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家在农村。母亲没有文化。
父亲去世后，儿子就把母亲接到城里。
母亲闲不住，每天觑着老眼到处找活儿干。本来已经明亮得不能再明亮了的玻璃窗，她还要擦了再擦。本来不该拆洗的被褥，她还要拆洗了再拆洗。
这天，儿子回家后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母亲问：“找什么？”
儿子说：“妈，你看见一本书没有？蓝皮的，上面有两棵树！”
“书柜里没有吗？”
“没有，我没往书柜里放，那是一本资料！”
“抽屉里呢？”
“没有。”
“床底下呢？”
“我都找了。我要答一份卷子！”儿子很着急的样子。
母亲的心咯噔一下。儿子走后，母亲也出了门。她开始在大街小巷里穿巡，她要寻找一个声音。
终于，“咣咣”两声破锣的响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母亲立刻颠着脚奔了过去，一直奔到那个声音的“演奏”者——一个戴草帽的收废品的老头跟前。
“老师傅老师傅可找到你啦。”
“你要卖破烂？”
“不，不是！你忘了前几天，我卖给你过一摞子破书废本啦？”
老头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做一副回忆状，说：“你有什么事？”
母亲说：“那里头有一本书是我儿子有用处的，都怪我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呀。老师傅你行行好帮我找回来，我多赔你点钱都行啊！”
老头说：“哎哟老嫂子，对不住你喽，这几天收来的东西都送到废品公司去了，你要是实在想找就上那儿看看吧！”
母亲问清了废品公司的地点，就去了。母亲跟废品公司的人说明了情况，就老着脸求人家准允她进去找一找。废品公司的人就把一座堆放旧书的大仓库指给了她。
母亲进到大仓库里一看就吓了一大跳，这是一座书山，一直耸立到棚顶。假如这是一座真的大山母亲就不怕了，母亲这一辈子就生长在山里，她熟悉山里的每一条岔道，她清楚山里哪个地方蘑菇多，哪个地方蕨菜长得壮。可面对这书山母亲却胆怯了。她依稀记起儿子在跟他的朋友唠嗑时曾说过什么书山有路……这书山真有路吗？反正儿子就是因为天天钻进书堆里才走出大山又走进大楼的。儿子有出息，儿子很给她挣了些面子。儿子不就是因为书的缘故才有了今天的风光吗？可自己却偏偏把儿子最金贵的东西当废品卖了，糊涂哟！糊涂哟！现在儿子要答卷子，答卷子肯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母亲围着书山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路”，就顺着一个斜坡爬了上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在偌大的书堆上翻弄的样子很滑稽。
母亲没能找到那本有两棵树的蓝皮资料。
第二天母亲又去了，整整在书山上攀登了一天。
第三天又是毫无收获。
母亲在失望之余想起一个办法，她把自己认为儿子能用得到的书挑拣出一大摞子，用麻绳仔细捆好，背到废品公司的人面前说：“同志求求你们了，我儿子要答卷子用得着这些书，求求你们卖给我吧！”便掏出儿子平时给的零花钱。废品公司的人被她的“移山”精神感动了，就说：“算了，算了吧！”让她背着书走了。
黄昏的时候，母亲回到了家里。母亲向儿子说出了自己的愧疚，又说：“你看这些书里有没有你能用得着的？”
儿子大愕，接着又想大笑。原来他所谓要答的卷子，只不过是一家酒厂为了促销而在报上登的一份知识竞赛题，科室里的几个人闲着没事，就想凑个趣参加摇奖玩。有一道小题大家一时回答不出来，儿子就恍惚想起一本小册子上好像提到过那方面的知识。现在那道小题早被大家“集思广益”出来了。儿子心说，妈呀妈，你可真有意思……可是，他看见了母亲的眼神，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嘴半张着，正在等待着回答，心中揣着忐忑。
儿子便作出很兴奋的样子：“妈！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这些资料，我正用得着呢！”
母亲的眼里立刻放出光来：“真的？”
“可不是嘛！妈，看把你累的，快躺下歇歇。”
母亲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儿子望着母亲那散乱的白发，那满脸皱纹里闪着的带灰尘的汗滴，鼻子酸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