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万青山一个人悄悄走上了灵山。灵山上有一座古庙,在月光里显得神秘而又朦胧。万青山一直在想,师傅那没说完的一句话,陶……是指什么呢?当他走到古庙前,望着庙后废弃的土坑时,猛然想起“文革”前他们用的陶土好像就是在庙后取的,莫非是陶土的问题?此刻他心中一亮,快步走下那个土坑,抓了一把土在手上,然后又走到庙前,抓了他们现在用的一把土在手上,两只手不断地揉搓,很快他就感觉到庙后和庙前的陶土显得不一样,庙前的陶土干燥,缺少黏性,庙后的陶土自然黏性很强,土质也好。看来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出在用土上了。
第二天在办公室,万青山把从灵山上带回的两把陶土给徐天喜和吴正明看了,然后说:“师傅没有说完的第三句话,很有可能就是指陶土,你们还记得吧,‘文革’前我们就是用庙后的陶土。”徐天喜说:“不错,是那么回事。老万,我们再取庙后的陶土烧一窑。”吴正明说:“可是我们账上也没有钱了,买松枝和釉彩要几万块钱呢。”正在这时,只见曹跃进神气活现地走了进来。
万青山说:“你真是稀客,怎么到我们这个小作坊来了。”
曹跃进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当然是有事了。”
万青山为他泡了一杯茶,等待他的下文。
曹跃进品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听说你们烧了两窑废品,我就想来帮帮你们。”
徐天喜说:“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关心。”
曹跃进说:“话不能那样说,怎么说以前我也是你们的厂长。”
吴正明说:“只怕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万青山说:“说说你的条件吧,你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曹跃进洋洋自得地说:“我知道,出了两窑废品,你们的资金一定很紧张,我想给你们注入一笔资金,当然得由我来出任厂长。”
徐天喜说:“别做梦了,你还是哪里好到哪里去。”吴正明也紧跟着说:“我们都知道,你当厂长时捞了不少油水,所以才把一个好端端的工厂搞垮了。你那个钱是臭钱,没人愿意要。”
曹跃进见话不投机,灰溜溜地站起来说:“好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曹跃进自认为胸有成竹,他在得知万青山领头办工艺厂时,就想到万青山可能要找葛传世,便用重金买通了葛传世的儿子,让他回家拿来了那本他父亲用一生心血积累的制陶工艺经验。
曹跃进走后,万青山说:“资金的问题还是我来想办法吧。”吴正明说:“老万,你家里也不富裕,儿子还在上大学,哪里能拿出几万块钱呢。”万青山说:“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安排工人上班,取庙后的陶土,我去筹钱。”说完就走了出去。
徐天喜一想不对,老万哪里有钱,莫非他要把房子做抵押贷款?便和吴正明商量,还是发动工人大家想办法,不能让老万一个人担这么大的风险。
万青山回到家,就和妻子月英商量用房子做抵押去贷款。月英说:“青山,我不是不相信你,要是再烧一窑废品,我们住哪呢?”万青山说:“真是那样,我们就住到工棚里去。月英,我不能对不起那些跟着我的工人。”月英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取出房产证和土地证递给万青山。
万青山拿着房产证和土地证刚走出门,只见徐天喜和吴正明带着几十名工人站在他家的院子里,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沓钱。万青山莫名其妙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徐天喜说:“老万,我和吴正明商量了,每个人出一千或两千,凑起来也就够了,你把房产证和土地证还是让嫂子收起来吧。”万青山又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对大家说:“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老万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们的产品烧出来!”
吸取上两次的失败经验,这次陶土全部是从庙后取回来的,虽然成本增加了,但是陶土的质量明显比上次好得多。釉彩也全部用土料,制坯的时候虽然不太好看,但也许烧出来的效果就不一样了。都是老工人,一点就会。
三天烧完,再一次开窑。万青山和全体工人紧张地等待产品出窑。此刻万青山的心情十分复杂,要是这一窑再烧不成功,他就真的要把房屋抵押贷款,还清工人的集资,另想出路了。徐天喜和吴正明站在他身旁,他们怕万一失败,万青山经受不了打击,准备随时安慰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窑门打开,搬运工把第一批产品运出来时,全体工人眼睛一亮,那古朴的色彩,原始的风格,浑然天成,恰到好处。工人们一阵欢呼,我们成功了!这哪里是工艺陶瓷,对于这些饱经患难的陶工来说,这就是金山银山!万青山面对着成功的产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跪到龙窑前,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不过那是幸福的泪水。随即他大声吼着:“龙窑啊龙窑,你终于没有辜负我们这些烧窑人!”徐天喜和吴正明也紧跟着跪在龙窑前,激动得热泪盈眶。全体工人见三个领头人向龙窑拜谢,也都刷地跪下来,含着眼泪说:“龙窑啊龙窑,你就是我们的生命窑!”
