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个梦，能与漂亮女孩谈情说爱，但不要见面，因为见了面她会说：“哇塞！真是一只癞蛤蟆！”我的长相实在是不过关，眼、鼻、嘴，热热闹闹地凑合在一起后，便自顾自地失去了章法。怨爹妈吧，细细端详，他们比我也强不了多少。唯一可恨的是，我成了他们劣质特色的有机组合了。
情书也是不敢写的，练习了十几年，写出来的字，该长的地方短了，该短的地方又长了，只是比蜘蛛爬的纹路多了些阳刚之气。大四那年，给一家儿童文艺杂志投稿，我在信中很抱歉地说：“我都上了四年级了，字写得还这样难看，将来怎样走向社会啊！”那位好心的编辑回了信，“小同学，不要泄气，四年级小学生能写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日，一位知心朋友向我推荐了“伊妹儿”，说它可以根治我的心病。我一看就立刻动了心，甚至有些心花怒放了，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通过网络传送信件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见不到面，不知对方美丑，防止了以貌取人；传输过去的文字一律美观潇洒，不必担心“蜘蛛爬”影响心情。只要是脸皮厚，再加上有花言巧语的伎俩，骗个美女没商量。捣弄文字是我的长项，我马上决定，上网。继而，又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但转念又一想，上帝安排我做人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趁我不注意“哧溜”一下子给安上这副尊容。行他不仁，就行我不义。
朋友说，捞网友跟捞鱼一样，要全面撒大网，重点逮肥鱼。为了尽可能多地把网友吸引过来，尤其是女性网友，起一个好的网上名字很关键。经过我们反复斟酌，一致认为：取一个在女人看来像男人又像女人，在男人看来多半认为是女人的名字，是最恰当不过了。于是乎，“肖冰”就堂而皇之地登上电脑屏幕。
这一招还真灵，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有十几个网友跟我套上了近乎。有哼哼唧唧缠缠绵绵的大老爷们儿；也有故作天真，说起话来一看就知道阅历非浅的大老娘们儿；更多的则是那些冲着这个潇洒名字而来的少男少女们。尤其是那些大老爷们儿，我扮成纯情少女与他们交往一段时间后，想推都推不开了。他们尽说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朋友说，这是中国男人的通病——死磨硬泡，铁棒磨针。后来我干脆告诉他们，我跟他们一样都是男性，他们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为此我偷着乐了小半天。
经过反复筛选，我终于确定了两条“肥鱼”作为我消除寂寞的固定聊天网友。一个叫美倩，另一个叫雨虹。这两个名字无论怎么品味都给人一种美感，反正也见不着面，就尽量发挥自己的想象吧，把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面容，暂时给她们安上吧。虽然这有点儿自欺欺人之感，但美梦有时也很令人感动。
朋友没有想到自己出的馊主意，竟使我的“生意”这样火爆，颇有几分妒意。他常常在我耳边唠叨，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了安慰他那不平衡的心理，我说，见一面分一半吧。我把雨虹赏赐给他，自己开始专心致志地经营这个美倩了。
美倩说，其实她长得很丑，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半个月都忘不了的，而是属于让人看了一眼半个月都不想再看的那种。她起了一个很美的名字是想博得更多男士能光顾她的网址。她是在骗我呢！
我说，咱们彼此彼此，我也跟你一样。网上聊天就是给那些想吹牛又怕丢脸的人准备的。这东西可以治精神抑郁症。
她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兰兰帮她走出了生命的“黑洞”。而最近兰兰因做美容手术失败后，自杀了。一个曾挽救别人的人，却无法挽救自己。丑对女人来说是致命的悲哀，她也因丑容时时想到死。
我说，凑合着活吧，没有我们的陪衬，那些长得美的人也该感到活着没意思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岂不很残忍吗？也让上帝枉费心机了，到了阴曹地府，上帝这个老爷子也还会给我们穿小鞋的。再者说，丑人死了我一个，还有千万个，除非把相貌不及格的人都统统消灭掉，我想这样亏本的生意上帝是不会干的。烦恼时，不如骂一句，上帝太偏心眼了，生个孩子没屁眼，比我还丑八倍。
她很快传给我一个咧嘴笑的弥勒佛像，说，你这个人很逗，看得很开，一定能长命百岁的。但她还是觉得苦闷多，寂寞多，烦恼多，快乐少少！
我说，愚兄送给你一剂良药，吃要多，睡要多，瞎琢磨要少少，有话要多多跟我说（这当然是我的私心了）。
她果然很听话，陆续说出了她的身世。她的老家住在一个小县城，父亲长得很英俊，母亲却相貌平平。年轻时，父亲是看中了姥爷的权势才娶的母亲，那时姥爷是个很有实权的人物。在姥爷的提拔下，父亲混上一个小官。姥爷退休了，父亲却官运亨通了。从她记事时候起，父亲就瞧不起母亲，俩人吵架已成寻常之事。她就是在父母的吵闹声中长大的。后来，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并很少回家。父亲提出离婚，母亲死活不离，她发誓一定要拖垮父亲。随着她年龄的增大，父母都非常疼爱她。
我想，婚姻对于长相好的人，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这一招相传了几千年，而且是经久不衰，百般灵验。是喜哉，是悲哉，还是呜呼哀哉。
