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显德三年,南唐保大十四年,后蜀广政十九年,南汉乾和十四年,北汉乾祐九年,辽应历六年
一征淮南
根据侦骑探报,南唐将刘彦贞率军水陆并进,步军已抵达距寿州二百来里的来远镇,水军数百艘战舰正向正阳浮桥驶来,唐军的意图显然是要切断周军的退路和援路。李谷听罢,心中不禁大惧,对众将吏道:“我军没有水军,一旦贼军抢占正阳浮桥,我军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到那时,我军想全军而退恐怕都难了,不如暂时撤兵,退守浮桥以待圣驾。”诸将皆以为然,便将寿州城下的剩余粮草全都焚烧,撤离寿州。
回撤的路上,南唐各军迫近的消息不时传到军中。周军虽然训练有素,也不免有些紧张,皆想尽早离开险地,军纪因此有些松弛了,致使军需多有丢失,从淮北带来的一些民夫也被丢弃在了南唐境内。
此时,柴荣已率大军离开了大梁,刚刚行至圉镇,就听到李谷撤军的消息,不禁心中大急,急令中使飞马前往寿州制止李谷。但是,等中使见到李谷时,李谷已经撤退至正阳了。中使只好让李谷屯军正阳,以待圣驾。柴荣行至陈州,接到中使回报,心中很是生气,只好急令李重进火速进军,并带话给李重进道:“李谷退军,唐兵必会急追,卿应急速前往迎敌。”李重进接到诏命,连忙率骑军星夜兼程地向正阳赶去。
李谷闻听柴荣正率大军南来,忙遣飞翎特使送上奏章,说道:“贼军战舰皆沿淮河中流疾进,我军的弩箭、火炮均无法企及。如今,贼军战舰正在逼近正阳浮桥,而淮河水位日日上涨,一旦浮桥失守,军心必会动摇,我军将进退无路。若圣驾亲自临阵,万一粮道断绝,将有不测之危。万望陛下莫要渡淮,暂时驻跸于陈、颍二州,待李重进到达后,臣再与其合兵力战,如此才可抵御敌军战舰,待浮桥确保无虞,再奏知圣上。我军只需厉兵秣马,待冬日水枯之时,贼军将无战舰优势,再行攻取,犹未晚矣。”
柴荣看罢奏章,心中更加不悦,暗暗自责道:“李谷治政筹粮尚可,治军打仗却才显不足,朕用其所短,乃朕之错也。”遂令各军急速赶往正阳。
南唐神武统军刘彦贞出身豪贵,既无才略,又不知兵,但极善敛财,数年下来,竟积蓄财物有数亿之巨。如此,他便有了贿赂权贵重臣的巨财,魏岑等人得了他的好处,自然争相为他美言,皆说他“治政有龚、黄之能,用兵有韩、彭之略”。久而久之,李璟便认为他乃栋梁之才,对其日渐信重,故而,周军南下后,李璟在选用大军统帅时,首先便想到了他。
刘彦贞领命之后,起初听说周军骁勇迅捷,心中也有一些惧意,生怕遭遇周军,故而把声势造得很大,行军速度却非常缓慢。不想,此举还真吓退了李谷!李谷退军的消息传到军中后,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传命全军急速追赶周军。他对偏将咸师朗、张廷翰、吴彦晖等人道:“刘仁赡这个胆小鬼,一再说周军如何如何骁勇,现在看来,周军不过如此!上天送给刘某如此大功,咱可不能白白丢了。传令全军,急速追击周军,只要追上,大功就到手了!”此命一下,五万多南唐兵士连早饭都没有吃,就饿着肚子开始急追了。一时间,前往正阳的路上,到处都是向北追赶的人流,旌旗辎重绵延有数百里之长。
刘仁赡听说后,连忙遣人劝阻刘彦贞道:“君侯前来赴援,君侯大军未至,而敌军先遁,这是敌军敬畏君侯之声威,君侯又何必一定要速战呢?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
刘彦贞前锋军将张全约也劝道:“敌军情势不明,不可急追。”
刘彦贞大怒,呵斥道:“本帅用军,你等怎知奥妙?你等只管追击,有延误我军事者,定斩不赦!”