这些古朴而又独特的工艺陶瓷产品一投放市场,很快受到客户的喜爱,在上海、在广州、厦门,货一到就被抢购一空。但是万青山并没有满足,他和徐天喜、吴正明商量在原有产品的基础上,再创新几种产品,根据市场需求,不断扩大生产规模。
正当他们的产品走俏国际市场的时候,曹跃进办的宁阳工艺陶瓷厂却出事了。
四
曹跃进自那天从灵山工艺陶器厂回去后,越想越气,他在心里发誓说,万青山,别看你现在有几十个工人支持,我非把你整垮不可!我就不信有钱买不到鬼推磨!于是他就办了一个宁阳工艺陶瓷厂,招工启事上明确写着,凡来宁阳工艺陶瓷厂干活的工人,月薪不少于八百元,熟练工人一千元至一千五百元。他企图用高薪把万青山的工人拉过来,可是他失望了,高薪也没招到几个熟练工人。他的工厂开工后,接连烧了两窑废品,眼看投资的十几万就要打水漂,无可奈何,他只好再一次来到灵山工艺陶器厂,向万青山求救。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了上一次的傲气,而是像一个乞讨的乞丐。听了他的叙述,万青山心里很矛盾,想着他在“文革”期间和当厂长时干的那些坏事,想着他打在自己腰上的那一棒子,真不愿帮他,但他毕竟也是工人出身,何况宁阳工艺陶瓷厂也还有几十名工人要生存,于是就说:“你们的产品很可能是用土和上釉彩出了问题,这样吧,明天我就过去帮你几天忙,负责把你的第三窑烧好。”
曹跃进感激地说:“老万,你就一点不记恨我吗?难道你忘了我打过你一棒子吗?”
万青山叹口气说:“哎,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记恨的,何况我们以前都是和泥巴打交道的工人。我知道你在‘文革’中做过对不起师傅的事,但那时你也很年轻,是被人利用。至于个人之间的恩怨,我也不愿意多想了。”
一席话说得曹跃进无地自容。他临走时泪汪汪地说:“老万,这次全靠你帮我一把了,明天我在厂里等你。”
万青山说:“放心吧,我一定去。”
在万青山的指导下,曹跃进第三窑也烧出了合格的产品。望着那些充满原始气味的龙缸、水鼓和古花盆,曹跃进兴奋得脸上发光,他在心里想:原来就这么简单,和你万青山竞争我有把握了。他拿出三千块钱说:“老万,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万青山皱皱眉头把钱挡回去说:“老曹,如果是为了钱,我是不会来的。希望你以后领着工人好好干。”说完就离开了。
曹跃进望着他的背影想,真是个傻帽儿,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有了合格的产品,曹跃进胆气足了,正当他要派人去销售这批产品时,来了一个客商。来人很有派头,坐着宝马车,一副大款的模样。他一见到曹跃就问:“你是曹厂长吗?”曹跃进说:“我是,请问你是?”来人递给他一张名片说:“我是上海宏远公司的经理,听说你们的工艺陶器比灵山陶器厂烧得好,想经销你们的产品。”曹跃进一听喜出望外,连忙说:“那当然,我们的产品是过硬的。”他把名片仔细看了看说:“原来是张经理,你看怎么个经销法?”张经理说:“这好办,把你们的合格产品全部装好运到上海,签好合同我就先把资金付给你。”曹跃进激动地说:“好,今天我就装车。”
曹跃进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把价值二十多万的产品运到上海张经理指定的仓库后,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张经理这个人了,仓库的货一夜之间也不知去向,原来是张经理临时租用了三天的仓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次他彻底栽了。
回来后已经破产的曹跃进只好再次找到万青山,万青山叹口气说:“那个张经理也找过我们,但是我们拒绝了他。天上不会掉馅饼,哪会有那么好的事?”曹跃进说:“我现在已是身无分文,你还愿意帮我吗?”万青山说:“你就先从我们这里借十万块吧,但是一定要吸取教训。”曹跃进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猛地从口袋里拿出葛传世的笔记本,递给万青山说:“老万,这是师傅心血的结晶,我不配享有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算是我对师傅的忏悔。”
万青山说:“这,这不妥当吧。”
曹跃进叹口气说:“这本来就是师傅留给你的,我见你领头办厂,就想到你可能要去找师傅,便抢先一步让他儿子将其卖给了我。你知道我对生产工艺一窍不通,照着师傅写的去做,还是烧出了废品。何况师傅笔记本中写的要点我也不懂,老万,你就别推辞了。”
万青山见他说得诚恳,这才接过来,抚摸着笔记本说:“老曹,我们都已年过半百,来日不多了。希望我们能真正把师傅的工艺继承下来,做好我们的产品,让龙窑再创辉煌。”
曹跃进一把抱住万青山说:“老万,我的好兄弟,你就领着我们一起干吧,我这个厂就是你的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