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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金沙江畔两狐斗

康熙年间,昭通总兵信永善追随吴三桂造反。信永善才智一般,倒是他的幕僚张思秀深谙兵法,又足智多谋,为信永善出谋划策,甚至亲自指挥军队,打过很多胜仗,闯出了名声。张思秀长得矮小而白皙,人称“白狐”,体形似妇人,连说话都尖声尖气的,体质纤弱,然而他是昭通、楚雄、叙永、戎州一带黑道的领袖,深受绿林尊敬。

三藩之乱的第二年,清朝任命的四川守备尹泰杰率领六万大军于川南蔡家坝一带和信永善的军队对垒。尹泰杰精明狡猾,留着六寸来长的胡子,人称“长尾狐”。当时信永善兵援泸州,蔡家坝金沙江南岸只有张思秀率领的三千人,这三千人见到对面雄兵遮天蔽日,纷纷丢盔弃甲逃窜。尹泰杰深知张思秀诡计多端,只派了五千人渡过金沙江以探看虚实。这五千人数百条船,摆成一个三角形,像利剑一样刺向对岸。三角形的外围是马,中间才是人,这是为了防止敌方的箭阵。他每隔两个时辰渡江五千人,以便前军遭遇不测时能够接应,两天过去了,清军已经深入五六十里,依然没有见到叛军的影子,尹泰杰这才相信张思秀确实逃走了,因此率领中军渡了过去,在太平镇一带分东、南、西、北、中五营驻扎,东南西北四营每隔半个时辰就派出一次信使和中军营联络,报告敌情。奇怪的是清军根本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到处不设防,尹泰杰因此心中疑惑,按兵不动。

两天以后,清军粮草没有按时到达,尹泰杰情知不妙,急令退军,来到金沙江边,只见对岸飞箭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地射过江来,清军前队人仰马翻,中箭者不计其数,人心惶急,就像潮水倒灌一样往后退,尹泰杰无可奈何,只好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原来张思秀有意让出了太平镇一带地方,带领他的三千人马翻过莲花山,从绥江镇渡过了金沙江。绥江镇对面是老君山,这里素来没有人居住,而且山势险恶,没有清军防守,张思秀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们翻越老君山,乘夜急行军五十里,袭击了守备空虚的蔡家坝营寨,截留了尹泰杰的粮草辎重,所以他们用的箭都是清军的。尹泰杰哪里能想得到张思秀的军队能在短短两天之内连翻两座鸟都飞不过的大山断了他的后路!纵然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军曹,也慌了手脚,因为兵士无粮,饿则生乱啊。深思熟虑之后,他认为张思秀的三千军马绝对不敢和自己硬碰,因此放弃了对金沙江岸的防守,派两万军士寻找出路。可是他们不熟悉地形,在崇山峻岭之间胡乱奔走,像无头苍蝇一样瞎走到了水富城下,无路可走,只好强攻水富。清兵伤亡一万余人,三天之后攻下了水富县城,获得了很多粮草,清军军心稳定下来了,然后从水富渡江攻克了楼东,绕开张思秀打通了另一条通道,形成了表面上两军互不相扰的局面。

其时,信永善大军在泸州战场上脱不开身,因此此后尹泰杰并没有遇到强敌,战事松懈。尹泰杰是个好色之徒,有空闲了,他就带上亲兵去找良家妇女。这天在太平镇附近,他见到一群男男女女从大路上走过来,其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长相清秀,尹泰杰便命亲兵去把她捉过来。这群人见清兵逼过来,立即聚在一起,把那妇女护在核心。清兵围上去动手就抢,没想到被这帮人一个个掼出老远,个个在地上翻滚哀号。不过这帮人也并不要清兵的命,打倒了他们之后继续赶路,丝毫不把尹泰杰这个三品红领子的将官放在眼里。然而这群人活该倒霉,这时候正巧一支六千人的清兵奉了尹泰杰的调动从这里经过,六千人把十来个人围在中心。这伙人毫不示弱,各自拿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厮杀起来,清军倒下一批,又上来一批,从中午一直杀到酉时,死去的清兵到处都是,这帮人也个个筋疲力尽。尹泰杰通过亲兵向他们喊话,让他们交出那女子投降,这帮全身是血的人互相看看,大家齐喝一声,抖开兵器重新投入战斗。尹泰杰皱着眉头,叫清兵散开,远远地形成包围圈,然后挑出几个神箭手向他们放箭。只听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这帮人除了那个女子以外纷纷中箭,有的当场身亡,有的痛苦地翻滚。尹泰杰便令人去捉拿女子,那女子捡起一把刀就往自己的脖子抹去,被一个清兵用箭“当”的一声射掉了刀。几个清兵按住她,她用手抓,用嘴咬,就是不屈服。清兵好容易才把她的手脚绑住,抬回营里。

尹泰杰为了一个女子,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悔之不及。他看上了这女子的刚烈,决定纳她为妾。她对尹泰杰破口大骂,从他的祖宗八代骂到努尔哈赤,尹泰杰拈须微笑,坦然听之,她只得住了口。尹泰杰命人布置了洞房花烛,把这女子抬到床上。尹泰杰走进洞房,见女子看着他,以为她终于屈服了,谁知道他走近床铺的时候,她一个鱼跃扑到他身上,把他扑倒在地。那女子抓住尹泰杰的头发,张口就咬他的喉咙,尹泰杰一边躲闪一边叫喊,他的亲兵拥进来,重新制服了女人。尹泰杰的下巴被咬得鲜血淋漓,头发也被拔掉了不少,他总算恼羞成怒了,喝令亲兵剥去这个女人的衣服。亲兵有的按住手脚,有的就撕扯衣服,然而脱光了衣服之后,个个目瞪口呆:这是一个男人!