刘仁赡见刘彦贞一意孤行,便对左右道:“刘君侯若真的遇到周军,必败无疑。大军若败,周军必会乘胜再来攻我寿州,我等需及早做好守城准备。”于是下令各军紧急征兵,日夜收集粮草,配置守城器械,拓宽寿州城壕,并将境内之军全召入寿州城中。
李重进率军疾进至正阳后,对李谷言道:“陛下有旨,请相公原地整军,等候陛下大军。”
李谷道:“据军探来报,刘彦贞已经与皇甫晖会合,八万多唐军马上就要到正阳,我军须依城坚守,莫要让刘彦贞与淮河中的水军会合。”
李重进道:“陛下命相公守御正阳,令李某阻击刘彦贞,李某这就率军出城,去会一会这个刘彦贞。”
李谷道:“既是主上之命,万望李公小心!”
韩令坤、赵匡胤等战将也纷纷要求率各自属军出城御敌,李谷道:“陛下让我等整军守城,诸公不可尽行出城,韩、赵、高、白四公可率本部精骑,随李公出城迎敌。不过,敌军势大,公等万不可恋战,一旦失利,请速速回城。”
李重进领命,当即与韩令坤、赵匡胤、高怀德、白延遇四将率领八千骑军出了正阳城,于城东二十里铺列阵以待。李重进对众将士道:“敌军势大,我军须严阵以待,阻住敌军。没有本帅军令,万不可擅自出阵!”诸将凛然听命。
没过多久,南唐军就陆续抵达了,刘彦贞见周军已经布好军阵,当即传令各军加紧布阵。皇甫晖不解,问道:“敌军只有数千人,我军正可趁势冲击,何必布阵?”
刘彦贞道:“我军尚未到齐,周军全是骑兵,不布好阵形,敌军若来冲击,我军如何应敌?再说,听刘仁赡说周军约有二万之众,对面只有数千骑军,步军肯定埋伏起来了,此等伎俩焉能瞒过本帅!”
张全约道:“斥候探报,敌军步卒正在防守正阳浮桥,这儿只有骑军。再说,我军滚滚而来,敌军若冲击,必会陷入重围之中,周军即便人人都是赵子龙,也会被累死的。”
刘彦贞不听,立令各军布阵。一直过了两个时辰,南唐各军才陆续到达,全都列成军阵做好迎敌的准备!李重进放眼望去,估计唐军有六七万人,军容甚为壮观,且军阵前全横布着拒马,拒马之上皆用铁丝捆扎着利刃;阵前还放置了一些用木头刻制的猛兽,看上去红红绿绿的,个个张牙舞爪;又见南唐军士从皮囊中拿出了铁蒺藜,布撒在拒马之前。
李重进看罢,对赵匡胤等将道:“敌军滚滚而来,我本想他们会一鼓作气冲击我军,不想,他们竟停下来列阵,而且在阵前摆放这些劳什子,显见是作防御之态。看来,刘彦贞还是有疑惧之心啊!”
赵匡胤笑道:“是啊,敌军这是胆怯,竟然用‘猛兽’给自己壮胆。”
李重进高声道:“既是如此,我们又何必与他们费此周折呢?擂鼓,铁甲军冲击!让他们看看咱大周的军威!”
