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听说后,对宋延渥道:“慕容彦超大军已乱,我担心天子会有危险,公乃天子近亲,应该率领滑州牙兵去护卫圣驾,并向天子奏请,希望他能到臣的大营来,如此,才可保天子无虞。”
宋延渥依言,率军前往御营,但是,一路之上,到处都是纷纷攘攘的乱兵,根本就无法前行,宋延渥无奈,只好率军又回到了北军大营。到了戌时,南军十之七八已投靠了北军,慕容彦超身边就只剩下十几骑亲兵,他见大势已去,竟撇下刘承祐不管,一声不吭地连夜奔回兖州去了。
慕容彦超不告而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位于七里寨的刘承祐御营当时就乱成了一团,不一会儿,数千护驾宿卫军也逃向了北军,只剩下刘承祐及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李业、后匡赞等近要大臣了,总共只有十几个人。
次日一早,郭威驰马出营巡视,远远望见一个高坡上有天子大旗出现,连忙下马,脱掉甲胄,前往拜见。但是,等他到达高坡之时,刘承祐已经离开了。
刘承祐和十几位大臣垂头丧气地乘马回城,到达玄化门时,城门却还紧闭着。仰头一看,正好看见刘铢站在城门楼上。郭允明高声叫道:“刘相公,圣驾回城,快开门!”
刘铢低头看了看众人,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啊?那么多的兵马都到哪里去了?”
郭允明答道:“一言难尽,快开门吧!”
刘铢再次问道:“你得告诉我,那么多兵马到底去哪里了?”
郭允明生气了,喝道:“你问这干吗?只管开门就是!”
刘铢道:“你且等着!”说罢,竟然张弓搭箭,箭头直指郭允明。
郭允明及众大臣一看不好,连忙拥着刘承祐离开了城门。走了没多远,就遇见了一群乱兵。兵士们见这些人个个蟒袍玉带,满身的金玉装饰,不禁大喜,一拥而上,就要抢夺。郭允明喝止不住,只好催促众人快逃,众人无奈之下又拥着刘承祐向西北方向落荒而逃。
君臣们行至赵王村,乱兵已经追到了跟前。众人只好下马,躲到一户村民家中,但还是被乱兵找到了。
刘承祐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不禁大急,便问郭允明有何办法。郭允明一咬牙,说道:“与其受辱,不如一死!”说罢,即一刀捅入刘承祐的肚腹……刘承祐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时年还不满二十岁!
苏逢吉看着血泊中的刘承祐的尸首,一下子呆住了,恍惚中只听李崧叫道:“苏逢吉,你还我命来!”便不自觉地将手抬起,拔出佩剑,向脖颈抹去……
阎晋卿、郭允明随后也自刎而死。聂文进冲出门去想逃跑,却被乱军追上,中刀而死。
李业、后匡赞躲在草垛之中,侥幸逃脱,李业逃奔陕州,后匡赞则逃向了兖州。
刘承祐遇弑身亡的噩耗很快就传开了,郭威大声哭号道:“这都是老夫之罪啊!”
王峻、郭崇威劝郭威尽早入城,郭威这才率领大军抵达玄化门。
刘铢知道,他杀了郭威、王峻的全家,一旦郭威入城,他肯定没有活路,因此,一见到郭威大军,当即下令放箭。一时间,箭如疾雨,郭崇威大怒,当时就要下令攻城,郭威说道:“不必多增伤亡,可留一军在此牵制刘铢,郭某率军到其他门看看。”于是,率领大军绕到迎春门。
迎春门是开着的,而且有不少士民夹道欢迎。郭威进城之后,刘铢属下兵士皆开城投降,刘铢走投无路,只好束手就擒。
郭威原配夫人柴氏已去世多年,郭威去魏州之时,只带了董夫人和柴荣夫妇,三个亲生儿子青哥、意哥、定哥皆留在了大梁,与他们一起留下的还有杨夫人与侄儿郭守筠、郭奉超,不想,他们全都遭了刘铢的毒手!郭威的堂弟郭颙、妻弟柴训,因在朝廷任职,已被汉帝刘承祐灭族。原本枝繁叶茂的郭威,此时在大梁已举目无亲!
