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道:“修罗城的初衷,就是为了防备万一,一旦有事,可坚守城池。若城楼向外,这罗城岂非形同虚设?”
钱镠道:“此城已成,可否请吴进士大展文采撰写一篇《罗城记》?”
吴仁璧推辞道:“小可文笔疏落,怎可献丑?”
钱镠一再请求,吴仁璧就是坚辞不写。钱镠恼羞成怒,当夜竟密遣心腹至驿馆,将吴仁璧劫持出城,并在他身上系上大石,将其投入了钱塘江中。
吴仁璧自幼生长于江边,水性自是纯熟,沉入江底后,便拼命挣扎着在水底找到一块尖石,试图将绳索割断,无奈绳索又粗又硬,竟无法割断,眼见得气力不足,只得张口喝了几口浑水,闭目等死……
不想,吴仁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斜靠在西湖边的一块山亭石柱上。月光之下,亭外还悄然站立着一位白衣道士。良久,吴仁璧才有气无力地问道:“多谢……真人相救,不知真人……是哪方仙家?”
白衣道士不答,只朗声吟道:
南坞数回泉石,西峰几叠烟云。
登携孰以为侣,颜寓李甲萧耘。
吴仁璧闭目稍一沉吟,便知此人乃吕洞宾,连忙谢道:“多谢洞宾真人!”
吕岩道:“先生乃浮尘之士,我本无意相救,你也不必言谢,只是有两件事着落在先生身上,还请先生相助!”
“但凭吩咐!”
“近日游西湖,偶得一赋,一时难觅末句,尚需先生指教。”
吴仁璧此时说话已顺溜多了:“好说,请真人吟来听听。”
吕岩心中暗道:果然是一狂士,难怪豪杰如钱镠者都不能相容!遂缓声吟道:
攀碧落之两峰,卧白云于三竺。
六桥水流鱼与俱……
吴仁璧随口接道:
四贤堂寂鹿独宿!
吕岩大惊道:“果然大才,真佳句也!”
吴仁璧问道:“真人第二件事呢?”
“先生可有一女,年方四岁?”
吴仁璧奇道:“不错,是有一女,闺名若拙,真人怎会知晓?”
吕岩笑道:“此女甚有道缘,贫道欲收为女弟子,不知先生答允否?”
“谢真人好意!若蒙真人不弃,可否让在下也随侍真人左右?”
吕岩喜道:“如此甚好,只是先生才举进士,怎可抛得下……”
吴仁璧叹道:“乱世之下,豪杰如钱镠者尚且如此,我等一介文士,若不随波逐流,只能徒取其辱,怎比得上寄情林泉来得逍遥?”
吕岩道:“难得!难得!”
自此之后,吴仁璧便随吕洞宾四处游历,诗酒唱和,倒也逍遥自在。后来,行至罗浮山,吴仁璧见此山林木清幽,山色秀绝,便结茅成庐,定居了下来,自号“罗浮先生”。
之后,吕洞宾又将若拙接了来,让他们父女同修。
疲兵计
罗隐次日至驿馆,遍寻不见吴仁璧,只得去问钱镠。钱镠道:“吴进士一早就来告别,我已遣人护送他出城了。”
罗隐虽然对吴仁璧不告而别有些纳闷,却怎么也想不到钱镠会加害他。钱镠却如没事人一般,日日召罗隐等或泛舟西湖,或徜徉灵隐,吟咏唱和,流连忘返。罗隐见他小安即乐,雄心泯灭,不禁心内着急,便常以诗文讽谏,可是钱镠却不以为然,终日里耽于享乐。
罗隐甚为失望,只好与皮光业商量。皮光业道:“主公在其临安故里兴建有豪第,可谓穷极壮丽。每次还游故里都是车马绵延十余里,随行之人数以万计,其父常有微言。主公甚孝,昭谏何不求其父代为劝说呢?”
罗隐遂修书一封,请钱镠之父钱宽依计而行。
不久,钱镠又浩浩荡荡地还游故里,然而,钱宽竟只身逃往山中躲了起来。钱镠遣人寻找到钱宽,钱宽却执意不回。钱镠不得已,只得徒步进山问钱宽何故躲避。钱宽道:“我家世代以耕田打鱼为生,虽说贫寒,却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你今日贵为杭州之主,看似富贵至极了,但是,你却不知,钱家不久就会有灭门之祸了。我今日躲到这里,只为避祸活命而已。”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钱镠闻言大惊,问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
钱宽道:“枉你为一方之主,连这都看不出来,其祸还能远吗?别看眼下杭州无事,其实你是多面受敌:杨行密、孙儒、钟传、杜洪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就连董昌也决不会容你坐大。你今天不想着富国强兵,却每日里取乐游玩、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他日敌人来攻,你拿什么迎敌?”
钱镠顿悟,自此遂收敛身心,埋首于军政。在罗隐、皮光业、成及、顾全武等人的协助下,杭州很快就变得民富军强了。
与杭州的欣欣向荣相比,扬州却是另一番景象,可谓惨不忍睹:八州之内,一片荒芜,圜幅数百里,人烟几乎断绝。孙儒又不治生产,数十万大军无衣无粮,逃兵日渐增多。孙儒无奈之下,只好决定放弃扬州,攻掠江南。
孙儒在大军离开扬州之前,竟然下令焚毁扬州,并将城内的老人、妇孺全都杀了,制成“盐干”以作军粮——至此,曾经富甲天下的扬州城便成了空无一人的一片废墟。随后,孙儒即率领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渡过了扬子江,一面大肆抢掠军粮,一面准备大举攻伐杨行密。
孙儒恃其兵强,遣使分送檄文于各州镇,扬言道:“先灭杨行密,后平朱全忠,然后再引兵西入朝廷,清除君侧之奸佞。”
孙儒大军旌旗辎重绵延数百里,声势之大,直令大江南北山河色变。
杨行密闻讯,立令各军节节抵抗,然而,孙儒军势实在太盛,大军渡江后,连战皆捷,田颙、刘威、安仁义等将一再溃逃,大将李友、张行周等数十人阵亡,苏州、常州、润州也相继失守。
杨行密闻报孙儒大军直逼宣州,不禁大恐,对诸将道:“孙儒大军十倍于我,我军连连失利,军心已然不稳,如今情势,不如先避其锋芒,弃宣州而往铜官。”
徐温却不同意,说道:“孙儒势大、气锐、兵多,其锋确不可挡,但也不是不可挫;其众确不可敌,但也不是不可抗。如果弃城而走,则与束手就擒无异!”
