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在门卫大爷的放行后，驶了进去，看着电子伸缩门又将大门尽挡，门卫大爷居然没有在他的屋子里呆着，居然出到外面。
范爽原以为他要出来，打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侧门，不想他一脸严肃，那种紧张感一眼就知道，刚才进去的那辆路虎上坐的人来头不小，断定是这家厂的什么大人物。
“小伙子，我们的小老板来了，不好意思。”门卫大爷连忙道歉，刚才那股刚直与亲和荡然不在，全是尊敬与恭退。
范爽站在门口已经给他工作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该说道歉的人是自己，“是我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那……我就先走了，免得影响你”
“不碍事的，我们的小老板从来不过问我这个老头的，多半进厂转悠一圈就走了，我见你当过兵，心里欢喜得很，因为我也当过兵？”
似乎有过同样经历的人，都有种亲切，特别是当过兵的人，无论从事什么不同的工作，无论年纪差别，他们都能找到共同点，“哦，太荣幸了，那大爷您第几年入伍？在哪里当得兵呢？”
大爷脸上洋溢着曾经的憧憬，忍不住思念怀旧起来，笑道：“我当兵早了，自卫反击战那会儿报的名，时隔三四十年过去了，就在云南边境线上，当时的环境与现在相比简直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哎！都过了那么久了，依然终身难忘。”
“原来是老前辈，刚才无礼冒犯，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的脾气就这样，希望没惹您生气。”
“没事的，当兵都有一股傲骨，与常人不同，血性阳刚，从不屈服于任何强势，这点完全符合军人的特质，你当兵多少年，看样子，以素质来判断定是时间不短吧？”
范爽如实回答：“没多少年，相比前辈来说，我恐怕不及您们当年万分之一了，就八年而已，前辈您呢？”
大爷道：“我嘛，四年，第五年原本打算留在部队，成为志愿军，但是家里催得急，让我就回家了，看来你还是班长。”
范爽有些得意，但还是谦虚地说：“什么班长不班长的，在老班长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新兵，现在部队早就改革了，不叫志愿军，叫士官。”
“这个我知道，我一个侄子也是军人，而且是一个连队的主官，现在部队的生活条件、基础设施、环境待遇也优厚了不少，你怎么只当了八年，为什么不干满十二年，那样回家也有安排啊？”
范爽也不想欺瞒这位老军人，直言其事地回答：“当兵几年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只在于个人对这段难忘经历的感悟吧。十二年是能有份稳定的工作，但是……我这个人不甘被安排，个性好强，所以……年满八年就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到家乡。”
“小伙子现在有工作了？生活怎么样？有没有打算在这里安家？”大爷一见如故，交谈亲密，这是任何人体会不到的一种情感。
范爽说：“工作嘛？不算稳定吧，说不定明天我就惨遭失业，收入自然也不算宽裕，但是勉强能过下去，现在房价水涨船高，能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买套房子，安个家谈何容易？我不过想趁着年轻，尽情地放纵青春，好好奋斗，将来不愁。”
“能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现在的人过于安逸，几乎都依赖父母，当起啃老族，好比我的两个孩子，都三四十岁了，还在为房贷啊，车贷啊发愁，其实大城市并不见得比乡下好，想开了在哪里都一样。”
范爽听出了他的忧愁，想必他又是“自卫反击”战场下来的老兵，当年待遇何等宽松，几乎不是高干就是有退休金、保险金、养老金齐备的，以他的年龄来看，也不会沦落至看守大门，原来是为了减轻孩子们的负担，不想增添他们的麻烦，生活一切还能自立的情况下，出来继续工作，这种精神就让范爽肃然起敬。大致也了解了当年他为何会错失继续留在部队的原因，正置“计划生育”实行之初，他两个孩子都三四十岁了，很忌讳什么党性啊，原则性的规定，断然是这样才被迫离开的。
“大爷就不要伤心难过了，我们有不屈的意志，勇往直前，不畏困难的斗志，生活的琐事烦恼又算得了什么？我想一切都咬咬牙就会过去的！”
门卫大爷坦然地笑了笑，似乎有再多的苦都往心里咽，再多的委屈也强忍着不让卑委的眼泪流出来，因为他是一位老兵。
“说得真好，比唱歌还好听！你是来宣传的，还是民情调查的记者？居然跑到我这里来采访？”
大爷惊吓了一跳，转身正面对着来人。
那人年纪似乎与范爽小上不到五岁，一身正装革履，身高也比范爽高上几公分，气势凌人，格外威武，风神俊逸，英俊潇洒，看上去就是富家的纨绔子弟，摆着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好像这里是他的，谁见了都要让他三分。
“总经理来了，中午好。”
“龙大爷，念在你是我爸爸的老朋友，我完全可以不计较，但是你利用工作之便与毫不相干的人聊天，只怕完全不符厂里规定，是要扣工资的哦。”仗着他在厂里的地位，活脱一个土皇帝，竟然刁难一个年至古稀的老人。
