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堂邪心中不停打着转儿的想法此刻已经全没了“清理门户”的念头,尽是些不解与担忧。他不精医术,却也知晓自己这个徒儿的医术造诣只怕不输南宫,她自己都没有办法调理自己的身子,他便更没有办法了。方才紫嫣所熬的那些药,常年在南宫的竹屋四周转悠,他却也是知晓那药是缓解肺痨症状的。只是习武之人身子强健,鲜少有得肺痨之症的。而缨儿武功已臻化境,断没有这个可能。但观她方才形容,却的确是身缠沉疴痼疾,身形枯瘦、面色惨白。倒也怨不得灵罗会那样说话了。这如今,可如何是好?传书与南宫,叫他前来诊治吗?且先不论诊治是否有效,单青竹山与苍冥山之间的距离便足够他们行上数日,而他得来的消息,只怕忘炎国太子的重兵不日便将抵达苍冥山。哪怕这山上有重重阵法,一把火下来,只怕也是寸息不存。当务之急,或许是想办法拖延才对。
灵罗站在南堂邪身侧,望着南堂邪周身气息变换,眼神渐渐肃然而褪去杀机,他便知南堂邪暂时是不会动魔君了。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方才揽月说的话却又在他耳边响起紫嫣动手是为杀人灭口,以防走漏消息。走漏什么消息?是如今雨缨宫已是个空壳子的消息,还是魔君身缠沉疴,命不久矣的消息?更何况,揽月是如何知晓宫鹤烯大军将至?而既然她们知晓忘炎大军将至,却为何还守着这空城一般的雨缨宫?
一时之间,灵罗脑海中满是一堆又一堆的问题,缠来绕去,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给挤炸了。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灵罗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虽然这如今没几个人的雨缨宫留不住他,但他也当真想留下看看,这魔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此时,远在西方的忘炎国月见城里,皇宫里已是一片混乱。
老皇帝暴毙于寝宫中,死前却留下遗诏,废宫姓太子,圈禁一生,传皇位于月氏凤王。这一份遗诏上虽则笔迹真、玉玺真,然内容太过诡异,朝野之中顿时一片喧哗,大臣们分为两派,分别拥护太子宫鹤烯与凤王月凤涗。然近几日,那些个拥护太子宫鹤烯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或惨死或疯傻,朝堂之上,帝王之位悬而未决,朝中势力的天平却开始隐隐崩塌。正值此时,月神殿神官大人与肃亲王出来主持大局,将凤王月凤涗真正身世宣告世人,并将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一并道出,一时间原本万人之上的宫鹤烯成了大臣们纷纷唾骂打击的对象,而东宫亦被凤王邸的私兵包围。
可这些,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那些正在想着琉风国苍冥山进发的将士们,并不知晓。而东宫之中已然形如阶下囚的宫鹤烯不知使了如何手段,竟使得月见大乱,而他则在大乱中趁乱率剩余私兵逃亡,匿入忘炎境内山林。
朝臣百呼“万岁”,忘炎新帝登基,史称天涗帝。
忘炎国,月见城,皇城禁苑,凤王邸。
书房里,身着一袭月白色滚金边广袖云绸衫的俊逸男子坐在书案后,正垂眸看着书案上摊开来的奏本与密信。他身后立着一袭暗蓝窄袖武服的贴身侍卫,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四周的环境,那一双平静暗沉的双眸中却浮着与之似不相称的不安。
片刻后,月凤涗提笔在这最后一本奏折末尾批了朱字后,便放下毛笔,“啪”地合上了这不算薄的奏本。看完了书案上厚厚一摞的奏折,月凤涗微微有些疲倦,抬手搁在眉心缓缓地揉了揉,阖眸小憩。
一旁无影忙微微躬身,道:“君上,让无影来吧。”
月凤涗阖着眼眸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将身子缓缓向椅背倚去。无影抬手轻轻按在月凤涗两鬓太阳穴,而后缓缓揉按起来。
时间静谧而温然。
月凤涗阖着眼眸,思绪从那纷杂繁乱的朝堂局势抽出,飘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苍冥山。那云雾飘渺的山峰上,有他誓要宠爱一生的女子。只要撑过这段日子,他便可以携着千里红妆,前去迎娶他的娘子。
宫鹤烯虽然式微,然威胁仍在。他不能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将缨儿接回来。虽则如今他这位子,有八成是缨儿为他争来的老皇帝身边那几个受到重视的方士和炼丹术士们皆是雨缨宫人假扮,那误食的金丹亦是许久之前便安排下的;而宫鹤烯一派的大臣虽多半表面上死于意外,可他却知晓那几乎全是雨缨宫人的手笔。不得不说,数年过去,盈诗的成长,还有整座雨缨宫的成长,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当日他曾放言,不将雨缨宫及盈诗放入眼中。可而今,那般一个看似温婉无害的女子,却成了他的缨儿身边最锋利的一把无形长剑。能将缨儿的吩咐做到如此完美程度的人,就连他逆天十八骑也不敢如此断言,可“柳枝”,却做到了。虽然方法与他预期的不同了些,却取得了令他惊艳的结果。原本以他的布置,在将缨儿完全撤出忘炎宫氏的视线的前提下,要达到如此效果,只怕要破费一番周折。
