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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2)

“坐下,”她转身把工具箱抱出来,“不满意我给你洗干净,保证分文不收。”

她的目光敛聚在那双肉嘟嘟的手上,指头根部几个深深的肉窝是凌筱印象最为深刻的。然后她把目光往上移到指端,配合着她华贵的穿衣风格和她喜欢的颜色,指甲上绘着一只仿佛要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那天收工后,中年妇女惊得合不拢嘴,每块指甲上的蝴蝶形态不一。

“这很容易。”凌筱语气轻松地说,“而且只值三十块钱。”

“那更贵的是什么样的?”中年妇女问。

“不知道。”她耸耸肩,把整理好的工具箱抱回去,才抽空补充,“按时间长短收费,比如刚才,不算前面的工序,只是绘甲的时间用了二十分钟,那么四十分钟就翻倍,以此类推。”

她原本是想出口气,按时间收费那都是她随口瞎诌的,却没想到几天后中年妇女还会给她带来客户,这会儿她倒是仿佛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般地有口难言。

因为自己一时的吹嘘变得骑虎难下。凌筱面对这些热情而充满期待的面孔,只好硬着头皮说:“各位,上次我没说清楚,这项服务的时间最长是一个小时。”

“行,没问题,我就想看看绘得比她还好是什么样子。”其中一个妇女说。

“那好,您请坐!”凌筱去搬出她的工具箱。

边给客人修指甲,凌筱边寻些话题跟客人闲聊。“您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儿子放暑假回国了,我们一家人打算去海南旅游。”妇女说话时,眼角细致的笑纹轻轻漾开。

一个小时后,她的指甲上被绘出色调柔和的海滩风景,蓝色的海水为底,椰影摇曳。摊出一双手给等待的同伴看,获得的赞叹声让她眼角细致的纹路更深刻了。

“你学过画画吧?”

凌筱脸上的微笑还很热情,眸子的光彩却转为冷淡。小空间里顿时一阵无声的静寂,妇女们都望着陷入沉默的她,若说是沉默,还不如说是她的表情很呆板。

“以前学过。”她猝然又露出一个笑容,迟钝地接过妇女手上的钱,“谢谢!祝您有个愉快的假期!”

送走了客人,老板娘拎着一堆刚采购回来的东西,进门就躲到里间先点了支烟,等她享受够了,才撩起帘子出来。

“还没吃饭吧,赶紧去,这里有我守着。”她对愣坐在沙发上的凌筱说。

“哦——”凌筱回神,拖长了音回应。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到门边时,她又回过身来对着老板娘,神情像是不小心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样懊恼。她的两手交握了分开,又紧紧地交握到一起,反复地握了很多次。那双手终于分开,右手从口袋里掏出150块钱。

“哦,原来是这个。”她神情恍然地说,把钱给老板娘,“这是刚刚的收入。”

“这么多?我好像没离开多久?”老板娘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她的脸。

“来了几个奇怪的客人。”她敷衍说,然后转身往外走。

“凌筱——”老板娘叫住她,“你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工作?”

如她所愿的,凌筱回头,怔怔地把店面环顾了一遍,露出一个微笑,“因为你不跟我签合约。”

规范的社会,一个人的人生被许多不同种类的合约束缚着。

上学时被强迫与老师签下合约,保证上课认真听讲,课后认真温习,不能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工作后自愿签订合约,工作要摆在第一位,即使生病了也要获得另一方的同意后才能休息。

跟朋友签了合约,就代表亳不吝啬地付出真诚,面对背叛要宽容,关心爱护对方是基本义务。

跟爱人签了合约,就不能再爱上别人,即使不爱了,仍要以坚持不渝的精神将这个合约维持下去。

无论是哪种合约,解约的代价都是巨大的,尤其是身心俱惫地维持着那份合约,最终却遭到解约时,人生当中的痛苦就接踵而来。

凌筱这辈子签订的最冒险的一笔合约,就是与言诚的婚姻。当她从前一次痛苦的合约当中解脱出来时,也解除了与自己的所有约定,将灵魂,梦想,爱情和身体一并出卖给了赵言诚。

沈云涛,一个严格按照合同条款执行的人,凌筱与他解约的代价给她造成几乎是倾覆性的毁灭。若说与赵言诚签下合约是她鼓足了最后的勇气,换取的便是往后她的人生中,将不会再出现任何形式的合约。

从车窗里看出去,夜色即将降临的这个城市有种奇异罕见的宁静,那些看起来闹哄哄的灯火因为没有足够黑暗的衬托,在灰色的空气里黯淡地闪闪烁烁。树木、行人、高楼被暮色隐藏起来,车窗外流动的风景仿佛充满了某种未能解读的奥秘。

开车的人若是有足够闲情逸致,就大可以将踩着油门的脚松一松,以优雅缓慢的方式地来欣赏这个悠闲的傍晚。

赵言诚靠着最边上的一条道低速行驶,路的尽头是公司的拐角,错过弯道上的风景以前,他一脚踩下刹车。

他的老婆拉开车门坐进来,把车内看了个遍才满意地说:“还以为车上有个女人呢。”

“在后备箱里。”极力的克制下,他的表情多多少少还是流露出了惊喜,“来接我怎么不打个电话?”