范爽最厌烦这种以势欺人之人，脸色一凛，冷冷地斥道：“仗着你老子有钱，可以不讲道理，这事跟大爷完全没有关系，是我刁难他的，你要报警将我抓走也好，千万不要为难老人，你还有点公德心没有？”
原来门卫大爷姓龙，他那股不屈于人的脾气一点看不到了，早在岁月的荏苒，世事变迁，历经沧桑中消磨得不复存在了。
“总经理别生气，今天是我的错，利用工作之便与人攀谈有违厂里规定，老头子甘愿接受处置。但是我们刚好碰面，就……”龙大爷倒还讲义气，受到高层领导的责问，也不惜为范爽维护说情，看来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势力之辈。
小厂长一贯娇生惯养，经营管理着一个上千人的厂子，除了他的老子外，可以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地位优越已然骄纵了他的洋洋得意。“公德心？龙大爷为了你居然敢违抗我们合法的管理规定，你倒真会蛊惑蒙骗，当好人，我家经营这么大一个企业，没有严格的制度，还怎么管理？他作为门卫，就该严格执行规章制度，否则一个企业，一个品牌怎能立足于世？”
“你说得我似懂非懂，但我只知道什么脱离不了一个情字，没有情，就没有鲜活的生命力，没有人情味，一味地以权压人，以条条框框约束限制人，完全没拿他们当人对待，看作成你牟取利益的机器，这样的企业也做不长远。龙大爷他都退休了，享受国家规定的福利，大可不必为你工作卖命，若是因我而扣除他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所得来的工资，我可以向你道歉，也可以补偿损失，甚至你为了面子也可以将我送进派出所、公安局，调查我的履历。”
“小伙子你这是做什么？进了那里，不管你是不是清白的，都会对你前途有影响，何必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龙大爷紧张地劝道。
“补偿损失？说得简单，我生产的是电脑，芯片、主板、集成电路等等，哪一样不是贵重，谁知道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伺机与我厂里门卫套近乎，趁着没人注意，顺手牵羊呢？幸在我来得及时，否则就让你们得偿所愿了？”
范爽最痛恨有人冤枉误会自己的清白与名节，还记得几年前在纯洁的军营中，自己不善表达最真实的初衷，却被误解成一个不择手段、拉拢上级、讨好战友的势力小人，至今意志消沉，耿耿于怀，未能从那时的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今日又遭误解，无论自己怎么开解，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令因生活窘迫的一位老兵卑躬屈膝于他之下，现在是个法治社会，再也不是为谁卖命，低三下四的旧社会，凭什么欺负人。“那你可以回去查个清楚啊，血口喷人，栽赃嫁祸，大不了等法院传票，看看法律是不是公正的。”
“你果然够胆色，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有权责令属下员工即刻改正错误，还能马上通知公安局，将你以不明身份拘留调查。”
龙大爷脸上也没想结果会是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只是一时热心，如早些劝其离开，兴许不会发生现在的口角与摩擦，但他是小老板，一个又像是同等阅历的战友，那种情感是任何人体会不了的，更没想到范爽不畏权势，更不受厂里规章制度的拘束，一片诚竭好心，也是为了自己不被扣除工资，据理相争全为自己不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小伙子你还是走吧，老头子一大把岁数了，什么事都经历过，不必要因小事而耽误前程，再说原本都是我一己之过，何必闹大呢？”
范爽素来吃软不吃硬，小老板果然要追究，那自己只有奉陪到底，他骨子那股毫不折中的冷傲已然说明不会惧怕对方，不听龙大爷劝阻，对峙着：“好啊，顶多我进去一星期，但是你违反国家法律法规，滥用私权，蔑视公正威严，别以为我不懂法，将你告上法院，停业整改，看谁损失更大！”
“存心找茬碰瓷的？龙大爷你回你岗位上去，此事已与你不牵扯任何关系！”他颐指气使地气愤着。
龙大爷欲言又止，欲罢不能，引咎自责起来，准备和解大家的一时误会，但见小老板一脸严肃，丝毫不像息事宁人的样子，准备再努力劝慰，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工资我一分不少，但愿您最好不要再插手我与他的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龙大爷若在坚持，更加令小老板颜面上过不去，只好听之任之。
都说男人好面子，自尊心比什么看得还重，范爽与小老板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谁也不甘示弱，谁也不肯轻易向对方服软，隔着冰凉的铁栏杆怒瞪着彼此，暗自较劲。
“你敢自报姓名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再玩什么把戏，我东芝集团在行业内也结识了不少冤家对头，不会是甘心被收买来对付我，整垮我的吧？”