她高中毕业以后，看不惯家里这种名存实亡的情况，赌气跑到城里打工了。如今已有三年多了。在打工期间，她经常受到男人们骚扰。有一次，她在路上遇到几个小混混的拦截，幸亏她原来的男友杰出现了，并奋力解救了她。杰是一个小老板，长得还不错。在杰的关照下，她过了一段舒心平静的日子。杰很会疼人，对她也舍得花钱，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她将自己交给了杰。当时，她真的很爱杰，并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我暗自思量，英雄救美，缔结良缘者，常见；英雄救丑，成为生死情恋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最近她发现一件让她吃惊的事。原来杰背着她在外面又搞别的女人，其实杰早已是有妇之夫了。她赌气离开了杰，重新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好男人，男人都花心、贪心、诡计多端。她怕我产生误会，特别注明，不包括我。
我告诉她其实我也很花心，但不卑鄙，只是到现在还未遇上花心的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突然提出希望我们能见一面。她就住在离我不远的海滨城市。我起初还很犹豫，怕我这副尊容，见了面她会后悔的。朋友则说，不见白不见，反正也搭不上啥。这次告吹了，再捞下一个。他也正谋划着与那个雨虹见面呢。
不久，我又收到她急切的来信。特别注明，一定要来一趟。我说：“见了面，怕你后悔半辈子。”
她说：“省得一辈子后悔。”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见到了美倩。这哪是一个丑女，而是一位相当秀美的女孩。那后悔劲就别提了，本来说好了，就把这当成一场梦，干吗，非得让它醒来？悲剧又要提前开始了。我走到她身边结结巴巴地说：“你就是美倩吧，我是肖冰的……朋友。”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我赶紧补充说：“我们俩的关系很铁，比一个人还一个人。”她忍不住轻笑一下，“说话的语气还真像。”我说：“不像，才怪了呢。”
她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猛然说：“太棒了，你这个样子最合适，从哪个角度看都找不出一块顺眼的地方来。”原来她母亲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之后，逼着她一定要带回去看看。她怕母亲伤心，不想把被骗的事让妈妈知道，想找个替头，最好是妈妈一看就相不中的替头。没想到丑人自有丑人的妙用，假办一回漂亮女孩的男朋友，也是件快事。我说：“愿效犬马之劳，只要管吃管喝就行啊。”
经过她父母的轮番审阅后，美倩悄悄地告诉我，坏了，他们都没意见。原来她母亲觉得男人长得好容易花心，她本身就是前车之鉴；她父亲本身不务正业，却不希望找一个不务正业的女婿。像我这样不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最保险。他们一致认为，我这个人除了长得不怎么样之外，别的还都可以。
回来的路上，美倩一言不发。我却有些幸灾乐祸了。为了逗她开心，我说：“别没精打采的，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死缠着你的。”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
我接着说：“要不，下次你编个理由，说我心脏病突发而亡，或者是遇上车祸终身残了。我也可以给你父母留一封遗信，只要不说我被别的女人勾引跑了，他们什么都会相信。”
美倩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干吗说得那么悲壮，其实，你这个人心眼挺好的。”
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次得到漂亮女人这样夸奖，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一不小心把实话都抖搂出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肖冰，刚见到你时，怕给你留下遗憾，才临时编出了谎话。我始终都希望能与一位漂亮女生交往，只可惜，凭我这副尊容，在现实生活的圈子里，没有一个漂亮女人愿意用正眼看我。可我还是贼心不死，才出此下策的，请原谅。”
她默默地看着我说：“我也早就预感到了，几次想问你，只是不好开口。”她又叹了一口气，“表面上的般配未必生活得就很幸福，人又何必生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呢？我父母一辈子都很少有共同语言，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们却惊人地一致，我想他们看得没有错。”
我瞪大眼睛说：“开玩笑，我跟你相差太悬殊，不行啊。”
她笑着把头靠在我肩头上说：“三十年后，看上去都大致差不多！”
临下车之前，我听到坐在我们后面的两个中年妇女悄悄地说：“这小两口还挺对劲，真是一朵鲜花插在……”
从那座海滨城市返回不久，我的那位朋友也会雨虹回来了，他一见面就说：“我找到了一个跟你般配的嫂子了。那个女孩不但长相砸锅，而且三围消失了，真正地成了三围一体化了。”
我说：“太晚了，来生再换吧。”
朋友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别人的剩货没有好东西。下次若再有这样的机会，得抓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