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仇家恨
1937年10月26日,日军进入武汉城。
在汉口的黎家巷子有一个泥水匠,名叫陈多寿,他和妻子以及一儿一女一起生活。日军挨家挨户烧杀抢掠的时候,陈多寿正在垒灶头,情急之下,让儿子陈正强躲进新灶头的空膛里,把盖盖上,并叫他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出来,也不能出声。
陈正强刚躲进去,日军就进来了。他只听到外面一片吵嚷,紧接着惨叫声接连响起,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小了,他才敢慢慢揭开锅盖看。这一看,他心胆俱裂:他的父母和姐姐都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陈多寿听到陈正强的惊叫,歪过头来,说了一句:“要报仇!”便死去了。
陈正强毫无意识地哇哇叫着,跳出了灶头,冲出门去。外面到处震天动地的哭声让他清醒了一些。他不禁号啕大哭。但是他不敢回家,哭了半天,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来到一幢两层楼的房屋前,看见里面没人,走了进去,爬上了楼。这幢楼被飞机扔下的炸弹击中过,房顶和楼面都有一个大洞,但靠墙的地方还可以藏人。陈正强就藏在了里面,他因为饥饿、劳累和悲伤,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很快睡了过去。
不久,陈正强被一阵叫喊声惊醒。叫喊声来自楼下,听不懂,陈正强明白那是日本人。他吓坏了,如果日本人上楼来,一定会打死他。怎么办呢?他看到自己身边有一张铁制的圆盘锯片,连忙捏住边缘拿了起来。不一会儿,戴军帽的日本鬼子从楼梯口探出头来,一转眼便看到了陈正强,急忙举起步枪,向他瞄准。陈正强什么也没想,拿起锯片使尽全身力气扔了过去,鬼子没有认出锯片来,吓了个目瞪口呆,伸出一只手来挡,却被锯齿切进了肉里,他大叫一声,向后一仰,跌了下去。
陈正强不知道那个鬼子是不是死了,他也不敢下去看,直到黑夜降临,街上没有什么动静了,他才下楼来,那个日本鬼子的尸体还四仰八叉躺着。原来锯片比他先落地,他的后脑勺刚好跌到滚动的锯片上,头部被切开了半边。陈正强双腿颤抖,不敢出门,但又必须走出去,要不其他日本鬼子来了发现了尸体,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了。他把日本鬼子的步枪拿了起来,又解下他的子弹带在身上,这样似乎胆壮一些了,走到门口探头看看外面没人,才走了出去。
可是应该去哪里呢?陈正强毫无目的。他很饿,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食物,只有在城郊,那次他从燕家坝经过的时候,看到有一片红苕地,现在红苕已经收获,但应该会残留一些细筋杂碎和没有发现的红苕。
陈正强向燕家坝走去,一路上遇到好几拨巡夜的日本鬼子,他东躲西藏,却都没有被发现,到了灯火通明的城门口却傻了眼,原来日军已经布置了关卡,三十多个鬼子把出口牢牢把守住了。
陈正强赶紧闪进暗中,顺着城墙根儿往下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棵树下,见树上有一根晾衣服用的竹竿,他把步枪背在身上,爬上树,拿起竹竿撑在地上,借着竹竿跳了出去。竹竿“啪”的一声在城墙上折断了,陈正强也摔落在地上,疼得他半天爬不起来。不过好在他已经出城了。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跑到燕家坝的那一块红苕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些指头粗的红苕,一边擦干净泥巴吃了下去一边继续找。
之后,陈正强走进旁边的一个村庄,靠着一堵墙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被公鸡的鸣叫声惊醒,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听到一声枪响。他吃了一惊,从墙角转过来,探出头一看,一个日本兵正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往屋里拽。姑娘不从,猛一下子挣脱了就跑,鬼子火了,抬起枪放了一枪,姑娘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又挣扎着想爬起来,鬼子重新拿起枪瞄准。
陈正强愤怒了。他什么也没想,举起步枪对着鬼子的脑袋就是一枪,只听“啪”的一声,鬼子脑袋上血光飞溅,随即栽倒在地。陈正强跑过去,扶起那个姑娘,发现她并没有受伤,原来刚才鬼子打偏了,她是被枪声吓软了腿跌倒了。陈正强大声问:“你家在哪里?”
姑娘往一道门一指,哭着说:“我妈妈被打死了!”
陈正强扶着姑娘走进屋去,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倒在地上,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人已经死了。陈正强想起自己家人的惨死,恨得牙关咬得咯咯响。
“我们怎么办啊?”姑娘大哭着说。
陈正强二话没说,拉着姑娘跑出了村子,问:“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的吗?”
