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史（三首）
明·李贽
其一
荆卿原不识燕丹a，只为田光一死难b。
慷慨悲歌唯击筑，萧萧易水至今寒。
【题解】
李贽《咏史》诗共三首，这首诗是其中的第一首。诗中吟咏荆轲刺秦王的经典题材，却能自出机杼，以歌颂荆轲的侠义精神为主旨，表达了诗人自身慷慨任气、快意恩仇的独特个性。诗中结尾处“萧萧易水至今寒”一句意味深长，象征着荆轲之侠肝义胆即如易水长流，永不磨灭。
【注释】
a 燕丹：即燕太子丹。
b 田光：燕国处士，向太子丹举荐荆轲去刺杀秦王，并为保守秘密自刎而死。事见《史记·刺客列传》。
其二
夷门画策却秦兵，公子夺符出魏城。
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万岁有侯嬴。
【题解】
李贽《咏史》其二、其三皆吟咏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主要描写对象也都是夷门侠客侯嬴。在第二首中，诗人以正叙的笔法概括了侯嬴为信陵君出谋划策又自刎而死的过程，赞颂其万世流传的侠义品格，借古喻今，激励人心。
其三
晋鄙合符果自疑，挥锤运臂有屠儿。
情知不是信陵客，刎颈迎风一送之。
【题解】
在《咏史》第三首中，诗人以倒叙的笔法，先陈述信陵君和朱亥椎杀晋鄙之事，再回顾侯嬴自刎而死的场景，在前后对比中，反映出侯嬴计策之高妙与谋划之周详，从而更加凸显其以生命酬谢信陵君的悲壮和激烈。
漂母祠
明·徐熥
落落千金报a，悠悠国士心b。
从今惭漂母，不敢过淮阴。
【题解】
漂母即漂洗衣物的老妇。据《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始为布衣时穷困潦倒，“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后韩信功成名就、拜将封侯，遂赏赐漂母千金，以为报答。后人为纪念漂母，乃于今江苏淮安望云门外建漂母祠。徐熥这首诗即以当年漂母搭救韩信而得千金之报发端，以此对比韩信为刘邦建功立业却被冤杀的故事，说明“国士”之命运远不如“漂母”，表达了诗人对韩信悲剧的无限同情。
【注释】
a 落落：高超不凡，形容漂母扶危济困、不图回报的品格。
b 国士：指韩信。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临江仙钱塘怀古
明·魏大中
埋没钱塘歌吹里，当年却是皇都。赵家轻掷与强胡a。江山如许大，不用一钱沽b。
只有岳王泉下血，至今泛作西湖。可怜故事眼中无。但供侬醉后，囊句付奚奴c。
【题解】
钱塘即今浙江杭州，南宋王朝曾建都于此。这首词由钱塘景物的今昔对比入手，描述了当年南宋王朝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金国敌人的荒唐行径，予以赵宋皇帝尖锐的嘲讽。继而哀悼抗金名将岳飞，传达出一种英雄孤单、回天乏术的无奈心情。全词情绪先扬后抑，余韵深沉。
【注释】
a 赵家：指赵宋王朝。强胡：指金国。
b 沽：买。
c 此句化用李贺典故，详见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李贺苦吟，“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
渡易水
明·陈子龙
并刀昨夜匣中鸣a，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b，可怜无处送荆卿！
【题解】
诗人陈子龙为人行侠仗义、气概豪迈，故对荆轲事迹心有戚戚、仰慕不已。因此，当他来到燕赵故地，不禁激动万分。然而现实所见却未免令他失望——如今易水之上再也没有荆轲的身影，这使诗人感到知音难求、没有慷慨侠士与自己共赴国难的深切悲哀。
【注释】
a 并刀：古代并州（今山西太原一带）生产的刀，以锋利闻名。
b 潺湲：河水缓慢流动的样子。
过淮阴有感
清·吴伟业
登高怅望八公山a，琪树丹崖未可攀b。
莫想阴符遇黄石c，好将鸿宝驻朱颜d。
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e。
我本淮王旧鸡犬f，不随仙去落人间。
【题解】
清顺治十年（1653），诗人被迫出仕清朝，北上过淮阴时有感而作此诗。诗人来到淮阴，联想起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刘安曾在此为王。其人博学善辞，才思敏捷，曾招募宾客方士数千人，编写成《淮南子》等道家著作。相传刘安死后升天成仙，于是诗人便借用八公山淮南王鸡犬升天的历史典故，表达了自己未能追随明朝皇帝共殉国难而屈身改仕异族的叹恨与自责。全诗用典贴切，意新语工，寄托深远，真挚感人。
