,剑眉星目,品貌不凡,陆绮云只敢偷偷打量他几眼,见他同魏绍元问候寒暄,显然也是老相识,后来路上又听人说他是市公安局侦讯处的处长,看他对苏零落那般紧张,难道二人关系匪浅?

到底是年轻姑娘,禁不住好奇就问:“今天在码头,那个给你拎行李的男人是你的什么人?”

苏零落一愣,旋即意识到她所指的是邱世诚,想了想,淡淡答道:“一个老朋友。”

“只是朋友?”陆绮云笑的狡猾。

苏零落叹气,以手轻抚小腹,点头。她自然知道陆绮云在怀疑什么,可是那般说来话长的事又如何用三言两语解释给她听?而且她也不会懂。

刚把行李收拾好,坐下歇息,许是太累的缘故,她竟起了妊娠反应,直吐的昏天黑地,连口白水都喝不下,陆绮云见她着实不舒服,扶她在床上躺下,再三叮嘱她哪儿也别去,一会吃完饭就给她打包饭菜回来。

苏零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夜色渐渐笼上窗槛,屋子里没有开灯,白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撒到她的床沿,她睁开眼睛,月色皎洁,今儿是什么日子?仔细数数,竟是十五了。

她想起去年秋天和他一道在山顶别墅的玻璃花房里赏月,那时她说假使以后他们天涯相隔,所见的月亮仍是那晚他们见到的那一个,就如同他们之间的信任,如果相互持衡,便可以恒久。可是,多么遗憾,信任,总是差那么一点。也不知此时天涯相隔的他,是否同在看着这一轮明月,思念她?

外头传来清脆的敲门声,她一时怔忡,陷在回忆里,唯恐是那夜踏雨而来的他,忍着身体的不适,匆匆起身开门。

打开门,面前站着替她打包饭菜的邱世诚,“怎么鞋子都不穿光着脚就下床!”说着他拦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穿上鞋又训斥道:“都要当妈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这前几个月都怎么过来的?”

她闻言忽然红了眼眶,她已是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母亲,将来会有个孩子脆生生的叫她“妈妈”,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这个孩子将代替叶嘉良陪伴她的后半生。

他将饭菜分碗装好,端到她面前说道:“吃点吧,孩子也需要营养。”

她哪里有胃口,继续叹道:“真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会变成这样,我没有说服他,他还是执意要走。”

邱世诚望着窗外,目光深远:“他本就是个固执已见的人,不会轻易妥协,但他所做之事皆出自仁义。”

最后一句话令她动容,照理说,邱世诚应该和千兰、江乾一样,根本不愿谈及他,应该将他恨之入骨,没想到他竟会为他说话。

苏零落尚在困惑之中,邱世诚已转过身来,嘴角带笑,柔声问:“月色这么好,出去走走?”

她点头应允,宿舍的外面是练场,沙土在月光的投映下露出一个个参差不齐的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踱至练场中心的草地,席地而坐,月光落在他们肩头,只听邱世诚突然说道:“他在四月底随部撤守台湾。”

苏零落一怔,看向他的脸,面色平静,他继续说道:“在你被送走之后,我试图策反他,但没有成功。”

“那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他?”她问。

“我说过,他是仁义之君,我敬重他的为人,虽与他政见不同,但不至于相恨相杀。”

这番话令苏零落十分震惊,邱世诚可能将叶嘉良骂的狗血淋头但绝不会将“敬重”二字加之其身,她突然问:“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事?”

“什么事?”他含笑答。

“关于他去台湾。”她小心翼翼说。

“撤守台湾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谁也拦不住。”

“真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走这一步!明明已被逼到无路可退,他竟还要为蒋介石卖命!在这件事上,我永远无法原谅他。”她的声音坚决。

邱世诚苦笑,望向远处的沙丘,风吹过,细沙扑嗽嗽从丘顶滚落,他的声音里带些遗憾:“你就不问问我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以真实面目说过话了。”

十年不见,后来的重逢都是心照不宣,唯有他翻越关岭雨打归舟闯入山顶别墅那夜,那张情报纸才被付予真心。

她写:枭鹰,我是山茶。那一刻,十年的软弱与彷徨全线崩塌,恨不能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却不能向他吐露一个字。谁能想到,无涯的时光慢慢消磨了对他的爱,甚至开始怀疑,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毕竟莱比锡的岁月短暂如一现昙花。

她忽然想起他受伤一事:“伤都好了吗?”

他略有不满:“到现在才想到关心我。”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着的沙尘,向她卖弄一番拳脚,“早好了,我现在可是公安干部,不养好身体怎么为人民除害!”

“邱世诚,你当年突然离开莱比锡是因为收到了组织的命令?”她突然仰起头说道。

他双手插兜,在她面前骤然停住,问:“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在你离开别墅以后。”只可惜,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她又接着说道:“37年的时候,你重返德国,是为了求得霍教授的帮助?遗憾的是,霍教授在你走后被日本人暗杀了。”

邱世诚在听到昔日恩师的名字时,神色黯然,“当年我接到组织的命令,要求即刻回国打入军统上海站内部,日本人制造的氰酸毒气弹使得国民党军队遭受沉重打击,我奉命重回德国恳请霍教授给予医学帮助,他出于人道主义答应交接完学校的工作后,立刻前往中国,但没想到的是,在我走后,他被杀了,是我害了他。也是在那次回国的飞机上,遇到探亲而归的宋雨双,后来得知她是穆建昌的外甥女,组织上决定以她为契机,令我长期与她保持友好关系,争取进入保密局。”

“宋雨双是穆建昌派去永硕执行青木计划的负责人。”苏零落静静说。

“你都知道了?”

“是千兰告诉我的。”念起千兰的名字不禁想到弟弟苏信,他们都逃离了那座小城,却把他留在那里,想起这些,苏零落便心如刀绞。“千兰最初是跟着苏信一起去的永硕,你知道她现在和谁在一起?”

“江乾?”他不猜便知,从叶嘉良处听得一二,也受他所托要好好照顾江乾那小子。

“原来你都知道,起初我是不同意的,生怕千兰踏上我的老路,担心江乾会执迷不悟,却没想到他早已识清大局,弃暗投明。”

“江老头地下有知,会感到欣慰的。”邱世诚接道。

毕竟是入了秋的夜晚,微风冷瑟,他脱下军衣给她披上,问道:“累吗?扶你回去休息?”

她点头,靠近他的怀里,任由他扶着,一步步踱回宿舍。

在门口,他突然问:“如果我们早点知道彼此的身份,会不会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有些遗憾,输给了时间和别离。”

她脚步一滞,转身看他,眼睛里泛着微微亮光,声音喑哑,“对不起,是我不够信任你。”

他曾经说过,你该信任我多一些。然而,她没有做到。

“现在还来得及吗?”他轻声问,她明白他所想。

时过境迁,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机会。

“我与信任已擦身而过了一次,不能放任自己第二次,现在的我信任他。”说完她背过身,眼泪缓缓落下。

曾经,也是像这样月色迷离的无数个深夜,她辗转难眠,向上天乞求,他能问出这一句,挽回曾经遗落在莱比锡的爱情,然而,岁月的针脚早已将她崩塌的内心缝补完整,他的离开与回来变的不再重要,他的身边有了别的人,她的心也被另一个人占据,终于明白,昔日的愿景终将被埋进时间的荒坟,无人能挡住过客般的光阴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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