话音刚落,鼓声立时大作。
刘彦贞闻听周军战鼓擂响,连忙令各军做好迎敌准备,并令弓箭军张弓以待。就在刘彦贞传令之时,对阵突然传来了“哐哐哐哐”的金铁之声,其声整齐划一,由远而近,越来越响。刘彦贞大奇,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对阵缓缓涌出一堵铁墙一般的铁骑,由南及北,共是四排,估计在两千骑左右,马上骑士均以铁甲护住要害,一手持链锤,一手持佩剑,战马全身也几乎罩在铁甲之中。刘彦贞看罢,心中顿感不妙。
原来,柴荣早就听说过契丹铁鹞军的厉害,南征之前,便命赵匡胤仿照铁鹞军的样式训练了数千铁骑,取名“铁甲军”。赵匡胤又找来许多能工巧匠,对铁甲的构造进行改进,只用铁甲护住易于被箭弩射中的人、马要害,并在其中衬上了牛筋编制的护垫,关节之处则不护铁甲,因而防御力不但有所增强,而且比铁鹞军轻捷了不少。李谷南下之时,铁甲军因尚未训练完毕,故而没有随军南下。李重进离京之际,柴荣就把两千铁甲军交给了他,此时就派上了用场。
如铁墙一般的铁甲军骑士,随着战马铁蹄整齐的踏地声,一面用佩剑有节奏地敲击铁甲,发出“哐哐哐哐”的金铁之声,一面齐声发出闷雷一般的“威威”声,直令唐军人人惊怖,个个胆寒。刘彦贞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紧盯着铁甲军进入了箭弩射程,便令箭弩兵急速发射。霎时,乌云一般的箭雨就笼罩了铁甲军!然而,箭弩射到铁甲军身上,除了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外,铁甲军竟是丝毫无损。“铁墙”依然不疾不徐地前进着,不一会儿就进入唐军的“铁蒺藜阵”,但铁蒺藜无法阻挡“铁墙”的推进,因为,铁甲军的马蹄之上皆铸着厚厚的精钢,马腿上皆护着坚固的铁甲。
“铁墙”终于推进到拒马前,铁甲骑士纷纷举起链锤,只听“噼里啪啦”地一阵乱砸,所有拒马连同那些花花绿绿的“猛兽”眨眼间就变成木块碎屑了。
李重进一见铁甲军进入了唐军军阵,当即一举铁戟,高喝道:“全军冲击!”周军此时已经憋了半天,就等着李重进这个军命,霎时个个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唐军军阵。
唐军长途跋涉之下,本已疲劳至极,再加上没来得及进食,大多饿得眼冒金星,之前又被铁甲军吓破了心胆,哪里还是周兵的对手?就这样,八千多周军就如八千多凶神般在唐军阵中乱杀乱砍,不到一盏茶工夫,唐军阵势就被搅得七零八落,只一鼓,唐军就开始溃退了。乱战之中,赵匡胤生擒咸师朗,高怀德生擒吴彦晖,张永德结果了张廷翰。刘彦贞见势不好,想要逃走,被李重进远远瞧见,一箭将其射落马下,这个赫赫有名的南唐“栋梁之才”就这样死了!
