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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公元九一七年(1)

唐天祐十四年,后梁贞明三年,前蜀天汉元年,南汉乾亨元年,契丹神册二年

黑牛

李继崇之所以降蜀,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普慈公主。降蜀之后,他接连给普慈公主去信,说自己已经戒酒,定当痛改前非,请她回秦州。蜀主王建为了稳定新近得来的秦州,连忙遣专使将普慈公主送回了秦州,而且,还加封李继崇为秦州节度使,兼中书令,晋爵陇西王。

不久,兴州又有捷报报至成都:兴州刺史兼北路制置指挥使王宗铎进攻阶州及固镇,连破细砂等十一寨,斩首四千级;指挥使王宗俨大破岐之长城关等四寨,斩首两千级。

王建大喜,觉着自从南平南诏,北定兴、秦之后,蜀国疆域已大为广阔,功勋也可堪称卓著了。此时,王建的新皇宫将近落成,为彪炳自己的莫大功业,王建竟仿照唐太宗李世民画像凌烟阁的故事,特意在龙兴宫建造了一座寿昌殿,请画师于正壁之上绘上自己的巨幅肖像;同时,又兴建了一座任天阁,阁中绘有诸位功臣的画像。

新宫落成之后,蜀国君臣自然是大肆庆贺,王建特意颁旨,大赦境内,改元天汉。

王建见李茂贞日渐地蹙力弱,且晋、梁正在用兵,皆无暇西顾,便决定趁机兼并岐地,遂调发五路大军大举北征:以王宗绾为东北面都招讨,王宗翰、王宗寿分别为第一、第二招讨,率兵十万出凤州;以刘知俊为西北面都招讨,武信节度使王宗播、天雄节度使王宗俦、匡国节度使唐文裔分别为第三、第四、第五招讨,率兵十二万出秦州。五路大军二十多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凤翔。

王宗绾等率军北出大散关,大破岐兵,俘斩数以万计,随后又攻陷了宝鸡,与凤翔仅有咫尺之遥。王宗播等率军出故关,至陇州。刘知俊先遣人劝说岐保胜节度使兼侍中李继济投降,此时李继济正惧怕李茂贞猜忌,便率领其部众二万人投降了蜀军。王建大喜,便令李继济恢复其姓名桑弘志,并以其为西北面行营第六招讨使。

刘知俊与王宗绾等会军后,进围凤翔。李茂贞见蜀军势大,不敢出城迎战,只好闭城坚守。也许是上天不绝李茂贞,正当刘知俊、王宗绾准备大举攻城的时候,天气突然大变,一连下了十几天的大雪,又阴又冷。蜀军难耐酷寒,竟有不少人被活活冻死了。王建听说后,只得将蜀军召了回去。

此次大举北伐,刘知俊虽为都招讨,但麾下诸将皆为王建勋旧功臣,根本就不听他的号令,而且还对他百般刁难。回到成都后,唐文扆等人又屡屡在王建跟前进谗。其实,王建内心也对刘知俊疑忌颇深,常对太子王宗衍道:“朕老了,刘知俊虽然有才,但绝非你所能驾驭得了的。”

刘知俊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而蜀人则大都身材矮小,面皮白净,故而,蜀人大都不喜欢他。刘知俊生在丑年,王建诸子皆以“宗”、“承”为名,蜀地百姓便故意在里巷散布民谣道:“黑牛出圈棕绳断。”唐文扆趁机将此谣告诉了王建,王建遂以谋叛大罪,将刘知俊斩于成都炭市。

可怜刘知俊虽然骁勇过人、智略不群,却一直奔亡不暇,六合虽大,竟无其容身之所,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刘知俊死后,王建便以唐文扆为飞龙使,毛文锡为枢密使。不想,二人用事不久,即开始互相争权。唐文扆密结宰相张格,内外合谋,时常在王建身边谈论毛文锡的不是。

毛文锡与宰相庾传素一向要好,并将其女嫁给了庾传素之子。婚礼当日,二人即在枢密院大会亲族,大奏歌乐。所谓乐极生悲,这时王建恰巧路过,听到乐声后,甚觉奇怪,便问唐文扆是怎么回事。唐文扆趁机谮言道:“枢密使毛文锡与宰相庾传素联姻,扬言说朝廷内外联姻,该当大庆。”

王建闻言大怒,当即将毛文锡贬为了茂州司马,并罢免了庾传素的宰相之位,随后改任庾传素的从弟、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为吏部尚书、内枢密使。

契丹军退去后,李存勖又率军回到了魏州。此时,黄河之北唯有刘浔退保的黎阳一镇了,李存勖当然是如鲠在喉,不拔不快了。于是,稍作休整后,他又大起诸军围攻黎阳。不想,刘浔守城有法,晋军急攻了十几天,损失了数千人,黎阳城却仍是纹丝不动。

李存勖见强攻不是办法,只得遣使入城,劝刘浔出降,并致书刘浔道:“刘公虽有公瑾大才,怎奈朱友贞乃阿斗之君!支柱虽坚,大厦却已将倾,刘公又能何为?不如与亚子一道,共安天下,以尽早兴复大唐社稷。”

