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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公元八九〇年,唐昭宗大顺元年(3)

席间,张浚屏退左右,悄声对昭宗说道:“臣先除外忧,待凯旋,再为陛下清除内患。”不想,此话被躲在屏风后的杨复恭听见了,杨复恭不禁大惧。

次日,杨复恭亲率左、右神策军留守的中尉以上将官于长乐坂为张浚饯行,酒酣之际,杨复恭亲为张浚敬酒,张浚却推辞道:“不能再喝了,本座已经醉了。”

杨复恭戏道:“相公杖钺专征,何必惺惺作态?”

张浚哈哈大笑,捋着短须说道:“这算什么作态?待平贼凯旋,那时才见作态呢!”

杨复恭看着张浚的狂态,直恨得牙齿发痒,当日就暗地里遣人密往太原,将朝廷攻伐河东的事密报给了李克用。

讨伐李克用的圣旨与潞州求援的书信相继到达大梁,朱温大喜,当即就发布了多道军令:令河阳节度使朱崇节为潞州留后,遣葛从周、黄文靖率千名敢死军护送朱崇节火速进入潞州;令张全义出兵进击泽州,命李镗、李重胤、邓季筠等率军五万帮助张全义,并叮嘱李镗以围城为主,待朝廷大军站稳脚跟,再攻取泽州;令朱友裕率军五万进驻于晋、绛之间,伺机而动;朱温则亲率十万大军赶赴河阳。

锯板

当杨复恭密使把朝廷各路大军讨伐河东的消息密告给李克用时,李克用还有点不太相信,不想,三日后各路军报就如雪片般地相继报到了太原:

潞州来报,葛从周、黄文靖率千余汴军正在急速赶往潞州;

泽州来报,张全义、李镗等率一万河南军及五万汴军攻袭泽州;

绛州来报,朱友裕率五万汴军已经抵近绛州;

邢州来报,朱温亲率近十万大军进入魏州;

蔚州来报,幽州节度使李匡威亲率三万燕军直奔蔚州;

朔州来报,云州节度使赫连铎引云州、吐蕃、黠戛斯之众六万多人正在攻袭遮虏;

定州来报,镇州三万大军兵出天井关;

河中来报,朝廷十万大军正朝阴地关而来,另有静难、凤翔、保大、定难之军相继北上……

看情形,朝廷及诸镇这一次对他李克用是下了血本了,大有“不除此酋,誓不罢休”的态势!一时间,太原人心大乱,大多军将、兵士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八面来军,军情大炽!李克用此时反而不惧,他的独眼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他的三个胞弟已相继身亡,他心中正满含悲愤,他太需要发泄了!不过,他还是为朝廷此举感到心伤,他的一切爵位、名禄不但已被朝廷剥夺一空,而且朝廷还要将他置于死地——这个朝廷实在太寡情了!此时,他再度想起当年黄巢之言,心中既怨且愤,他的独眼之中就有些阴晴不定的凶光。

刘代云见他如此,还以为他在为朝廷各路大军的讨伐而焦虑呢,便劝慰道:“事已如此,大王也不要心急!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克用没有回答,此刻他仍在思量着朝廷的种种不是。

刘代云道:“敌军虽然势大,但只要分兵挡之,胜负尚难断定,眼下最要紧的是夺回潞州。”

刘代云此话倒是把李克用唤醒了,他抬头问众将道:“谁去给我把潞州夺回来?”

康君立、李存孝、李存信同声答道:“我去!”

李克用稍一沉吟,说道:“都不要争了,就由存孝率领你的三千‘飞虎骑军’为先锋,君立率三万人马继进,去取回潞州,然后再相机援助泽州的李罕之;铁山、承嗣,你二人率军三千至洪洞扎营,侦探朝廷大军动向,孤将亲率大军随后视军情继进;存信、嗣源率军北上,阻击李匡威、赫连铎、王镕;老盖、李先生和孟迁将军留守太原。”

