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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永远的白房子(2)

眼见大客车离城区越来越近了,阿良心急如焚,几乎每分钟都要掏出手机看看。终于,那条姗姗来迟的短信到了,阿良赶紧打开,一看,不由得傻了眼:“兄弟,你在开玩笑吧?这是拆迁区的电话,房子都拆没了,电话打不通,我上哪里去找人?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对不住了。”

阿良一看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等着那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结局。

不多一会儿,汽车驶进了城区,透过车窗,阿良远远看见,前面路西那片城乡接合部果然已经变成了一堆断砖残瓦。显然,身边的王大远也看到了,他紧张地看着窗外,喃喃地说:“三丫说的是真的,真的拆了,我的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房子拆了,可惠芬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该告诉我的啊!”

见王大远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阿良赶紧解释说:“王大哥,这一片是政府拆迁的,因为咱们这里要建一个大型水电站,等水电站建好了,将来这一片都会被水淹没的,所以就都拆了。不过拆迁后,这里的居民都能住上新楼房,比原来的房子要好很多很多,而且还有一笔不少的拆迁费呢……”

王大远突然激动起来,悲伤地说:“怎么会拆呢?还是新房子啊,我一天都没住过啊!”说着说着,王大远盯着高速路边的一个广告牌,呆住了,那是一个年轻企业家的头像,西装革履,很有风度,身旁是他代表自己的企业向各界人士问好的大幅标语。

王大远傻傻地看着那头像,对阿良说道:“你看看,这就是那个叫黄油条的人。”说完,他低下了头,“吧嗒吧嗒”开始落起了泪。看来王大远心中的底线已完全崩溃了、塌陷了、毁灭了。是的,房子拆了,又见到这么一个广告牌,再加上三丫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个经受了五年牢狱之苦的男人,怎么扛得住这一切呢?

阿良一见,再也不忍心往窗外看了,跟着王大远把头低下来,然后伸出一双手,在王大远的肩上抚摩着,安慰着这个可怜的男人。这样的姿势,两人一直保持到车子进站。

车停稳后,前面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王大远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等人走光了,阿良才拉着王大远下了车。

这时,来接阿良的司机主动迎了上来,阿良试探着问:“王大哥,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晚上我给你找个住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嫂子?”

王大远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兄弟,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不用了,谢谢你,晚上的住宿我自己能解决,毕竟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放心吧,我这次出来之后,想通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事,啥事也都能看得开了,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不会再拖累任何人。”

就这样,无论阿良怎么劝,王大远死活不愿意上车,最后,王大远说:“我累了,我先到候车大厅休息休息,过一会儿,我去找我以前的一个好朋友,他肯定知道我媳妇儿在哪,你放心吧!”

说完这番话,王大远头也不回,拎着包走进了候车大厅。

4.废墟中的白房子

阿良闷闷不乐地上了小轿车,小轿车驶出汽车站,沿着城市大道,朝水电建设工程指挥部快速驶去。

一路上经历了这些波折,阿良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似的,憋得慌,他把头靠在车窗上,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这时,在西下夕阳的淡淡霞光中,阿良远远地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白房子,十分惹眼地矗立在一大片废墟中。阿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等车渐渐驶近了,他又看到这座白房子旁边围了好多人,还有好几台大型拆迁机械停在旁边。其实刚才阿良在客车上就曾路过此处,但当时王大远正捧着头在哭,阿良也正低着头在安慰,正巧没看见废墟中还有这么一座白房子!

阿良指着那座白房子,好奇地问司机:“那白房子是怎么回事,瞧这样子是要拆吧?”

司机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是拆迁区里的一户人家,里面住着一个女人,男人坐牢去了,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周围的人家都拆了,她死活不愿意拆。其实,这一片的人都是主动响应拆迁的,毕竟这次拆迁后,大家都能住上新楼房,而且还有一笔安家费。可她死活也不同意拆,不仅不拆,还隔三岔五地买些石灰粉,把房子里里外外刷一遍,弄得跟新房子似的,口口声声地说至少要等她丈夫回来住上一夜再拆,可谁知道她丈夫得关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所以,水电建设工程的拆迁办按照规定,决定在今天晚上八点,实行强制拆迁,眼下都过七点了,你看看,咱们设备人员全部到齐了,就等着……”

听到这里,阿良猛然明白过来了,这“钉子户”,不,这白房子里的女人一定就是王大远的妻子——惠芬!