刘浔让使者给李存勖带话道:“刘浔不知有他,身为人臣,只知报效君父!为今情势,刘浔已无路可退,只能与黎阳共存亡了!”李存勖听罢,深为刘浔的忠义所感服,再加上晋军连经大战,也急需休整,遂解了黎阳之围。

李存勖刚刚回到魏州,新州突然传来了噩耗:李存勖最为喜爱的胞弟——威塞军防御使李存矩被人杀害了!李存勖又惊又痛,当即遣人查问事情起因。

原来,李存矩不仅为人骄横、懒惰,而且好色成性。副将卢文进有一女,闺名可儿,年龄尚幼,但极为美艳动人。李存矩听说后,便恳求卢文进,欲娶可儿为侧室。卢文进虽然心中不愿,但李存矩既是他的主将又是晋王的同胞弟弟,不敢违拒他,只好答应了他,但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李存矩自从有了可儿之后,整日里在府中饮酒取乐,新州的军政事务皆让他的可儿及其侍女来处理。不过,李存矩对一件事情极为重视,并且亲力亲为,那就是李存勖交代之事。李存勖为补充与梁军对战的军力,特意让他招募士卒、筹集战马,而且是多多益善。为此,李存矩还特意规定,新州百姓每户至少贡献一匹战马,如此一来,就苦了那些没有养马的百姓,他们只好卖掉牛羊或粮食来购买战马。一时间,马价大涨,以至于卖十头牛才能买到一匹战马,致使北边之人怨声载道。

李存矩凑足五百骑军后,即亲自率领着前往南方军中。五百骑军本就不愿离乡背井远行服役,而李存矩对他们又不加抚恤,稍不如意就举鞭毒打,致使人人怨恨,个个含怒。行至祁沟关,李存矩借酒竟无缘无故地将小校宫彦璋鞭挞了一顿。当晚,宫彦璋就与士卒们密谋道:“闻听晋王与梁人相斗,死伤最多的就是骑兵。我等抛弃父母妻子,本就是千里送死,而长官对我等却毫不体恤,你们说,该怎么办?”

众人皆道:“不如杀掉长官,拥戴卢将军返回新州,占据新城。晋王远在魏州,又能奈我何?”于是,众人手执兵器,直奔李存矩大帐。

此时,李存矩尚在熟睡,众人手执利刃,一齐动手,将他杀死在了睡榻之上。随后,他们又涌入卢文进的帐中,对卢文进说道:“我等已将长官杀死,请卢将军做我们的新长官,带我们回新州。”

卢文进大惊,连忙奔入大帐,扑到李存矩的尸体上痛哭道:“奴辈害死了郎君,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晋王?”说罢就要横剑自刎,众人又是苦劝,又是哀求,卢文进无奈,只得答应了众人的要求,率众回新州。

新州守将杨全章听说后,连忙紧闭城门,不放卢文进等入城。众人见状,只好裹挟着卢文进去攻袭武州,不想,半路上正遇见闻讯前来的雁门防御使李嗣肱,乱军只好夺路奔逃。好不容易才躲过了李嗣肱的追杀,又听说周德威也在遣兵追讨。乱军走投无路,只好拥着卢文进逃往契丹去了。

李存勖闻听李存矩的确是因为无道才导致兵乱身死的,只好下令将可儿等姬妾、侍女及幕僚统统斩首,随后又任命安金全为新州刺史,以填补李存矩死后所留下的空缺。

猛火油

幽州之北七百里处有一处关口,名曰渝关,其下有一条河,名曰渝河,渝河直通大海。渝关东北,沿大海有一条小道,道路非常狭窄,最窄处仅有数尺,道旁皆为崇山峻岭,人马根本就无法逾越。小道险要处,又有一关口,名曰进牛口,唐时在此设置八部防御军,兵士皆为就近招募的。当地所缴纳的田租则全部供作该军军用,不需上交蓟州。不仅如此,每年还从幽州运来一些丝绸布匹,以制作兵士制服。当地农人每年早早地就开始收割,然后坚壁清野以待契丹。契丹若至,守军即紧闭关门;契丹一回军,守军即选派骁勇之兵埋伏于险要之处进行伏击。平常无事,士兵们便自行耕作,一旦有功,朝廷便赐勋加赏,因此契丹一直不敢轻易入寇。但是,等到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时,他自恃勇猛,根本不修边备,竟将渝关之险白白放弃了,致使契丹经常牧马于营、平二州之间。周德威对幽州旧将又心存疑忌,稍有不满,即行诛杀,没过多久,稍有名声的幽州旧将就几乎让他杀光了。

卢文进投靠契丹后,阿保机待之甚厚。卢文进很是感激,尽其所知,向契丹将卒传授守城、攻城之法,韩延徽屡屡暗示他要有所保留,但卢文进一直不知,韩延徽也无可奈何。阿保机早就明白韩延徽不愿契丹与中原为敌,故而用兵之事也就不再让他参与,转而重用卢文进,并让他率军镇守平州。