凌筱伸出手去拨开他额前的发,“有谁搞突然袭击还事先通知的?”

“这么说,今天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太好,赶在老婆大人临检以前把情人藏好了。”

“藏后备箱里的吗?那可真省事儿,你就直接把车开去法院吧。”

言诚看着她表现出那一贯正经的表情,嘴很认真朝某个方向呶了呶——也许那个方向屹立着一栋庄严的法院大楼。她仿佛已经坐实了他出轨,要带着证据去起诉离婚一样。

“淘气!”捏了一下她的脸,他不禁大笑。

凌筱捂着鼓起的脸,斜眼瞪他,“笑够了没?笑够了快开车。”

“真去法院啊?”

“看看吧,要是贿赂得我满意,兴许就放你一马了。”

言诚收住笑,像是还在回味余韵一般嘴角愉悦地翘起,浅条深刻、充满男人魅力的脸孔因为这一抹温柔变得更加迷人。

“好,就去吃你最喜欢的鹅肝。”

凌筱的笑容是一种难以找出准确语言来形容的美,至少言诚是这么认为的,他不承认因为凌筱是他妻子才给出最好的评价,起码世上还有个人赞同他的意见。那个人就是沈云涛。

凌筱有一双机敏而漂亮的眸子,平素却总是呈现出对事物刻意的漠视,若是她发自内心地笑了,娇嫩幼滑的脸蛋便散出迷人的光彩,而有幸看到这笑容的人,也会有着被眷顾的愉快。

言诚在她露出这种笑容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虽然事后他常懊悔太不自量力。

法国餐厅幽静典雅的环境并非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泰然自处,相比起浪漫舒缓的音乐,疲惫了一天的言诚更愿意听到能给心脏打上一针强心剂的摇滚乐;较于要绕在舌尖细品的红酒,言诚更钟情于大扎的德国鲜榨啤酒;坐姿中规中矩,连说话都要刻意压低声音的就餐环境对他来说很影响食欲。

况且,他老婆也不喜欢这种环境,就为了一份法国鹅肝,两个人便要屈就在这个昂贵的餐厅里。

好在他的妻子体贴,吃完买单,没有多待一分钟。

“咱们下次别来了,你想吃我给你打包,或者我托朋友弄份新鲜鹅肝,你自己在家做。”他玩笑地说。

“是你自己要来的。”凌筱对着一张僵硬阴沉的面孔两个小时,先前的感动被消磨殆尽,“你想对我好,就选个你自己也快乐的方式。每次都这样,好心办坏事,回头还冲我撒气。”

“我哪儿对你撒气了?”拉开车门的他,手肘支在车顶上“咣咣”撞了两下。

“哦哦!这还不算撒气?你尽管把车当成我吧,砸烂了别心疼,买辆新车可比娶个新的老婆贵。”凌筱狠狠地剜他一眼,自顾坐进车里。

“瞎扯什么?”他也跟着钻进驾驶座,“谁娶新的老婆?”

“谁问谁心里有鬼。”凌筱骤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接通了不吭声的电话,胸口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那样地闷疼着。

“你真是不可理喻。”言诚点了根烟,脸色铁青地把车开出停车场,一路上也再没跟生气的妻子说句话。

到了家楼下,凌筱下车,言诚却坐在车上未动,她弯腰以一种很不客气的眼神询问言诚。

“你先回吧,我还有事。”言诚冷淡地说。

凌筱听到这句,心陡然沉到了谷底,她甚至都忘了要嚣张地摔上车门,只随手一推,车门“咔嚓”一声,并没有关紧。

几秒钟时间,她身后又传来一声麻木而沉重的关门声,像是摔在她的心上。车灯照到她脚下,结婚时他们一同去选购的那辆新车驶过她的身旁,朝她看不到的方向飞速驶离。

“结婚后脾气变得真坏。”她不满地嘀咕一句,望着快要消失的汽车尾灯,她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丢失了,独自在一旁着急。

“为什么偏偏是结婚后变得这么坏?!”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大声质问。

回答她的只有一串幽怨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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