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的队员们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汗水在空气中挥发，加重了空气的湿度。张野努力想加速跟上前一名的步伐，但是，很费劲。
“跟着我的节奏……”旁边的林晨喘着气说道。
张野看了林晨一眼，有些惊讶，“你快跑……别管我……”张野几乎是喊出来的。
林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速度，调整好呼吸。
又一圈……又有几个人赶了上来，超过张野和林晨。
张野还是想加速超过前面的队员，苍白的脸上竟没有汗水了。
“林晨……你他妈的……别管我……”张野喘着气，说话有些急促，“我不需要，不需要……你这是在……侮辱我……你知不知道……”
林晨打断张野的话，“保存体力……”
“滚……你的好意哥儿们心领了……别管我，跑你的……”张野感觉到眼睛里有液体在打转。
二十圈了，最后的五圈……大部分队员都已经开始最后的冲刺。林晨的身后只剩下十来个队员了，对，只有十个了，加上旁边的张野。
“林晨……你听我说……我跑岔气了……刚开始的节奏太快……到后面就跟不上了……我知道这次考核……我是最后的十名了……我也知道……我又要被扣两分……你别管我了，快加速……你不能被扣分……”张野气喘吁吁的，呼吸都很困难，说话更是费劲，但林晨的速度还保持着和他一致。
“没事……让那个‘变态的神经卢’扣……我还有……”林晨想着就算扣分，只要张野跑在自己的前面，那他就是倒数第十一名，自己是倒数第十名，扣分也是扣自己的，林晨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分数可以扣，而张野，再扣就要被淘汰了。林晨不能眼看着身边的队友就这样被淘汰，就这样离开飞豹特勤大队集训队，就这样跟自己的梦想说再见。
这个时候的张野心里也明白，自己再扣两分就要被淘汰了，但是，张野还知道，自己来当兵参加飞豹特勤大队集训，不仅仅是为了不被淘汰，还有比不被淘汰更重要的。
“哥儿们……我……”张野用尽力气想加速，但是，突然，张野栽倒了。
“张野……”林晨没有想到会这样，还来不及停下拉住他，张野就倒地休克了。
林晨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张野。
操场的一角，医务员立即抬着担架跑过来。
又有一名队员超过林晨，林晨还傻傻地看着张野被抬走……
“林晨……你他妈的快跑……”已经超林晨一圈的梁冰和刘然从后面跑过来，两人喘着气大声喊道。
林晨还愣在那里，又有两名队员超过。
“啊……”林晨大喊一声，心里很不爽，很压抑，很不是滋味，转身加速狂奔……
当林晨到达终点后，后面接着有十个人陆续到达终点。
考核完毕，队员们都拖着疲惫的身体，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地回到班里，队员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愿意说话，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边，班级里一片沉默，一种压抑的沉默。
这种沉默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个“变态的神经卢”吹哨集合。
在集训队的楼前，全体队员集合，除了张野。
“报数……”卢队在队列前下口令。
“一……二……三……四十八……四十九……”队列里一个接着一个报数。到四十九号就停住了。
暂停，短时间的暂停。
中午，集训队压抑的气氛还没有散去，尤其是一组的九个人，谁也不愿意说话，尽管从医务室传来话说张野已经没事了。
下午，张野从医务室出来，精神状态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张野回到班里，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班里就他一个人，其他队员都还在室外训练，操场上不时传来训练的喊叫声，张野望着自己标有集训队编号的衣服，不禁捂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好一阵子，张野才恢复常态，哭过之后，心里有种释放后的舒坦。
天渐渐黑了下来，张野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外面的训练快结束了，张野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深呼吸一下。
当队员们回到班里的时候张野正躺在床铺上休息，进来的队员们看到张野收拾好的背包，都一怔。
沉默，一阵沉默。
还是张野先打破僵局，用很轻松的语气说：“我明天就走了，单位过来人接。今晚……我还在这住最后一晚。”
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张野，张野倒不好意思了，起身，“干什么都这样啊……”是的，淘汰就是淘汰，出局就是出局，在这个游戏中，总会有人出局，总会有人淘汰，自身的实力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别弄得这么伤感，有些煽情了啊。”张野看到队员们沉默的脸，又恢复到以前的乐观和贫嘴，“这儿太累了，哥儿们回去休息休息，明年再来……”
张野走到林晨跟前，“林晨，谢谢你！”
林晨正想说话，就被张野制止。
“别说了，再说就不爷们了。很高兴能认识你，真的，我们的大学生士兵……但是哥儿们还是想跟你说句话。”张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认真，“林晨，你是大学生，大学生士兵，这是个起点很高的荣誉，但是，不管你以前是大学生还是小学生，穿上了这身衣服，你就是一个兵，就像你大学毕业了，人家还叫你大学生一样，你当上了兵，我希望你能把这个兵好好地当下去。当好一个兵，好好地珍惜一个兵的荣誉，现在是个兵，以后也是个兵……”张野又笑了笑，“我说得有点乱……不要见笑，我就一个意思，部队需要像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你的优势使得你在部队很受重视，但是，大学生这个名词给你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誉，还有压力，一种有光环的压力。你要跳出这个光环或者用比光环更亮更犀利的目光，去看部队，去看一个兵的位置……”
林晨默默地听着张野说话，“……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别多想……”张野和平时一样，笑着打了林晨胸口一拳，看着一起的队员，“兄弟要走了，你们在这里多保重，坚持到底……”
张野紧紧地把林晨抱住，其他的队员们也紧紧地围过来抱住，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第二天一早，不等部队起床，张野就一个人提起背包，回头看看还在熟睡的队员，转身离去，走出集训队的大楼……
大家起床的时候，看着张野的空铺，都有些失神，但是很快，外面就响起了集合号。
训练，还是训练，几近枯燥麻木的训练。