此时,吴王杨隆演已与契丹交好,二国经常遣使从海上互相往来。一次,吴王送给契丹一些猛火油,阿保机便问吴使:“猛火油有什么用处?”吴使得意洋洋地答道:“此油用处可大了!攻城之时,可用此油燃火焚烧敌军楼橹,若敌军用水浇,火不但不会被浇灭,反而会更加炽烈。”阿保机一听,竟高兴得跳了起来,当时就要率三万骑兵去攻打幽州,来试试猛火油的厉害。

述律后哂笑道:“你就不怕汉人笑话吗?枉你还是一国皇帝,哪有为了试油而去攻打一国大城的?”说着,用手指着帐前的一棵树说道,“这棵树如果没有树皮,还能活吗?”

“当然不能活了。”

“幽州城就如这棵树一样,我们只需扒了它的树皮,幽州也就难活了。”

见阿保机不解,述律后继续说道:“我军只需用三千骑军埋伏在幽州城边,抄掠其四野,使其城中无粮,用不了几年,幽州城自己就穷困而死了,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徒让中原笑话,弄不好,我们部落也有亡种的危险!”

阿保机不听,竟令卢文进率八万契丹兵攻取新州。

刚刚到任的新州刺史安金全见契丹兵势太盛,而新州守军不足千人,只好弃城而走。卢文进率领契丹军乘机进入了新州,以其部将刘殷为新州刺史。

李存勖得报后,急令周德威调集河东、镇、定之军,务必要将新州夺回来。周德威好不容易征调了三万大军意欲夺回新州,然而昼夜急攻了十几天,仍然不能攻克。阿保机闻听卢文进攻占了新州,不禁大喜,他不顾述律后的劝阻,竟然倾国南下,亲率三十万大军支援新州,并号称百万。周德威寡不敌众,大败而归。部将杨光远殿后,陷入了契丹军重围,虽然拼死杀出来了,却丢了一条胳膊。

杨光远,小字阿檀,字德明,其祖先也是沙陀人。他不但骁勇善战,也读过不少书,甚有谋略,故而一直想有一番作为,却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了残废,无奈之下只好回家养伤,心中大感憋闷,不免就有些心灰意冷。

契丹军乘胜进围幽州。一时之间,渔阳以北,旷野之上,山谷之间,毡车毳幕,羊马弥漫。契丹兵将卢文进所授攻城之法全都用上了,云梯、冲车、投石机、火箭、猛火油、地道、土山,四面俱进,昼夜不息。周德威则令守军用强弩劲弓对付远敌;稍近则用投石、火箭;敌人到了城下,则用滚木、礌石、沸油。尤令契丹人感到恐怖的是,幽州人将黄铜熔化成汁,对着攻城之人泼洒,契丹人沾上灼热的铜汁,立时即皮肉溃烂,每日伤亡达数千人之多。但契丹军好像不怕死似的,仍是不停地攻击,幽州城已危在旦夕。周德威无奈,只好遣使冲出重围,间道飞骑赶往魏州,向李存勖告急。此时,李存勖正与刘浔在黄河边僵持,想要分兵救幽州,可惜兵马太少;若不救幽州,又担心一旦幽州有失,恐再难夺得,不禁大为忧惧,只好召集众将商议。

几乎所有的将吏都不同意分兵救幽州,他们认为眼看强梁将灭,一旦分兵,大好形势就将失去,若给梁军以喘息之机,再要灭梁就不容易了。只有三人主张救幽州,他们是李嗣源、符存审、阎宝。

李嗣源言道:“契丹虎狼之心,一旦幽州丢失,此消彼长,外患将会越来越大,必须将其击溃!”

符存审认为:“周德威乃我河东股肱之将,不可不救!”

阎宝则认为:“阿保机乃外胡枭雄,既得一,必贪二。他若得到幽州,必会得寸进尺,到时候,河北诸镇将不会再有宁日,我军必将疲于应付,哪还有余力再去剿灭朱梁呢?如若如此,不但朱梁难灭,而且还平添一个巨患。”

李存勖喜道:“当年,太宗皇帝得一李靖即可生擒颉利,现今我有猛将三人,又有何担忧的呢?”

但在用兵方略上,三人却分歧较大:符存审、阎宝皆认为,契丹没有辎重,其势不能长久,待其野无所掠、粮食用尽之时,必然回军,到时即可从后掩击。李嗣源却不同意,说道:“周德威乃社稷重臣,眼下幽州已是朝不保夕,我担心城中随时会有变化,哪还能等到贼虏自衰之时呢?嗣源请为前锋,急赴幽州挫敌,以牵制契丹军,减轻幽州的压力。”

李存勖道:“兄长所言极是。”遂命李嗣源率骑军五千先进,阎宝率镇、定之兵二万随后跟进,李存勖继续留在魏州,与刘浔对峙。

李嗣源、阎宝北上不久,李存勖又担心二人之兵太少,不足以对抗契丹大军,过了几天,他又从潞州、镇州等地征调了四万五千人的军队,令符存审率领前往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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