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啊,大和尚,咱赢得也仗义。”丁大雷还来劲了,追过来磨叽,“战场上能取胜,就是胜。你讲规则,鬼子和你讲规则啊?”
“我怕伤着你,凭我武艺,你十个丁大雷也不好使。”牛和尚瞪了丁大雷一眼,不过他不会真生气,这点修养还是有的。郎山妮走了过来,牛和尚刚要开口说话,郎山妮冲他摆手。郎山妮微笑,对着丁大雷说:“好,这一回合,不管你用什么招数,比试都算你赢,两场比试就算平手。下一场,谁拿了安西和上原枫的脑袋,拿一个就行,那谁就是两队人马的首领。怎么样?没有什么问题吧?”
丁大雷听到郎山妮的话,眼睛灼灼发亮:“好啊,你可不许反悔,咱一言为定。”
“当然算数,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郎山妮和丁大雷的第三场比试看来是未知数了,谁先取得安西或者上原枫的项上人头,那不光是两支队伍的胜利,而是中国人的志气问题。本来郎山妮也没想在这种小儿胡闹式的比武中赢对方,她知道,丁大雷是最不讲信用的人,即使嘴上说归顺你,但心里不服气,领导起来也费劲。
比赛暂时过去。郎山妮心里有数,她提出的条件是激将法,她这么做,目的是想激发牛头山弟兄的血性,多杀鬼子。
两方人马在山区转移了几个地方,躲避日军侦察分队的搜捕,休整了一个月,当天气见冷的时候,就一起从秦望山出发,准备搞一场偷袭。一行队伍再次路过秋田镇,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后,秋田镇已是一座空荡荡、瓦砾成堆的地界。但日本人为强化治安,让皇协军胁迫了不少外乡百姓,开进这座血染的村镇,还粉饰太平地在刚刚修起来的街道围墙上,写了不少新标语。
一九四三年,华北日军总结战场上受挫的教训,全方位调整了反共政策,结合“治安强化运动”和军事大“扫荡”,开始推行“村政建设”。日军广修封锁沟墙与碉楼,防止八路军深入游击区、敌占区活动的同时,对“非治安区”以“扫荡”,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摧毁和破坏敌后抗日根据地,在人民中制造失败与悲观的情绪,然后再假惺惺地招抚安民。
日伪为建设“集团部落”,防范“八路军骚扰”,华北日军司令部发布了“彻底除暴安良起见,实行讨伐检举”政策。血洗秋田镇后,日军将秋田镇建成“部落”,再以建设“新生活”为诱饵,诱骗加恐吓民众归入“集团部落”。
郎山妮进镇子后,看到的是一双双胆怯恐慌的眼睛,就知道这些人是新来的外乡人。她只好带着春芽和黄腾达,再次来到躲过一劫的制枪能手江剃头家里。
江剃头依旧在故居生活,还是小黄瓜发现了郎山妮等人。那时,小黄瓜正蹲在自家院子里玩着什么。郎山妮看到小黄瓜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头,惊异地看着郎山妮向自己走来,就像从来未见过这个人一般,大叫:“姐姐,姐姐来了。”
江剃头听到声音,从里屋走出,看到郎山妮,想躲避也来不及了。小黄瓜兴奋地拽着郎山妮的胳膊,满脸欣喜地看着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爹,姐姐来了。”
郎山妮连忙让春芽把一个纸包拿过来,里面是郎山妮给孩子带的两个煮熟的地瓜。小黄瓜嗅到一股子特殊香味,就伸出手来,从春芽手里接过,打开纸包,抓出一个狼吞虎咽地啃起来。那年月,能吃上一口地瓜是非常奢侈的,孩子都忘了地瓜的模样了。江剃头不为所动,眼神冷漠地看着儿子,又看看郎山妮:“你们什么意思?这年头大家都保命要紧,小恩小惠就不要搞了。你们也看到了,日本人杀了全镇子的老少,还不是因为你们上次偷袭了人家的炮楼?我帮你们,大家伙儿还有活路吗。”
江剃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后赶来的丁大雷看到。他的火立刻被点燃,觉得这江剃头太悲观,站出来骂道:“娘的,你是不是想当汉奸啊!瞧你那死样儿。”