“有,”姑娘说,“那边山坡上有一堆玉米秸秆儿。”
姑娘领着陈正强跑到了玉米秸秆儿跟前。原来农民把玉米收获了之后,把秸秆儿砍下来捆成束,很多束堆在一起让太阳晒干了做柴烧。束与束之间有空隙,人可以钻进去。两人进去藏好后,陈正强问:“你叫什么?”
“我叫小红。”
“你爸爸呢?”
“他几天前还在汉口呢,后来撤走了。”
陈正强明白了,小红的爸爸在部队,随军撤走了。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刚走两天,家里已经遭受了飞来横祸!
二、初露锋芒
“正强,你枪法咋那么好?你是军队的吗?”
“我枪法好吗?”陈正强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救我的时候,离得那么远,你一枪正打中鬼子的脑袋。”
小红让他再打一枪试试看,“那边有一棵小树,”她撩开一些玉米叶,阳光透了进来,她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说,“你打一枪,如果打准了就说明你的确是天生的神枪手。”
陈正强探头出去,看看周围没有人,放下心来,把自己用过的那支步枪枪口对准外面,开始瞄准小树,瞄了一会儿,并没有射击,他回过头来,说,爸爸是泥水匠,他自从能走路开始,就跟爸爸去建筑工地,爸爸有心教他手艺作为长大后的生存之道,便让他学习摞砖、吊线,等等,陈正强尤其喜欢吊线,到现在不借助尺子就能画四五十米的平行线,经常被爸爸的工友们夸奖。他已经成了建筑队的一个全劳力了。今天他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吊线时候的眼法,一下子就打中了。
“这么说你是天才。”小红沉思着说,“正强,你枪法那么好,我们去打日本鬼子,给我的妈妈、你的爸爸妈妈和姐姐报仇好不好?”
陈正强已经杀死过两个鬼子,他不再怕了,默默点了点头。他拿起早上死去的那个鬼子的枪递给小红,又把子弹给她,小红都默默接受了,然后说:“我还没有打过枪,你先教我枪法好不好?”
陈正强的所谓枪法,就是泥水工拉线的眼法,这里并没有设备,小红说离这里五公里多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块平地,他们俩便在晚上带着枪去了那里,采集细草绳充作墨线,训练小红的眼力。好几天过去了,小红还不能每一次都精确地瞄准目标,很懊丧。陈正强说:“要是有一支狙击步枪给你就好了,那个有瞄准器,不需要多好的眼力。”
小红问:“瞄准器?是不是圆形的可以看穿的那种?”
陈正强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小红拉着他说,你跟我来。她一边跑一边告诉陈正强,她爸爸就埋了一支那样的步枪,离这里不远。
小红把陈正强领到一处山脚,移开一块大石头,见到一个石罅,里面果然有一支狙击步枪。
小红兴奋得满脸通红,问:“就是这个吧?”
陈正强点点头,告诉小红,用瞄准器的十字心对准敌人的脑袋,就能百发百中。他看见旁边一棵大树上有一只乌鸦,就让小红打下来。小红顿了顿,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把枪管放在石头上,仔细瞄了好一会儿,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乌鸦应声而落,小红收回了枪,回头看着陈正强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陈正强轻声说:“走吧,我们下山吧。”
小红点了点头,两人去采了一些野果吃饱了,走出山林,首先回到了小红家所在的村庄。小红家的房子空空的,连门窗也被人卸走了;她母亲的尸体也不见了,大约是被好心人埋葬了。小红不禁悲从中来,又怕哭声惊动了别人,只好捂着嘴巴抽泣。陈正强想到自己的遭遇,也是泪流满面。
“快!鬼子来了!”陈正强忽然说。
小红止住了哭泣。她顺着陈正强手指的方向从窗洞看过去,果然在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两个鬼子走来。小红立即把背着的步枪取下来,把枪管放在窗口上,开始瞄准。
陈正强也把枪管放在窗台上,“太远了,”他说,“等他们走到电线杆那儿了再打。你打左边那个,我打右边那个,别忘记了。”
小红咬着牙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不再说话,开始瞄准,准星随着两个鬼子的走动而移动。鬼子走到电线杆了,陈正强轻声说:“打。”两枪齐发,一个鬼子倒了下去,另一个鬼子吓得呆了两秒钟,然后哇哇叫着,撒腿就跑。小红吓得脸色惨白,连声叫:“跑了跑了,你的跑了!”陈正强也惊慌了一会儿,然后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移动枪托,瞄准,射击,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鬼子应声而倒。
小红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后怕地说:“为什么会这样?差点跑了一个。”
一议论才知道原来两人错会了“左右”的意思,陈正强说的左右是他们两人的左右,小红想的左右是鬼子的左右,所以瞄到一个人身上去了。
村里人已经察觉了动静,好些人跑出门来围着两个死鬼子看,一时间大家都在议论,喧嚣连天。陈正强和小红则把步枪藏到自己身后,悄悄从围观群众的背后走了。幸好这两个鬼子和上次打死的那个一样,是散兵游勇,没有后续力量,这让两人很顺利地离开了。
“我们去哪里?”小红问。
“进城去,那里鬼子多。”
“嗯,我跟着你!”