郭威入城之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家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府第,郭威又恨又怨。宋人有诗叹道:
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
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
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
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
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
拊膺当问谁,憔悴鉴中鬼。
郭威此时已年近半百,却突然成了一点骨血都没有的绝户了!当夜,他独坐家中,不禁心灰意冷,竟然假装有病,一个人都不想见了。
真宰相
就在郭威哀坐家中的同时,整个大梁城却突然间变成了人间炼狱。由于无人管束,再加上王峻在滑州时的许诺,数万大军登时就变成了数万恣意妄为的强盗,在城内大肆抢掠,四处放火,不但百姓们大受荼毒,就连朝廷大臣、开封士卒,也无一能够幸免。
军士们都知道外号“白麻答”的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在镇州捞了巨量钱财,自然不会放过他!军士们闯入他的府第后,即将白再荣捆了起来。抢掠一空之后,有几个来自镇州的兵士又围到白再荣跟前,嬉笑着说道:“我等当年曾在阁下麾下奔走,如今对你如此无礼,以后还真不好意思再见阁下的面了!”说罢,竟将其首级割了下来,一哄而散。
吏部侍郎张允家财万贯,却生性吝啬,平常连其妻子都不让接触钱财,家中的所有钥匙都挂在他的外衣之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恰如女子环佩一般,故而,大梁人皆称他为“戴铃侍郎”,乱兵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财主”了。张允无奈,只好藏匿在佛殿的天井之上,不想,他稍一抖动,钥匙就叮当作响,因而很快就被乱军发现了。乱军们纷纷登上天井抢夺钥匙,因为人太多,板子被压塌了,张允重重地摔到地上,连骨盆都摔裂了,爬都爬不起来。乱军一拥而上,将其衣服扯烂,夺走钥匙后就去抢夺财物了,只丢下张允一人。此时正是仲冬季节,天寒地冻,张允根本就无法挪动,可怜这位“戴铃侍郎”就这样被活活冻死了!
这一夜,整个大梁城都被折腾遍了,但有一个地方是个例外,这个地方就是怀忠里!因为这里住了一个人,此人乃人称“赵童子”的右千牛卫大将军赵凤。赵凤对前来劫掠的兵士们说道:“郭侍中举兵是要诛除天子身边的奸恶之人,以安定国家;鼠辈们却如此妄为,又与盗贼何异?这难道也是郭侍中的意思吗?”于是,手执弓箭,盘踞胡床,坐在巷子口,只要有人想进入巷子抢掠,他便举箭就射!乱兵们只为钱财,他们知道“赵童子”箭法如神,且武艺高强,故而谁也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因此,怀忠里数千家居民得以保全。
次日一早,乱军们仍在四处剽掠,王殷、郭崇威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再恳求郭威接见,郭威这才打开家门。王殷言道:“若再不制止剽掠,恐怕到今天晚上,大梁就成一座空城了。”
郭威静坐了一夜,此时已经想开了,连忙下令,命诸将分头禁止剽掠,如有违反,可当场斩杀,大梁城这才安定下来。
郭威听说窦贞固、苏禹珪从七里寨逃了回来,连忙遣人找到二人,并让他们按原职问事。随后他遣人找到刘承祐的尸体,装殓后即让人将刘承祐的灵柩迁至西宫。王峻恨极了刘承祐,遂建议效仿魏高贵乡公的办法,以公礼安葬。郭威没有答应,说道:“虽说事起仓促,但是我等没能保卫好圣驾,罪过还是很大的,我乃人臣,又怎敢妄自贬君呢!”遂命前宗正卿刘皞主持丧礼。
太师冯道率领百官谒见郭威,郭威却向冯道主动参拜,而冯道也一如从前,从容地接受了他的参拜,而且说道:“侍中能安然回来,真是不易啊!”
郭威心中大为失望,他本想群臣们会拥戴他称帝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毫无此意,自己又不便主动要求,只好率领百官前往明德宫去向太后请安,并奏称:“军国之事急促,请尽早确立嗣君。”
太后说道:“郭允明弑逆,神器不可一日无主。河东节度使刘崇、许州忠武节度使刘信皆为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刘赟、开封尹刘承勋皆为高祖之子,可令百官商议,择一人为嗣君。”
郭威、王峻与众大臣商议后,决定立刘承勋为帝,太后却道:“勋儿早就卧病在床了,无法起身。”诸将大多不信,太后便令左右抬着刘承勋卧榻出宫,高举着让诸将亲眼观看,诸将这才相信。
郭威与王峻商议,决定立刘赟为帝。
刘赟乃刘崇之子,因刘知远极为喜爱,故而将其视为亲生之子。
太后当即颁布诰命,择吉日备法驾前往徐州迎接刘赟即皇帝位。郭威奏请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前往徐州奉迎,太后同意。
郭威讨伐三叛之时,见朝廷诏书事理清晰,文辞简约、通畅,大为赞赏,曾问使者道:“这些诏书是谁起草的?”使者说是翰林学士范质起草的,郭威当时就说道:“范质真乃宰相之器也!”此时急需起草太后诰令,郭威首先便想到了他,连忙遣人去请。
此时,范质正衣衫褴褛地坐在封丘巷茶肆内,眼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品茗发呆,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短小、面貌丑陋的怪人,径直走到他跟前作揖施礼道:“相公无虑。”
范质见此人太过怪异,还礼道:“足下认错人了,范某并非宰相,又何来什么‘相公’?再者说,寒天风雪,京师纷乱,范某又怎能无虑?”