郎山妮制止了丁大雷继续叫骂,但丁大雷心底还是冲上一股子邪火:“这老家伙,真应该剃剃头。”
郎山妮让丁大雷退在身后,她又让春芽拿出二十块大洋,想孝敬江剃头,可人家根本不搭理,将钱甩了回去。“这点钱,还是留给你们买馍吃吧。”江剃头翻着眼皮瞄了一眼那些银元,“我和孩子的命,比这大洋值钱多了吧。”
看着江剃头那副嘴脸,丁大雷真想过去揍他,但郎山妮却微笑着将钱收起来,礼貌地说了声:“那我们下次再来。”话毕,就带着大家离开了江剃头的家。
“什么玩意儿!”丁大雷跳着脚骂,郎山妮也没再批评他,确实,这一次江五羊没给面子,她也窝火。
晚上,乌云罩住了月亮,大山脚下的秋田镇一片肃静。看着一个个土堆,大家想起了那场大屠杀,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这样的“无人区”何止一处。丁大雷和郎山妮的人暂时驻扎在秋田镇外围,郎山妮不让大家生火,因为担心鬼子夜袭队,只能找个破城隍庙安身。
入夜时分,丁大雷叫上张九胜和李大脚,三个人偷偷从队伍驻地溜出来,向秋田镇摸去。牛和尚睡不着觉,秋末的蚊子太多,叮咬他扇了自己二十多个嘴巴,也没打死几只蚊子。忽然,他发现丁大雷三人偷偷爬起来,躲进树林,行动诡异,于是从地上起来悄悄跟上这三个人,想看看他们会做些什么。
丁大雷和张九胜等溜进镇子,来到江剃头家门外。丁大雷伏在江剃头家院墙外,故意用棍子把一口小水缸捅倒。水缸没水,但是倒地轱辘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足够引起屋子里人的注意。
果然,江剃头披着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伏在院子后墙的张九胜立刻冲过去,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把破布塞进他嘴巴,李大脚赶过来把他托起来,两个人把他直接扔进茅厕后的粪池子。虽然粪池很小,人进去也就半米深,但江剃头可吓坏了,呜呜地喊救命。
“别那么倔,老头子!”张九胜喊,“杀你,就跟捏个臭虫一样,就看你是个手艺人,给你三分面子,但你小子光认钱,帮日本人,不管中国人死活。”江剃头吓尿了,摇头哀求,嘴里呜呜地含糊着说:“我没帮日本人。”
“下次就没这么客气了,老家伙,你想当汉奸是不?这个粪坑就是你的坟墓!”丁大雷等人气呼呼地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牛和尚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有些吃惊,丁大雷竟会帮着郎山妮出气,把江剃头扔进粪里?这是玩的哪一出啊?牛和尚没动,看着丁大雷几个人做完事,迅速溜走,他走过去,把江剃头从粪坑里拎起来,用一桶井水把他冲干净。
江剃头身上一股子臭味,浑身黏糊糊的,坐在地上问牛和尚:“他们说啥你都听见了?”
“当然,我耳朵不聋。”牛和尚点头,“长点记性。这年月,日本人祸害咱多少老百姓,杀了咱多少老乡,你不帮‘小狼队’,不帮自己人,还想去安西太君那儿领赏钱不成?”
“那可不是,好汉,打死我都不会帮日本人。”一阵冷风吹来,江剃头哆嗦起来。
“但愿你不是那种王八蛋。你小儿子怪可怜的,别让他失去爹。”牛和尚也走了,他这一路上都在暗笑,他虽然还没佩服过丁大雷,但这次他觉得这小子做了一件好事。
丁大雷他们回到驻地,正好春芽给他们送来一些吃的。丁大雷完成了一件事情,心里很是高兴,就拉春芽坐下,和春芽打听起郎山妮的一些事情来。
“春芽,郎队长一个女人家,可别着了凉,不行把我的羊皮袄给她盖上。”
“丁大哥,你今儿咋了?过去你可从不关心咱小姐呀!”
“这不天凉了嘛。”
“撒谎,丁大哥,有啥话,可不兴瞒着我,是不是要我当根红绳啊!”春芽抿嘴笑。
“那不是……对了,现在吃的东西缺,你拿回去,给秦望山弟兄们吃吧。”丁大雷慷慨地将食物交给春芽,“回去吧,等打了小鬼子,我给你吃罐头!”
“好啊,丁大哥!”春芽神秘一笑,临走前还低下身,凑近他耳朵,“有事儿跟我说,别磨不开!”