两人走出村庄,专拣有草树的地方一边躲藏一边行走。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听见汽车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通往小红家村庄的公路上,六七辆汽车、摩托车装着鬼子官兵往村庄奔去。
“天呐!鬼子们来报复了!正强怎么办呢?我们回去跟他们拼了!”小红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夺眶而出。
陈正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不能回去。我们只有两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是我怕死,我们要留下来消灭更多的鬼子。”
“可是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小红号啕大哭。
陈正强按住她的脊背,两人一起趴在泥地上大哭,用哭声来掩盖身后村民们的呼号呐喊和村庄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入夜了,村庄的大火还没有熄灭,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陈正强和小红对着火光跪下来叩头……
三、同仇敌忾
深夜,两人来到了城边,用步枪的刺刀在城墙根儿下挖了一个洞,进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快天明了。他们到一家没有人的房子的楼上藏了起来,一个人睡觉,另一个人持枪通过屋檐下的缝隙察看外面的动静。到了晚上,他们才下楼来,准备找点吃的,还没有走多远,忽然前面电筒光闪烁,一队巡夜的鬼子过来了。
“我们把他们干掉!”陈正强说。
“可是他们七八个人呢。”
“没关系,你听我的。”陈正强说,他吩咐小红走进旁边的空房子,“等鬼子走过了你再打,你打后面的,我打前面的。打一枪换一个位置。”他说。
小红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然后寻找可以察看外面的窗口。好在这间房子有两个窗户,还有一道后门。然后,她端起枪在前面的窗口等候着。
陈正强跑了一段路,迅速穿过街道,在对面找了一间空房子钻了进去。这间房子有两层楼,他来到楼上,找了一个窗户,放好了枪瞄准前面的第二个人。等到日本人的队伍走到他和小红之间的时候,他“啪”地放了一枪,第二个鬼子应声而倒,后面的鬼子立即大乱,抢上前去看倒下的鬼子,看到脑门上的枪伤,立即惊叫起来。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鬼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还在继续往前走。陈正强瞄准了他,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鬼子们睁眼到处看。有一个人看向小红这边的时候,小红也已经瞄准了他,她沉着冷静地射出一枪,那个鬼子双手舞了两个圆圈,很不情愿地倒地死了。这时候,一个鬼子叫了一声,剩下的五个鬼子立即取下枪卧在地上寻找子弹的来源,但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小红换了一个窗口,但是敌人位置太低,她瞄不准脑袋,想了想,从后门闪了出去,从屋后悄悄向鬼子挪近。陈正强也下了楼,他那个方向正是路灯光线射出的方向,即使鬼子趴在地上,他也能看清楚。他瞄准了一个打死了,鬼子立即弄明白了子弹的来源,三支步枪一起射了过来。
鬼子和陈正强、小红一样,用的都是三八式步枪,打完一发子弹之后需要拉一下枪栓才能弹出弹壳装上新子弹。陈正强趁着他们拉枪栓的间隙从侧面一个窗户跳了出去,刚刚跑开,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刚才那栋房子已经炸开了,一会儿就被熊熊烈火吞没了。原来是四个鬼子中没有射击的那一个解下手榴弹扔了过去。
陈正强感觉非常庆幸。他看到身后有个井口,就钻了进去。
而此时鬼子已经确定了陈正强的大致方向,正在一边以一个菱形的阵形匍匐前进,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枪。忽然间,菱形的最后那个角上的鬼子哇哇大叫起来。
其余三个鬼子回过头来看。其中一个一挥手,另外两个停止了前进,但依然趴在地上警惕地寻找着目标,挥手的那个则爬过来,查看受伤鬼子的伤势。
这个鬼子是被小红打伤的。小红走出那间房子后,沿着鬼子的方向从屋后走到了跟他们平行的地方,她走进一条黑暗的胡同,因为没有依托,便只好双手端着枪瞄准打了一枪,子弹从鬼子的左脸颊射进去,从右脸颊穿了出来,不足以立即致命,只能让他在地上打滚。那个去看视他的鬼子想要看清伤势,便立起了半个身子,这时候,一颗子弹从他右边的耳门扎了进去,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