怪人道:“大寒去酷吏,清风来古人!范公他日当深究此弊。”说罢,即转身离去,消失在风雪之中。
范质大为奇怪,正思索间,突有中使来到跟前:“范学士,侍中有请!”
范质赶忙随中使入朝,行至祆庙后门,范质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只见门口有一尊土偶短鬼,依稀就是在茶肆中见过的那个怪人!范质大感奇怪。
不一会儿,范质走进朝堂大院,中使报道:“范学士到了!”
郭威一听,连忙起身,亲自出门迎接。只见范质踏雪而来,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单薄,瘦削的面颊已冻得发紫。郭威连忙脱下自己的紫袍给范质穿上,并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命其起草诰令。范质稍一沉吟,即挥笔起草道:
天未悔祸,丧乱孔多,嗣主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心扼腕,则高祖之洪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济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於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祗膺景命。
郭威看罢,连声赞道:“好,好,情理得宜,文辞简畅,仓促之间,能有此等功夫,真是罕见!”冯道等人看罢,也赞叹不已。
冯道等离开大梁后,郭威又率百官上言:“新皇帝还需数十日方能到达大梁,眼下朝廷事多,请太后临朝听政。”太后答应了他,不过,朝廷机枢、军务却全都由郭威心腹典掌:王峻、范质掌握枢密,王殷掌典军事,郭崇威、曹英分别典掌侍卫骑军、步军,李谷掌判三司。
不久,刘铢、李洪建及其亲党皆被枭首,但其家属尽被赦免。王峻不解,问郭威道:“刘铢杀了你我全家,明公为何要赦免他的家人。”
郭威言道:“刘铢屠杀你我家属,我若再屠杀他的全家,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临刑之时,刘铢对其妻言道:“我死后,你真的要为人家做奴婢吗?”
刘铢之妻答道:“你自己想想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该这样吗?”
刘铢无言以对。
王殷感念李洪建保全家人之恩,一再为李洪建求情,希望能免他一死。他本想郭威能答应,但万没想到,郭威竟然一点余地都不留,执意将李洪建杀了。
后匡赞逃到兖州后,慕容彦超却把他绑了起来,送到大梁,朝廷当即将其处死。后匡赞临死之前咒骂道:“慕容彦超,你枉为丈夫!难道你弃君卖友,讨好仇敌,就能有好下场吗?”
李业到达陕州后,其兄陕州节度使李洪信不敢收留,只是送给他一些黄金,便让他离开了。李业只好带着这些黄金去太原投奔刘崇,不想,行至绛州即被强盗杀死了。
刘承祐被弑、郭威入京的消息传到潞州后,常思连忙将张永德释放了,连连向其赔罪。
朝廷终于又安定了下来,但是,郭威、王峻、王殷等人的心中却并不安定:此次他们率军南下,大闹了京城,逼死了天子,一旦新皇帝继位,日后能放过他们吗?王殷对郭威道:“我等皆在朝中,并非良策。不如明公率领护卫之军离开朝廷,如此内外呼应,方可无虞。只是,明公如何才能离京呢?”
郭威说道:“这个好办!”
果然,几日之后,镇州、邢州相继来报,说是辽帝耶律阮亲自率领数万铁骑南下,先攻陷了内丘,随后又攻陷了饶阳。郭威当即向太后奏请,说是要亲往魏州调度各军抗击辽军。太后不明所以,巴不得他尽早离开京城呢,当时就准了他的奏请。
郭威“领命”,当即率大军离开了大梁。
马驹闹槽
马希萼率军抵达岳州后,刺史王赟依城坚守,马希萼急攻了五天,仍不能攻克。马希萼遣使入城,责备王赟道:“王公莫非不是马氏之臣吗?不效力于我,是不是想投靠其他国家啊?身为人臣而怀有二心,就不怕辱没你家先人吗?”
王赟义正词严地答道:“亡父为先王大将,六破淮南之兵。如今,大王兄弟水火不容,王赟常常担心淮南人会坐收渔利,如若末将的遗体埋在已经称臣于淮南的土地上,那才是辱没先人呢!大王若能释憾罢兵,兄弟雍睦如初,王赟不敢不尽死力以效忠于大王兄弟,又怎会有二心呢?”马希萼闻言,大感羞惭,便不好意思再围攻岳州了,竟率军直抵长沙,屯于湘江之西,步兵及蛮兵则屯于岳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