不用说,这就是男扮女装的张思秀了。原来他在蔡家坝整日严阵以待,就等着尹泰杰强渡金沙江的时候痛击他一顿,谁知道尹泰杰连江防都拆掉了,一去再无消息,他到底沉不住气,在黑夜里只身南渡,找了太平镇附近的几个绿林好手,一起探看尹泰杰的兵阵布局,以揣测他的进退意图。因为这一带崇山峻岭,消息非常封闭,尹泰杰又善于声东击西,张思秀还不知道他已经攻下了水富。张思秀经常装扮成女人在清军附近侦察,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容貌落入了尹泰杰的手中。

尹泰杰很快查明了张思秀的真实身份,把他关进大牢,准备择日处斩。张思秀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在牢狱中并没有灰心丧气。这天,一个狱卒来给他送饭,他叫住了狱卒问了一句话,听出了他的口音,便说:“你是山东人吧,你们的尹泰杰军门也是山东人吗?”

“不,他是满洲人。”

“你是汉人,却帮助满洲人打仗呀!山东、河南、江南的大片富庶土地,都是我们汉人开垦出来的,现在被满洲人占领了,由我们汉人交租税来供养他们。他们马蹄踏过的土地,埋葬着我们的祖先,他们枕席边挣扎的侍女,是我们的姐妹,他们剃掉了我们从母亲身上带来的头发,他们把我们像奴隶一样使唤和杀戮,你还帮助他们打我们汉人,你的良心哪里去了?”

狱卒听了无话可说,只好默然。张思秀滔滔不绝,从苏武牧羊讲到岳飞抗金,从文天祥讲到史可法,硬是说得狱卒痛哭流涕,答应救他出去。但是狱卒不可能立即带他越狱,因为外面还有几重岗哨,张思秀叫他捎个信给莲花山上的道士邱同强,让他组织人马来劫狱。狱卒答应了,第二天便换了便装,悄悄离开了兵营。在当时清兵中经常有人开小差,所以狱卒的出走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张思秀一直盼着邱同强带人来劫狱,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五天以后,尹泰杰命人搭起刑台,准备处斩张思秀,张思秀才彻底绝望了。谁知道这时候出了一点小事情,随军刽子手生病了,起不了床,有一个长着张飞胡的大汉自愿来充当刽子手,监斩官应允了。午时三刻,刽子手接过监斩官递给的一碗酒喝了,抱着虎头大刀走上行刑台,挥刀就往张思秀砍去。张思秀这时候已经吓得半晕了。然而他这一刀并没有砍张思秀的脖子,而是刚好挑断了绑着他双手的绳索。只见刽子手第二次挥刀,斩断了张思秀的脚镣,然后一把抱住张思秀,跳下台来就往外跑。

清兵个个被眼前的情景弄得目瞪口呆。还是在营门口观刑的尹泰杰反应快,他站起来手臂一挥,叫声“追”,那些骑马站在外围的清兵纷纷赶去,不几步就挡住了刽子手的去路。只见刽子手一手夹住张思秀,一手挥起虎头大刀,东一下,西一下,不慌不忙应战,清兵一个个身首分离,跌下马来。刽子手跳上一匹马,拨转马头,“嘚嘚嘚”地跑出了包围圈。清军万箭齐发,刽子手根本不回头,只把大刀拿到身后挥舞,箭都被击落在地上。两人一马在前,千军万马在后,一直跑到金沙江边,清军队里忽然轰隆声响起,一时间只见硝烟滚滚,尘沙弥漫,原来预先埋好的火药被踩发了。火药威力并不大,但是其中大部分是跳到空中燃烧的,清军被烧得哭爹叫娘,直往后退,又和后面的人马撞在一起,纠缠不开,因此他们的追赶被阻住了。

这个刽子手其实就是邱同强,不过他为了防止被认出来,穿上了一套清兵衣服,并戴了一张画有张飞胡子的面具。他把营救张思秀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切也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他来到金沙江边的时候,接应的小舟已经划了出来,他夹着张思秀直接从马背上跳到了船上,船夫飞快地往对岸划去。然而,当他查看张思秀的时候惊呆了:他把张思秀夹在腋下的时候,用力过猛,竟然把他夹死了。邱同强站起来摇摇头,长叹一声,跳水而亡。

尹泰杰和张思秀两狐争斗,尹泰杰笑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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