想到这里,阿良顿时觉得有股热血直冲脑门,所有的神经都绷直了,因为过于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与此同时,他大喊一声:“快停车!”

阿良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弄得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踩了急刹车,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司机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

阿良激动得手舞足蹈,哪里顾得上解释,他一边抹着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快、快,调头,马上调头,回汽车站……”

此时,司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握着方向盘,疑惑地问:“咋了,你落下东西了?”

阿良急了,几乎是吼叫着让司机赶紧掉头往汽车站赶,车掉过头后,快速向汽车站驶去,车速很快就超过了100迈,可阿良还嫌慢。司机见阿良像变了个人似的,又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好方向盘。十分钟后,阿良又回到了汽车站,由于车速太快,在车站门口,险些撞上了一辆出站的大客车。

阿良顾不上这么多,车一停稳,他立即跳下车,撒开步子,就往候车大厅里跑。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候车大厅里人不多,可哪里还有王大远的影子?阿良心急如焚,来来去去找了好几趟,可死活也找不到王大远,再看看表,此时已经快七点半了,真是急死人了,离开这里前后也就不到二十分钟,这个王大远能跑到哪里去呢?

眼见人来人往,车进车出,阿良猛地想起,下车前不久,王大远曾掏出一张派遣证给他看,他这才醒悟过来,心想:“王大远不会坐车回省城了吧?”想到这里,阿良赶紧跑到售票窗口,挤到最前面,问售票员:“请问刚才有没有一个光头男人在这买票?”

售票员看了看阿良,没好气地说:“有一个,脾气还很横,不知谁招惹他了,本来票都结了,他非要买一张去省城的车票不可,被他折腾得没办法,只好卖给他了。”

阿良赶紧问:“这车是几点的?”

售票员看看表:“五分钟前这车就已经出站了。”

阿良一听,二话不说,跑出车站,跳进小轿车,对司机说:“快,马上右转,沿着城市大道,上高速,咱们要去追一辆去省城的大客车!”

司机愣愣地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阿良,拿不准眼前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阿良急了,大吼一声:“时间来不及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

司机见阿良这样,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小轿车轰鸣着,顺着城市大道,一溜烟儿地朝通往省城的高速路赶去……

5.最后的幸福夜晚

幸好大客车离开车站后,要经过一段市区的路,开得并不快,十分钟后,阿良已经能看见大客车的影子了。在阿良的指挥下,小车顺利地超过了大客车,然后打起了双闪,把大客车生生逼停在路边。

阿良跳下车,大客车司机早把车门打开,不高兴地吼道:“你们找死啊!”

阿良根本顾不上理论,他上了大客车,从前往后找,果然在靠近车厢中间的位置发现了王大远,王大远见是阿良,也感到十分意外。阿良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王大远,边嚷着:“快跟我下车,你的房子没拆!”

王大远一听,立刻甩开了阿良的手:“兄弟,得了,我认命了,你就不用这么大动干戈地来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听王大远这么说话,阿良顿时愤怒了,他指着王大远大声吼道:“王大远,你还是个男子汉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像条疯狗一样,到车站去找你、开车来追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亲眼看到你媳妇为了你,宁愿当一个‘钉子户’,满临河区的房子都拆了,她还在那里挺着、耗着、坚持着,她还念念不忘地去买石灰水,一遍一遍地把房子刷白,可你呢,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坐车回来后,连个屁都没放,转身又走了。现在,我问你,你是相信我,相信你媳妇,还是相信那个三丫?”