【注释】
a 八公山：在今安徽凤台县东南。传说西汉淮南王刘安门客中有八公，炼丹服食，随淮南王登山，白日升天，其山后称八公山。
b 琪树丹崖：玉树红崖，形容仙境景物。
c 阴符：即《阴符经》，古代兵书。
d 鸿宝：淮南王门客所作修道之书。
e 九还：古代炼丹之法，九转而成，故称“九还”。
f 淮王旧鸡犬：传说淮南王白日升天成仙，其鸡犬亦随之升天。
伍员
清·吴伟业
投金濑畔敢安居a？覆楚亡吴数上书b。
手把属镂思往事c，九原归去愧包胥d。
【题解】
这首诗高度概括了伍员一生的个性与才干，却对他为报一己之仇而助吴灭楚颇有微词。与好友申包胥相比，伍员叛国而申包胥救国，人格境界存在天壤之别，因此，诗人通过伍员自杀前的心理活动，表达了抑伍扬申的思想。诗人吴伟业本是明朝旧臣，却又入清朝为官，他对自己的失节叛国一直深感惭愧，故而在这首诗中，他批评伍员，实际上也曲折地反映了他自己的忏悔之情。
【注释】
a 投金濑：即溧水，又称濑水，在今江苏溧阳境内。传说伍员从楚国逃往吴国时途经濑水，曾向一女子乞食，女子与之食物后投水自尽。后伍员到女子投水之处，投掷黄金，以示报恩。濑水因此被称为投金濑。
b 覆楚亡吴：即亡吴覆楚，指逃亡到吴国，并在吴国帮助下倾覆楚国。
c 属镂：吴王夫差赐令伍员自杀之剑名。
d 九原：即九泉、黄泉。包胥：即申包胥，春秋末期楚国贵族，伍员好友，伍员亡吴之时，曾对申包胥说：“我必覆楚。”申包胥则回答说：“勉之，子能覆之，我必能兴之。”楚国被吴攻破后，申包胥到秦国痛哭求救。秦哀公感其忠义，出师救楚。楚昭王复国后赏赐功臣，申包胥逃而不受。事见《左传》、《史记》等。
西河金陵怀古次美成韵
清·彭孙贻
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红衣落尽a，只洲前，一双鹭起。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
白门外，枯杙倚b。楼船朽橛难系c。石头城坏，有燕子衔泥故垒。倡家犹唱后庭花，清商子夜流水d。
卖花声过春满市。闹红楼，烟月千里。春色岂关人世。野棠无主，流莺成对。衔入临春故宫里e。
【题解】
这首词是依照宋代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原韵所作的三阕慢词。上阕总述金陵繁华已成往事的萧条凄凉，中阕重点描写军事要冲石头城被清军攻陷的惨淡情状，下阕则由流莺飞入故宫里的眼前春色引起明朝灭亡、江山易主的无限伤感。全词借景抒情，含蓄、委婉地表达了词人心中的家国之恨。
【注释】
a 红衣：指荷花。
b 杙：木桩。
c 橛：木桩。
d 清商：指乐府清商曲。子夜：指乐府吴声歌曲中的《子夜歌》。
e 临春故宫：南朝陈后主所建临春阁，此处喻指明朝宫殿。
桂枝香和王介甫
清·余怀
江山依旧，怪卷地西风，忽然吹透。只有上阳白发a，江南红豆b，繁华往事空流水，最飘零，酒狂诗瘦c。六朝花鸟，五湖烟月，几人消受？
问千古英雄谁又？况霸业销沉，故园倾覆，四十余年，收拾舞衫歌袖。莫愁艇子桓伊笛，正落叶，乌啼时候。草堂人倦，画屏斜倚，盈盈清昼d。
【题解】
这首词是为和北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而作。王安石原词侧重怀古，此词则侧重伤今，意在抒发亡国哀思。尤其下阕以“霸业销沉”、“故园倾覆”、叶落乌啼暗寓明朝灭亡、回天无力，深沉含蓄，别有怀抱。全词情景交融、用典自然，体现出一种别具一格的凄艳词风。
【注释】
a 上阳：唐代上阳宫，旧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南。白发：指白头宫女。唐代白居易有《上阳白发人》一诗，叙写白头宫女之哀怨。此处以“上阳白发”喻指前朝遗民凄凉之状。
b 江南红豆：化用唐代王维《相思》一诗中“红豆生南国”之意，以红豆为思念故国的象征。
c 诗瘦：化用李白戏赠杜甫的诗句：“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事见孟棨《本事诗》。
d 盈盈清昼：指消磨白天的漫长时光。盈盈：充盈。
题息夫人庙
清·邓汉仪
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a！
【题解】
这首诗依照晚唐诗人杜牧《题桃花夫人庙》原韵而作，有意表达了与杜牧不同的见解，对息夫人的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诗人反对以贞洁的“大义”去苛求女性，这在注重礼教的封建社会是难能可贵的。
【注释】