他的缨儿,总是这般地令他惊艳呢。
这样想着,月凤涗的思绪忽地飘到了许久以前莫名其妙地在玉莲秘境陷入沉睡,在他苏醒之前,他做了一个冗长却幸福的梦。
梦里,他如愿娶到了缨儿,而哲肃,也如愿寻回了他的娘子。
只是不知为何,他近日来总有不太好的感觉有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而那恍惚之后,他便有一瞬间的茫然,好似要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小心遗忘了一般。更何况,最近哲肃也十分奇怪,见到他总是神色不自然,以往和蔼慈祥的笑意在他眼里都仿佛不对劲儿起来。
逆天十八骑也大多不见人影,留下的这几个还成天好似个闷葫芦一般,有时候能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总是低着脑袋垂着眼眸。月凤涗心头烦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掉了一般。然而于他而言,除却哲肃与缨儿,再没什么是重要的了。
天下大乱,哲肃的娘子便极有可能出现。
这一点,他已经在做,何况还有缨儿在帮他。缨儿……莫非是因为他太久没有见到缨儿,故而有些魂不守舍了么?或许吧。毕竟自离开鬼冥楼拜入花祁非门下学厨艺之后,他便从未让缨儿离开他的视线如此之久。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相思之情”么?
这般纷繁的思绪在脑海里缓缓地浮动着,阖着的眼眸前浮现那一袭出尘的华美雪裳,还有那一副容华绝代的面容,月凤涗的唇角不禁勾起一丝温暖柔和的笑意。
唯今当务之急,便是抓捕宫鹤烯,遣散后宫,好在他去迎娶缨儿的时候,能给缨儿一个温暖安然的家。
无影垂眸为自家君上按摩着太阳穴缓解疲劳,眸光所及之处望见君上面容之上温暖幸福的笑意,他心中蓦地一沉,随即似是不忍般别开了眼眸。
就在此时,书房门被推开,一抹浅蓝色的倩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涗哥哥,音儿见过涗哥哥,给涗哥哥请安。”宛若黄莺出谷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月凤涗微微蹙了蹙眉,睁开了眼眸,坐直身子看过去。
书案前,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一袭浅蓝雪纱宫服,头戴白金步摇,额前缀着一颗鸡心大小的蓝色宝石,发间簪着两支银簪,缀着雪白的流苏,垂眸低眉,正微微弯腰向他行礼。
月凤涗扫了一眼紧跟着宫服少女而来的无忧和无情,道:“不是说过,音儿不必行礼。”
“谢涗哥哥。”少女柔柔弱弱地谢了,直起身子来,缓缓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俊朗男子,面上划开一丝浅笑,不待月凤涗再开口便道,“音儿听皇叔说,涗哥哥连日批阅奏章,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歇息过了,便自作主张熬了这一碗银耳莲子羹,送来给涗哥哥解解乏。”她微微笑着,一边说着一边便自身后小宫女端着的托盘上亲手端了那一小盅银耳莲子羹,莲步轻移,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月凤涗扫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别处的无忧和无情,眸光微微一沉,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月音公主搁在自己面前书案上的银耳莲子羹,道:“音儿有心了。”
月音公主抬起眼眸,神色温柔,眸光流转间顾盼生姿,语调里却是带着一丝小小的委屈与浓浓的关切:“涗哥哥快些尝尝,若是冷了,便不好吃了。”
月凤涗闻言,垂下的眸光再度沉了沉,然说出口的话语却是一片温和平静,甚而隐隐可听见一分浅浅的温柔在其中:“音儿怎么出宫来了?”他说着,却也抬手轻轻揭开了面前瓷盅的盖子,拿起一旁的瓷勺,缓缓舀了一口,搁在唇边轻轻地吹着。
宫月音闻言面上拂过一丝娇羞,唇角却勾起一道浅淡的笑意:“音儿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涗哥哥了,又听皇叔说涗哥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音儿……音儿很担心,便冒然出宫来了。”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眸光轻轻地掠过身边俊朗男子的眉眼,面上红云纷飞,“音儿……来这里,涗哥哥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