各将皆领命而去。

李存信率三万蕃汉步骑军北上,刚进蔚州境内,便听说李匡威已经攻占了蔚州城,蔚州刺史邢善益被擒;赫连铎也已攻破了遮虏,军使刘胡子被杀。李存信也不等李嗣源,当即挥军急进,准备夺回蔚州。李匡威闻讯,亲自率军出城迎击,李存信寡不敌众,大败而回。次日,李嗣源率一万后军赶到,对李存信道:“明日,兄长再去求战,李匡威新胜之后,定会心存轻视,兄长可诈败于他,若他离城追击,我则率军乘虚袭取蔚州。”

李存信依计而行,李匡威果然率军追击。李嗣源待其远离蔚州城,突发奇兵,趁机夺回了蔚州。李匡威闻听蔚州失守,连忙回军攻夺。李嗣源率五百亲骑及数千步卒出城迎战,正遇李匡威之子、武州刺史李仁宗,李嗣源一箭将其射落马下,李存信又挥军从后夹击,两军从午时混战至申时,幽州军大败,损兵一万有余。李匡威无奈,只得收兵回幽州去了。

赫连铎闻听李匡威兵败,赶忙出兵援助李匡威,不想正中李嗣源埋伏,被河东军俘获、斩杀了一万多人。李存信又趁机夺回了遮虏,赫连铎只得率败军退回了云州。

李嗣源见两路大军已经退去,便对李存信道:“燕、云之军既退,镇军必不敢出,此地由我防守足矣,兄长还是率大军去援助父王吧。”

李存信一听有理,当即率军回太原而去。

李存孝率三千骑军到达潞州时,葛从周、黄文靖已经率汴军入城多时了。李存孝驰至城下挑战,葛从周却坚守不出。李存孝无奈,只得在城下扎营,等待康君立大军。

康君立率大军抵达后,当即与李存孝合兵一道向潞州城发起猛攻,但潞州城墙高壁厚,再加上葛从周守城有术,虽然只有千余军士,河东军却丝毫占不到便宜。康君立无奈,只得下令扎营围城。

正当康君立、李存孝二人一筹莫展之时,李存孝突然接到侦骑探报,说有一队朝廷禁军正取道刀黄岭向潞州赶来,为首二人身穿朝服,头顶黄盖,似是朝中重臣。李存孝一听,立时就来了精神,也不知会康君立,带上三百亲骑就直奔刀黄岭而去。

抵达刀黄岭后,李存孝伏身于岭上,俯瞰谷内,见果有一队朝廷军经过,看人数约有万余,最前面两人果然是建牙持节,褒衣大盖。不过,一看此二人就不懂兵法,竟然当先而行,其后军线蔓延呈长蛇之势,行进在山谷之中,竟连游骑都不设。

李存孝看罢,当即率三百骑驰往长子县西的一个崖谷之中。他认定,朝廷军会从此而过,便将三百骑军埋伏于山石密林之间。不一会儿,朝廷军果然到来,李存孝当即单骑杀出,大喝道:“李存孝在此!”驰马直奔两员朝廷大臣。朝廷兵士见状,连忙上前拦截。李存孝铁槊横扫,一下子就有三个兵士当场送命:一个被铁槊击碎了脑袋,鲜血、脑浆直冒;一个横飞出五六步远,撞在了岩石之上;一个脑袋反转,正在地上抽搐。朝廷兵士哪见过如此场面,只觉得毛发倒竖,如见鬼魅一般撒腿就往后跑。两位朝官一时也愣住了,李存孝拍马冲至跟前,一手一个将两名朝官拉过来,夹在腋下,策马驰出了山谷。两名朝官身后的五百将校见状,只好大着胆子随后追赶,却被李存孝麾下的三百飞虎精骑全部生擒。等后队兵士赶到时,李存孝及两员朝官早就没了踪影。大军无主,几位军将无奈之下,只得率军退回了晋州。

李存孝回营一问,才知道两位朝官皆是朝廷重臣:一位是京兆尹兼朝廷大军副帅、新任潞州节度使孙揆;一位是新任潞州监军韩归范,两人都是来潞州赴任的。李存孝遂将孙揆、韩归范及五百将校用白绳挨个捆了起来,前后串在一起,让属下兵士牵着绕潞州城游走。一边走,一边嬉笑,还高叫道:“朝廷任命孙尚书为潞州节度使,命韩天使赐旌节,葛仆射,你现在可以回大梁了,赶快让孙尚书入城视事吧!”