“我叫范爽，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叫什么，更懒得过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你们商业圈的恩怨我也一点兴趣没有，难道反咬一口是你们做大企业惯使的手段吗？明明无端生事的人是你，居然想乱扣罪名，如果见我不爽，直接冲我来，何必为难一个老人？”
“好小子，口齿伶俐，思维清晰，有利有节，不乱分寸，我叫李扬帆。可惜你的才能却没用在正途上，这是一家日本知名品牌，可以说是合资企业，商业阴谋也屡见不鲜，不就是图个利么？你到底是哪家企业派来的？”李扬帆褒贬不一地说着，他的谨慎可以理解。
范爽管他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无端冤枉人，仗着有钱有势就可以欺负人，未免太霸道了点，冷哼道：“我说了，你认定我是坏人，大可以交给公安局，以法律正常程序将我进行调查，不必威逼利诱、胡乱揣测。”
李扬帆气懑极了，这个人简直油盐不进，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范爽铁了心要与他对峙到底，别以为自己无钱无势，不过一介小市民，也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不为自己，至少也为了门卫龙大爷。
“我已经通知了相关部门前来调查，你是与我有新仇旧恨也好，还是清白的过路人，到时候自然清楚，没必要跟你这样的人纠缠不清。”李扬帆恨恨地不屑着。
范爽最怕麻烦，但麻烦自动找上自己，也绝不表现得怯懦，胆小，心底激起一股无名业火，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油然而生，潜心静神地在外面等着，倒要看看是他屈打成招还是公道自在人心？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甘示弱，却又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似乎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只会对彼此感到厌憎、隔着铁门冷冷地对峙着，直等执法人员赶到，是如愿以偿？还是辩论清白？到时候水落石出。
足足等了20分钟左右，迟迟不见半个人影与汽笛急促警告的声音，看来这位小老板李扬帆的意图算是落空了，但谁也没有就此善罢，似乎是这里处于南郊，远离繁华的花都的缘故，路上车辆拥堵，所以需要精心等待。
范爽不似往常一样急着逃避现实，逃离世人的复杂，反而耐住性子与这个小老板耗到最后，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近似无赖的做法，连他本人心里都觉得很幼稚，可是有些事他必须要个心安理得，何况整件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要低人一等，毫无底气地逃避？
又等了两三分钟左右，由东面的大路上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范爽处于大门之外，一眼就看清来了两三辆豪车相续驶来，形成车队。
最前首的是一辆奔驰630开道，以范爽对执法部门以及当前大形势判断，不是秉公执法的公安，倒像是这家厂子的什么大人物亲临，所以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车辆在大门外稍作停下，并未熄火，或许是将车辆停靠在外边的街道上影响到其他过往车辆，也或许是有失身份，以至于稍作等候门卫龙大爷开门。
见到范爽也没有人下车，似乎并未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居然视而不见，不问不顾。
大门打开，领先的奔驰驶了进去，见到范爽连停的意思也没有，更没有从车上下来人“招呼”他，这才看清楚三辆车的分别与等级，中间是一辆宾利，最后则是奥迪Q7殿后，果真是气派十足，威风八面，但范爽却丝毫不惧。
李扬帆下到台阶亲自为中间那辆宾利车里坐的人开门，尽敛骄纵跋扈的气焰，模样反而恭恭敬敬，真是敬畏极了，一点不像刚才。
作为小老板的他能这么畏惧车里人的身份与威严，足见来者定是他也敬重之人，范爽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
车里下来一个高瘦矍铄的中年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卷曲，梳理油光可鉴，衣着更是笔挺精神，格外显得体面整洁，略有些花白，丝毫不觉老态龙钟。
其他两辆车相续下来人对这位中年人迎接照顾，从他们一个个的脸上足以看出对他的尊敬，也看出了打自心里的那份战战兢兢。
“老爸，您怎么来了？”李扬帆站在中年人身边，既紧张又惊疑地问着。
中年人就是东芝电子厂的法人，真正的老板，他停在车前往门外的范爽看了一会儿，却对儿子李扬帆不作理会，转过头来冲着门卫龙大爷问道：“龙大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