李大脚和张九胜互相对望,凑到了一起嘀咕起来。“我说,咱营长这魂儿被人勾走了。”李大脚小声对张九胜说。
“是啊,胜负都已经定了,咱营长早晚得钻那女人被窝。”张九胜瞧了一眼丁大雷,满脸坏笑,和李大脚嘀嘀咕咕。
两队人马避开了秋田镇,在黎明时潜到蒙城外。大家化装成老百姓,有人贩卖茶叶,有人推着柴火,还有人挑着货担子当货郎,就这样各自进了蒙城,但白天武器不好弄进去,他们只好晚上找个城墙薄弱的地方,从豁口扔进去。
几十号人各自隐蔽,小队骨干晚上去城西街,到“仙客来饭馆”碰头,丁大雷和牛和尚都汇报。阿财说:“下午我看到安西的车出去,各条街道都戒严了。”
“你怎么知道是安西的车?”郎山妮问。
“我看见了,还有上原枫那小子,我认得他。他不坐车,骑马,跟在车后面,一定是安西大佐在车里。”
想到上原枫用鹰一样的眼睛扫过大街每一个角落,阿财有点后怕。阿财认识上原枫,他知道这家伙最难缠,反应快,耳听八方,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发现。郎山妮听着几个小组发言,没说话。现在看来,想除掉安西,上原枫是首要大敌。
“先不要轻举妄动,观察好了再想法子,要注意上原枫。”郎山妮对大家吩咐,几个人各自吃了点面,散去。
郎山妮也想亲自打探消息,于是化装成一个要饭花子,穿着破烂的衣裳,拄着一根木棍,脸上涂上了一层锅底灰,头发搞得乱七八糟的。她在城里中心十字街附近活动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安西。当时,鬼子太多,数百米内还有伪军前呼后应,郎山妮只有驳壳枪,真打起来,她和弟兄们没人能脱身,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安西从前面走过去。上原枫警犬一般的眼睛到处看,郎山妮不敢久留。
晚上,小组长继续开会。日本人武器好,短兵相接,他们没有取胜的把握。郎山妮琢磨,最好能得到一批精良的日本武器,既然安西杀不了,那就取点军火,也没白来蒙城一趟。
丁大雷和牛和尚最不怕事大,能闹腾一下子,顺便杀几个鬼子,是最好不过的事。所以,这俩人从冤家倒成了好哥们儿,一起举手赞成。
郎山妮带着几个骨干,通过内线,找到了日军军火库,就在城北原来的大户地主“刘蝎子”家宅子里。这个宅子面积很大,墙高院深,里面有不少百年老松和榆树,几乎密不透风,很难接近。军火库据说是在宅子下面的地道里,附近守备十分森严,大概有一个小队的日伪军守护,三小时轮换一班岗哨,要从两个门打开突破口,是极难的事。
内线说,关键问题是军火库内部兵力、火力配置情况总是在变化中,外面不知晓,他建议最好深夜前去查看,因为鬼子和伪军混岗,多少天都没出过事,一定很松懈。郎山妮点头,有天黑作掩护,总能找到突破口,所以郎山妮决定半夜再去探查。
丁大雷一直不动声色,得知郎山妮想在深夜探查军火库,他心中一动,如果能提前探知军火库的内部情况,岂不是大功一件。他没和郎山妮打招呼,就在入夜时分和张九胜提前行动。两人在军火库附近埋伏了很久,发现一个被替换下来的伪军班长。这小子大概是性瘾犯了,想去中心街逛窑子。于是张九胜跟在他后面,突然袭击了一下子,这小子立刻就被打晕了,迷迷糊糊被背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伪军班长清醒过来,见对方蒙面,知道遇到八路了。
“八路老爷,大老爷,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看门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丁大雷上前就是两巴掌,“少给丁大爷我废话。”
张九胜先把他的钱包和烟都下了,丁大雷拿着一把刀抵住他的脖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大爷,军火库里面火力配置和兵力配置如何?”
“我,我真不知道啊,大爷,我就是在外面看守的小兵,里面情况外面都不知道啊。”那伪军低低地哀求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娘的,我看你像个头头。”丁大雷气得又狠狠抽了倒霉家伙几巴掌,这家伙刚想说什么,恰好几个巡逻的日军拿着手电棒向这边扫过。
“什么声音?”一个日军小头目皱皱鼻子,“那边有声音,我们过去看看。”
丁大雷这个恨啊,情况还未探听明白,就打草惊蛇了。匆忙中,他一刀抹了那伪军的脖子,就和张九胜逃跑了。伪军班长倒在地上,被前来巡逻的日军发现,他们连忙把他抬走,但谁都没有想到,那家伙居然大难不死,还有口气,安西知道情况后,这小子才死。安西大佐断定绑架班长的人,一定是土匪,最有可能是郎山妮的人,她相中了军火。安西眼角挂着笑,决定撒网捕鱼。
“看看到底谁的套儿下得更好。”他与花冈和上原枫两个部下对视目光,阴险地做了一个杀头动作。
丁大雷和张九胜狼狈逃地回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郎山妮询问,丁大雷不得不说,她这才知道他们打草惊蛇了,只能决定暂时收兵,军火库的事以后再说。丁大雷瘪茄子了,做错了事,低头不吭气。牛和尚问:“你那刀子划的什么地方?”丁大雷比画一下脖子部位,牛和尚更生气了,气呼呼地告诉丁大雷:“那地方一时半晌死不了人,想杀人要找血管下刀子!”
丁大雷连连摇头,叹着气。郎山妮说:“估计那人没死,军火库计划只能放下。安西很狡猾,不能中他的圈套。”郎山妮是个知道进退的人,既然丁大雷已坏了事,如果再做举动,势必会让鬼子有准备,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赔本生意宁愿不做,郎山妮不会白浪费子弹,牺牲兄弟们宝贵的生命,他们现在还被憋在城里,这样的命令她不能下。
“怎么就不能攻进去?”丁大雷不服气,梗着脖子看着郎山妮。
“先不要讨论这个了。”郎山妮对黄腾达说,“大队先隐蔽起来,你去探听下消息,最好能搞清日军内部的调动情况。我们被盯上了,留下是死路一条,但出城也很困难。为了不暴露,必须想出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