主帅一死,唐军就更没有斗志了,纷纷夺路逃窜。张全约、皇甫晖、姚凤各自杀出一条血路,张全约逃奔寿州,皇甫晖、姚凤则退保清流关。
此一战,唐军被斩杀二万多人,伏尸三十多里,丢失军资器械三十多万、战马五百匹,另有三千多人被俘。
败报传出,南唐人无不大惧,大江南北,到处都在传说周兵的厉害,皆称周兵之勇为近百年来所罕见。南唐主李璟更是惊惧万分,连忙召集朝臣昼夜商讨应对之策。
不久,柴荣率军抵达正阳,对李重进大加赞赏,并让他接替李谷为淮南道行营主帅。整军完毕,柴荣即率大军浩浩荡荡地奔寿州城杀去。
宝弓
去年年初以来,柴荣就派出许多细作潜入淮南打探,因而,李谷率军南下之前,他就对江淮之间的地理、地势、军政、戍军、将士、物产等情况了如指掌。他认为,寿州乃江淮之间最为重要的军事基地,一旦占据寿州,也就掌控了整个江淮地区的主动权,可以说“得寿州即得江淮”,因而,他才命李谷率军直接攻伐寿州。此次,他亲自率军渡淮之后,自然也选择寿州作为首取之城。
南唐主李璟自然也知道寿州的战略地位,故而,他才遣名将刘仁赡率三万多精兵屯守寿州。
柴荣到达正阳后,从李谷口中得知,寿州城池坚固异常,防御极为完备,刘仁赡又极善守城,故而,他心中也就做好了长期攻城的准备,命各军扎营于寿州西北的淝水之北,并命李谷将正阳浮桥移至下蔡。次日一早,柴荣亲率大军渡过淝水,至寿州城下列阵。阵成之后,他先遣人至城前请刘仁赡答话。
刘仁赡早已在城楼之上了,听罢使者传话,即缓步走到垛口。
刘仁赡,字守惠,彭城人,其父刘金曾为杨行密麾下偏将。刘仁赡自幼喜爱儒术,成人后尤其喜好兵书,在吴国甚有声望。李昪先以其为右监门卫将军,后又改任黄、袁二州刺史,因政声颇佳,故而,李璟袭位之后,便让他典掌宿卫亲军,不久,又升其为鄂州节度使。数年前,他又被改任为寿州清淮军节度使。
此时,刘仁赡凭垛俯望,缓缓地扫视着城下的周军大阵,神色虽然从容镇定,心中却大为吃惊:只见近十万周军人人意气昂扬,皆如随时离弦的箭矢,鹰扬之势随时可发。再看周天子柴荣,金盔金甲,气宇轩昂,明黄色战袍随风猎猎,凛凛然有一种不可拒挡的英气。其两旁战将,也英武不凡,人人带有肃杀之气。刘仁赡心中暗叹:柴荣真乃英武之主,短短两三年,竟打造出如此一支威武之师。看来,淮南凶多吉少了!
刘仁赡定了定心神,对着柴荣拱手施礼,高声道:“大唐寿州清淮军节度使刘仁赡拜见大周皇帝陛下,刘某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
柴荣听罢,策马出阵,李重进、高怀德、张永德、赵匡胤左右屏护,五人五骑一直驰至距寿州城门一箭之地,方才驻马。柴荣抬眼打量,只见刘仁赡全身披挂,手持长槊,虽然长须花白,却身材高大,一脸的威武之气令人望而起敬,当即赞道:“老将军真乃廉颇重生、黄忠再世也!”
刘仁赡举手施礼道:“大周皇帝谬赞!闻听陛下乃英武仁义之主,却为何无缘无故地兴兵犯我淮南?数十年来,淮河南北一直平安相处,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无故开此兵端,难道就不怜惜黎民涂炭、百姓遭殃吗?”
柴荣道:“老将军此言差矣!其一,淮河两岸虽未有大战,却经常小斗不断,百姓也并非安居乐业;其二,近年来,李璟先后出兵援助叛臣李守贞、慕容彦超;其三,李璟君臣狂妄黩武,先是侵伐福、建,后又颠覆潭、朗,致使生灵涂炭;其四,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数十年来,列国纷争,战火遍地,中原之人民不聊生,老将军熟读史籍,难道就不知道天下只有一统方能长治久安的道理吗?还请老将军以天下一统为己任,以百姓久安为大计,弃暗投明,与朕一起,为天下之人共创福祉。”
刘仁赡手捋长须,摇头叹道:“一人之欲,祸及天下!既然陛下执意如此,仁赡也无法劝陛下罢手。仁赡乃一介武夫,所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我主既然将寿州委托于我,我定将坚守臣职,誓与寿州共存亡!”
柴荣大为生气,怒道:“老将军如此执迷不悟,难道就不怕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吗?”
刘仁赡道:“刘某既然不能请陛下退军,又何惧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