由于过于激动,阿良说完这番话,已经开始哽咽了,他见王大远还在沉默,更加气愤了:“我告诉你,现在,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你的房子就真的要被拆了,你的媳妇要是知道你本来可以最后看一眼房子可又放弃了,她是什么感受?而你,肯定也会后悔一辈子的,下不下车随你便!”说完,在满车旅客和大客车司机惊讶、茫然的目光中,阿良猛地转过身来,朝车门走去,毅然下了车。

阿良下车后头也不回,径直朝停在前面的小轿车走去,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王大远拎着包,快步跟了上来,又真诚又抱歉地说道:“兄弟,我相信你,我跟你去看看。”

小轿车重新上路,现在,司机多少已经看明白了,不用阿良吩咐,他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马达剧烈地轰鸣起来……

七点五十五分,车子终于开到了白房子附近,由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离白房子还有段距离,车就开不进去了。司机还在看路,阿良和王大远早一把推开车门,朝那栋白房子跑去。

拆迁指挥部的人已经准备动手了,几台挖掘机的大灯都已打开,把白房子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人声嘈杂,现场乱哄哄的。

阿良和王大远跑到了白房子前,看见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木棍,像发疯一般,挡在挖掘机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许拆,这房子谁也不许拆!你们要想拆的话,就先开车从我身上轧过去!”

王大远一见,果然是自己的媳妇惠芬,他忙扔下手中的提包,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上前一把抱住那个女人,大喊一声:“惠芬,我回来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惠芬见有个人冲自己跑过来,又一把抱住自己,吓得尖叫一声,可她再一看,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个光头男子是谁,她嘴角哆嗦着,突然,“哇”地大哭起来,把手中的棍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王大远,旁若无人地诉说起来:“大远,你可回来了,这房子我给你看了五年,每天我都打扫,要是到最后没给你看住,你该多难过啊……这房子,你可一天也没住过啊,盖房子欠人的钱我都还清了,我在江边挖了五年的贝壳、抓了五年的虾,就等着你回来过日子,你再不回来,我怕保不住这房子了,我怕,我真的怕啊……”

王大远一听,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耳光:“我犯浑,我浑蛋,我让惠芬你受苦了!”

阿良哪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扭过头,不住地抹着眼泪,接着,他赶紧找到负责拆迁的队长,把事情说了,央求他破个例,让这房子晚点儿再拆。正当拆迁队长面有难色的时候,惠芬擦干了泪,主动走过来,对拆迁队长说:“队长,我男人回来了,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这房子等到明天早晨再拆,拆迁费你说多给我十万块钱,我一分都不要……”

拆迁队长一听,惊讶地张大着嘴巴:“晚拆一夜,少了十万,你不觉得这太不值了吗?”

惠芬说:“值,别说是十万块钱,就是一百万块钱也值!”听了这话,拆迁队长和现场其他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暂缓拆迁,让这白房子再保留一夜。于是,拆迁设备陆续撤走了,现场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王大远抹着眼泪,走到阿良面前,感激地说:“兄弟,你是我王大远一辈子的恩人,我们两口子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对我来说,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像是救了我的性命一样。”

阿良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同王大远抱了抱,又用力地握了握王大远老婆的手,说:“嫂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女人,祝你们幸福!”之后,阿良一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轿车,坐车离开了。

小轿车慢慢地开出了一段距离,阿良让司机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他在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十几分钟后,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王大远那座白房子忽然亮起了灯,不仅亮起了灯,阿良还清楚地听到了王大远夫妇的欢呼声。是的,那是白房子里的灯亮了,断了的电重新被送回来了!

原来,阿良见白房子的水电早已停了,便打电话找到拆迁办负责人,把王大远夫妇感人的故事告诉了他,并央求他把断了的电再重新通上,为这一对分离了五年才团聚的夫妻,为这座矗立在废墟中的白房子,再送去一夜光明。那个负责人被王大远的故事深深打动,也欣然同意了。

阿良下了车,站在路边,望着远处黑暗里的那束灯光,虽然不是很强烈,但在一望无际的漆黑中,是那么耀眼、那么璀璨、那么温暖。是的,白房子,最后一夜,分离五年的重聚,那真是这人世间最美的风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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