葛从周及众将登城俯望,只见孙揆头戴节度使冠帽,身穿节度使蟒服,身上捆绑着白色的麻绳,被人牵引着走在最前面,一向养尊处优的脸上此时已满是泥土灰尘,刻意修理的花白胡须被风吹得直往脸上乱撩,看上去实在是狼狈至极。然而,此人没有一点惧怕之色,反而一路大骂:“沙陀小儿无礼,竟敢这样对待朝廷大臣!”

李存孝策马在侧,一路哈哈大笑。

黄文靖见孙揆、韩归范受辱,当时就要出城营救。葛从周道:“莫中了李存孝的诡计。”

李存孝见葛从周不上当,只得令人将孙、韩二人押送太原,请李克用发落。

孙、韩二人被押至太原后,李克用一见二人的狼狈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连忙下座,一边为二人亲解绳缚,一边对孙揆道:“存孝小儿无礼,让孙公、韩公受苦了。不过,克用也有些不明白,孙公是名高望重的缙绅,只需安言徐步就可位至达官,又何必掺和此事呢?”孙揆、韩归范皆无言以对。

李克用又道:“我李克用一向对朝廷忠心,且有大功于朝廷,朝廷为何定要加兵于我?朝廷如此,难道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孙揆大声道:“孙某食朝廷俸禄,当忠朝廷之事。既然朝廷讨伐河东,必有讨伐之理。”

李克用心中暗想:孙揆名望素重,若能让此人投靠自己,不但让朝廷脸面顿失,而且能威慑其他藩镇,便温言对孙揆道:“克用久闻孙尚书名高德重,不知能否屈居河东副使,也好让克用早晚请教呢?”

孙揆一听就明白了李克用的用意,当时就双目圆睁,高声斥责道:“孙某乃朝廷大臣,兵败而死,那是该当,又岂能屈身服侍镇使呢?”

李克用又命盖寓、李袭吉劝说,不想,孙揆甚是顽固,初始还只是摇头推辞,到了后来就破口大骂了:“沙陀狗贼,别再妄想了!”

李克用恼羞成怒,大叫道:“锯了他!”

孙揆哈哈大笑,整衣待刑。两个太原兵士手持大锯就朝孙揆腰间锯去,不想,两人折腾了半天,孙揆的朝服裂了好几个口子,身上也一道一道地鲜血直冒,却始终锯不进去。两个兵士也似有不忍,手脚一直抖个不停。

孙揆强忍着钻心的剧痛,骂道:“该死的狗奴才!你们把圣上赐给我的朝服都给弄脏了!锯人得先用板子夹住,难道连这都不知道吗?”

李克用岂能不知“锯人须得用夹板”的道理,但他并不想真的杀了孙揆,此举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只要他难忍剧痛,开口求饶,他就会当场放了他。不想,这个孙揆,看似衰老文弱,却甚有骨气,始终都不肯求饶,而且还不时地破口大骂。李克用杀人如麻,但也没见过如此硬气的,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敬服。

两位行刑兵士听罢孙揆之言,皆停手看着李克用。李克用此时已没有台阶可下了,只好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就按孙尚书所言成全他吧!”

行刑兵士遂用木板夹上孙揆……孙揆至死,骂不绝声。

朝廷有人闻知,大为其忠义所叹,以诗赞道:

有节何必论刀兵,褒衣大盖世间行。

自惜热血莫低流,取义还教锯板用。

李克用本想把韩归范也杀了,刘代云却说道:“韩归范为朝官,杀之无益,咱们不是要上表向朝廷申诉吗,正好可以放他回长安代为转达。”

李克用依言,特意遣兵士将韩归范送往长安。

马牢关

张全义、李镗、李重胤、邓季筠等人率五万汴军杀至泽州城下,李罕之一见张全义,登时火冒三丈,亲自率军杀出城来。两军阵前,李罕之质问张全义道:“你我兄弟一场,你为何要相助他人?”

张全义道:“我奉朝廷之命而来,还望兄长能弃暗投明,归顺朝廷。现今张相公已率数十万王师进围太原,葛仆射也已入据潞州,汴州大军屯于晋、绛,不出十天,沙陀将无穴自处,到时候兄长何路求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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