a息夫人：春秋时息君夫人息妫，又称桃花夫人。
吴宫词
清·毛先舒
苏台月冷夜乌栖，饮罢吴王醉似泥。
别有深恩酬不得，向君歌舞背君啼。
【题解】
这首诗以西施故事为题材，跳出前人窠臼，从全新的角度深入展现西施的心理活动：一方面，她肩负着迷惑吴王、报效越国的重任；另一方面，她又为吴王对自己的恩宠感到强烈的不安。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诗人用“向君歌舞背君啼”的动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从而塑造了一个性情丰富的西施形象。
登雨花台
清·魏禧
生平四十老柴荆a，此日麻鞋拜故京。
谁使山河全破碎？可堪翦伐到园陵b！
牛羊践履多新草，冠盖雍容半旧卿c。
歌泣不成天已暮，悲风日夜起江生。
【题解】
这首诗作于清康熙二年（1663），此时距离明朝灭亡已经二十年。诗人登雨花台拜谒旧京，举目四望，但见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陵墓之上牛羊践踏、新贵跋扈，不禁满腔悲愤。无言的风景承载了诗人挥之不去的故国之思，从“歌泣不成天已暮，悲风日夜起江生”的结句里，读者仿佛能体会出诗人对晚明君臣和清朝侵略者含蓄的谴责。
【注释】
a 老柴荆：喻指在贫困的生活中衰老。
b 翦伐：砍伐。园陵：指明太祖朱元璋孝陵，在钟山上。
c 旧卿：指由明入清的旧官僚。
满江红秋日经信陵君祠
清·陈维崧
席帽聊萧a，偶经过信陵祠下。正满目荒台败叶，东京客舍b。
九月惊风将落帽c，半廊细雨时飘瓦d。桕初红e、偏向坏墙边，离披打f。
今古事，堪悲诧。身世恨，从牵惹。倘君而尚在，定怜余也。我讵不如毛薛辈g，君宁甘与原尝亚h？叹侯嬴、老泪苦无多，如铅泻。
【题解】
信陵君祠在今河南开封。这首词上阕写景，下阕抒情，借凭吊以礼贤下士名垂千古的信陵君，表达了词人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悲愤。词中通过对信陵君的追念，传达了对现实社会的控诉，这种慷慨自负的抒怀，正是词人在明朝灭亡后家族败落、半生漂泊、寂寞潦倒的真实写照。
【注释】
a 席帽：古代一种帽子，以藤席为骨架，形似毡笠，四边垂下。此处用吴处厚《青箱杂记》典故：宋代李巽屡试不第，乡人嘲笑之：“李秀才应举，空去空回，知席帽甚时得离身？”后李巽官至度支郎中，遗乡人诗云：“如今席帽已离身。”聊萧：形容士子不第的落寞情态。
b 东京：指河南开封。
c 落帽：语出《晋书·桓温传》附《孟嘉传》：“有风到至，吹嘉帽堕落，嘉不知觉。温使左右勿言，欲观其举止。嘉良久如厕，温令取还之，命孙盛作文嘲嘉，著嘉坐处。嘉还见，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叹。”
d 飘瓦：语出《庄子·达生》：“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喻指外来的祸患或飘忽无定的事物。
e 桕：乌桕树，种子呈红色。
f 离披：分散状。
g 毛薛：指隐居贤士毛公、薛公。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
h 原尝：指战国时与信陵君齐名的平原君与孟尝君，皆以礼贤下士著称。
卖花声雨花台
清·朱彝尊
衰柳白门湾a，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b。歌板酒旗零落尽c，剩有渔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阑。燕子斜阳来又去d，如此江山。
【题解】
朱彝尊早年曾经参加抗清复明活动，对明朝怀有深厚的感情，这首词便是其凭吊明朝故都、抒发家国之思的代表作品。词中着力渲染明朝灭亡后南京的凄凉败落：白门柳衰、江潮寂寞、歌舞消歇、花雨空坛……这些景物描写中无不寄寓着词人“声可裂竹”（谭献《箧中词》）的悲愤之情。
【注释】
a 白门湾：指南京长江口。
b 小长干、大长干：皆南京地名。左思《吴都赋》刘逵注云：“江东谓山冈间为干，建邺（南京）之南有山，其间平地，吏民居之，故号为干。中有大长干、小长干，皆相属，疑是居称干也。”
c 歌板：唱歌时打节奏的拍板。
d 燕子：此句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诗意。
读陈胜传
清·屈大均
闾左称雄日a，渔阳谪戍人b。
王侯宁有种c？竿木足亡秦d。
大义呼豪杰，先声仗鬼神e。
驱除功第一，汉将可谁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