自从张野第一个被淘汰之后，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集训队集合报数也在慢慢地减少，最后一名从四十八……到四十五……到四十……
这段时间，集训队笼罩着很浓的压抑气氛，这种气氛是到集训队以来慢慢积累起来的，像秋风一阵阵地刮起，到一定的时候，叶子注定要纷纷落地，除了四季不败的常青树。
晚上，训练完回到班里，队员们洗漱后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邓超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尽管白天训练累得喘不过气来，但同样疲惫的其他队员很快就进入梦乡。林晨也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一会儿又轮到要上岗，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直到十二点，林晨上岗，叫岗的梁冰把林晨叫醒后，正要去叫刘然。邓超还是没有睡着，看到梁冰过来叫岗，便示意梁冰别叫刘然了，梁冰有些不明白地看着邓超，邓超干脆起床穿上衣服，好像对着梁冰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让我在飞豹特勤大队再上最后一班岗……”
林晨也穿好衣服，和邓超一起上岗。
两人端着枪，在集训队的大楼门口前上岗，昏黄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有一种荒凉的安静。
邓超来回走着，靠在门厅的台阶坐了下来，林晨看着邓超有些出神地望着夜空，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正想上前说说话，结果这时候邓超先打破沉默。
“五年了，林晨，你知道我为了进飞豹特勤大队准备多长时间了吗？整整五年了……”邓超有些颓废地倚着枪，对林晨说道，“这也是我在飞豹特勤大队集训队待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的分也被扣完了，明天一早我也得走了。”
林晨似懂非懂地看着邓超，没有说话。从进入到集训队的第一天起，每个队员就非常清楚地记着自己的每一次扣分，就像数着在集训队训练的时间一样，到今天，邓超的四十分被扣完，被淘汰。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林晨……真的，现在还是个列兵，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从头再来……”邓超说着说着有些伤感，“还上过大学……大学生士兵，多么耀眼的荣誉……林晨，以前问你为什么上完大学还来当兵，你总是含含糊糊的，今天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是……”林晨被邓超弄得有些迷糊，“邓超班长，我是想上完大学就上班，感觉没劲，就想着上部队来锻炼锻炼……”关于这个问题，并不是林晨含糊，而是在他心里也没有很确切的答案。
“很好，真的很好……选择来当兵，说句心里话，林晨，我其实挺佩服你的……”邓超说的是心里话，邓超来自黑龙江省的一个农村，家里供他念完初中就让他来当兵，邓超登上运兵的火车时就发誓，一定要在部队好好干出名堂来，在新兵训练的时候参加支队的军事比武，他的班长曾跟他说过，在训练上好好下功夫，到时候参加飞豹特勤大队的选拔，争取当上特种兵。当时他还不懂，就问特种兵是干什么的？他的班长笑了笑，然后又很严肃地告诉他，特种兵是兵中的骄傲，是兵王。于是，邓超每天都玩命地训练，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当上特种兵，一直努力到今天。但是现实很残酷，他的梦想再次破碎。
“这没什么……”林晨听邓超这么一说，倒还不好意思了。
“但是林晨，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邓超有些迟疑，但还是决定说出来，“林晨，我欣赏你的不是你还是个列兵就能来到飞豹特勤大队的集训队，而是你上完大学选择来当兵。你知道吗，有时候看到你对参加飞豹特勤大队的集训有些……不在乎，对，是很不在乎，我心里就在想，大学生怎么了？当兵又怎么了？凭什么你们就能上大学？能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学习，只想着个人的成功，个人的进步？凭什么我们来当兵，每天上岗、执勤、训练累得不行……”
林晨想要说话，“你让我把话说完……”邓超接着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对部队有什么样的认识，对来到飞豹特勤大队集训是怎样的态度，但我想告诉你，林晨，飞豹特勤大队是部队的王牌部队，飞豹特勤大队的特战队员是兵王，是兵的最高骄傲……或许你还是个新兵，还没有真正地融入到部队，你对部队的感情还只是在你对大学毕业后就工作的这种生活状态的不满意而选择的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调整和尝试……真的，林晨，我希望你能把参加飞豹特勤大队的集训当作当初你上学的时候想考一个高分数上一个好大学……不管你是上学还是当兵，都是你的生活，你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这都是你的生命历程……你应该融入到部队，用一个真正的兵的思想、兵的态度去追求去付出……”
林晨有些说不出话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当初仅仅是因为不愿意上完大学就上班而来当兵，还是要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实现自己的军旅梦。
“不管你选择一种怎样的生活，你都应该在这种生活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发挥出你的全部才能，要么就不做，做就一定要做最好。因为正是你的选择，才会有这样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就是你的人生……”邓超说到这儿，有些激动，“虽然现在我被集训队淘汰了，或许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你是个训练苗子，读的书也多，你的路还很长，我就是想……想跟你说说，以一个老兵的身份，以一个被淘汰出局的队友身份，我不希望你以后带着后悔离开部队……”
林晨傻傻地听着，很感动，真的很感动，他紧紧地抱住邓超，泪水忍不住流出。
然而，感动过后，林晨的心里很受刺激：自己一直习惯于优秀，习惯于出类拔萃，而来到飞豹特勤大队，怎么自己的态度就变了呢？说是放松，也谈不上放松，说是叛逆，也好像不是……
“因为你的选择，才会有这样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就是你的人生，你不能对一次选择不负责任，而导致对你的人生不负责任……”林晨很清醒地告诉自己，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夜深了，世界又陷入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