刘威也道:“徐贤弟言之有理,孙儒弃根据地而来,利在速战。我军宜屯据险要,避其锋芒,先不要与他交战,坚壁清野以老其师。然后,派出多路轻骑夺其馈饷,掠其俘获,令其向前求战不得,向后资粮匮缺,待其军疲粮尽,再相机出军,便可一举而擒了。”
李神福也道:“孙儒与我军已相斗数年,大小争战,不计其数,胜负略为相当。今孙儒全力出击,欲置我于死地,我军若望风弃城,则在气势上就失了一筹,一旦士气受挫,宣城不能守,铜官又怎能守?”
徐温又道:“我军只要能坚持数月,江南梅雨季节也就到了,到那时,孙军必然粮运不济,疾疫盛行,我军即可转守为攻了,此乃‘疲兵之计’。”
杨行密这才打消了移军的想法,令各军全力备守,并遣使向钱镠求救。钱镠此时也担心孙儒来攻,无法分兵救助。罗隐道:“杨公全力守御,最需要的就是兵粮,我虽不能分军,却可救助兵粮。”钱镠依言,便遣大将顾全武护送大批军粮至宣州。杨行密大为感激,既然军粮不缺,他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采用徐温、刘威的“疲兵之计”了。
杨行密随后又遣朱延寿率军屯守安吉,以切断孙儒粮道。
孙儒闻听杨行密准备采用“疲兵之计”,自然不想让杨行密得逞,竟亲率五十万大军压向宣州,怎奈宣州城坚粮足,任凭孙儒如何急攻,宣州城始终未破。孙儒无奈,只得扎营围城。
果如徐温所料,不到两个月,孙儒的军粮就告急了。孙儒只得令刘建锋、马殷等分兵攻掠诸县,筹集军粮。
转眼到了六月,江南的梅雨季节也到了,一连两三个月,时而大雨如注,时而阴雨连绵,兵士们很难见到个日头,孙军营帐之中整日里湿漉漉的。不久,孙营中又蔓延起了瘟疫,许多将士病倒,就连孙儒也没能躲过,整日里昏昏沉沉、全身无力。
杨行密见时机已到,即令诸将全面出击。孙儒几十万大军缺粮乏食,再加上久经大疫,大多军士病得连兵器都举不起来,根本就无力抵抗虎狼一般的宣州兵,只得纷纷弃械投降。宣军如摧枯拉朽般连败孙军,安仁义连破孙儒五十余寨,田颙则是擒贼先擒王,率领一军直奔孙儒大寨。
孙儒在病榻之上眼看着田颙闯入,却无力起身,只能束手就擒。
被斩首之前,孙儒说要见徐温、刘威,杨行密答应了他。孙儒问徐、刘二人道:“是徐公、刘公设的守城疲兵之计吗?”
徐温微笑不语,刘威却笑道:“不错,不知有何指教?”
孙儒连声长叹,说道:“假使我能有徐公、刘公这样的将领,又怎会失败呢?”说罢,竟从容地引颈受戮了。后人有诗叹道:
滚滚铁甲扬凶涛,澎湃波涌黑浪高。
翻江搅海龙神惧,播土扬尘草木凋。
若无智士用巧计,何能寡兵灭凶曹。
古来多少无义兵,且听孙儒饿狼号。
杨行密随后即遣人将孙儒的首级送往京师报捷,之后,又于孙儒降卒中精选了最为骁勇的五千兵士作为亲军,均以黑衣蒙甲,取名“黑云都”。
杨行密随即三入扬州。
入城之后,杨行密采纳了徐温的建议,尽力招抚逃亡的百姓、士民,政事上尽量宽简,鼓励农桑,大行富民养兵之道。不久,朝廷诏书就到了,正式授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并加封田颙为宣州留后,安仁义为润州刺史。
孙儒一死,其溃军将士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投,其中许多人逃到了杭州。钱镠爱其勇悍,也依照杨行密之法,以其自成一军,作为中军,军号“武勇都”,并以孙儒部将许再思、徐绾为武勇左、右都指挥使。罗隐大为担忧,劝钱镠道:“孙儒遗流,骄悍成性,个个狼子野心,他日必为心腹之患,若主公一定要用,也应该以心腹将领为将,又怎能用孙儒旧将呢?”但钱镠死活不听。
正在征集粮草的孙儒部将刘建锋闻听本军大败、孙儒被斩,当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佶劝道:“将军武勇之名冠绝军中,为今之计,不如收集余众,南走洪州。”
刘建锋依言,当即树起大旗。孙儒各路败军闻讯纷纷投奔,不到一月,就聚集了七千多人。刘建锋大喜,诸将遂推举刘建锋为主帅,马殷为先锋指挥使,张佶为行军司马。
随后,刘建锋依照张佶的建议,率军前往江西。一路上,张佶严明军纪,不准骚扰地方,而且大肆接纳孙儒散兵,招募新兵,到江西后,竟然扩军到十余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