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璃没有还嘴。
她的表情冷若冰霜,手垂在身侧,寸步不移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没有下一步打算。
一个步步紧***到郝思嘉门口来质问郝思嘉的女人,被郝思嘉几句话给问住了?
“你后悔吗?”占了上风的郝思嘉扔下手里的抱枕,穿上拖鞋离开沙发,径直向门口快步走。
景立风被她突然的行为弄得措手不及,伸手要抓她却扑空。
郝思嘉越走越快。
今天的郝思嘉太反常,艾琳从离门最近的方向过去拦住她,然而也没能挡住一口气杀到贝璃面前的郝思嘉。
“我不可怜你,也不想怜悯!我希望你像一只臭虫一样被人踩死!”
黑暗的内心活动被暴露在日光下,这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景立风慌张警惕起来。
哪里不对?怎么一下就失控了?
他追上去想要阻止郝思嘉,但更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郝思嘉中邪般地暴躁,狠狠推了一把站在她面前的贝璃。
要不是贝璃身后还有保安在,在郝思嘉刚才的力道推动下,贝璃这时候必然摔在了地上。
咚。
有金属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又沉闷的响动。
一支披着岁月痕迹的进口钢笔从某个口袋里滑出,摔落在地上。
贝璃的心口猛地缩紧,第一反应就是去捡回它。
郝思嘉比她更快一步将笔踩在脚下,然后弯腰拾起,握在掌中。
“还给我!”
贝璃要扑过来,半途被保安以人墙的形式拦下。
“很宝贵对不对?很珍惜对不对?”郝思嘉摇了摇手里的钢笔,然后反手指着自己的脸,“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软弱的、好欺负的、没有反击能力的小姑娘吗?其实你错了,我是坏人啊,比你坏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想把我赶出这座城市的时候,我也想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贝璃从刚才的急躁中强行镇定下来,她目带寒光地注视郝思嘉,“再说一遍——东西还我。”
“林雪阳都已经不爱你了,你却还这么珍惜他最开始送的礼物——你以为,你这么做,他就会回心转意吗?”
伴随话音落的同时,钢笔被重重摔回地面。笔盖和笔身脱离,地上洒落点点墨汁。
郝思嘉将有些颤抖的手藏于身后,并在贝璃发呆的空隙里悄然抿了抿唇,不让她有些发凉发青的嘴唇暴露出心虚的真相。
被郝思嘉扔出去的那支钢笔到底受过多少次伤,贝璃最清楚。以往比这次摔得严重的情况不是没有见过,可唯独这一次,她觉得这支笔再也修不好了。
从贝璃转过身去看那支摔坏的钢笔之后,郝思嘉只能见到她的背影。
贝璃荡失了第一次假装街拍负责人时的骄傲和气场,面对质疑,她竟然没有反驳。就连被郝思嘉扔了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她也没有暴跳如雷。
景立风紧挨着郝思嘉而站,他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
“是他告诉你的吧?”贝璃背对着郝思嘉问出这句话。
郝思嘉静了几秒,继而“嗯”了声。
“是他叫你来毁了的吗?”
“不是。”这一次,郝思嘉答得干脆而迅速。
可是不管她答什么,她知道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在贝璃心里已经认定这件事就是林雪阳一手策划而成的。
所以她才没有反抗、挣扎。
郝思嘉后退半步,将一口难以咽下的叹息悄悄呼出。
走到这一步,算是最好的结果。
前天王璐璐来劝郝思嘉撤诉的时候,没想到郝思嘉的想法竟然和她不谋而合。
王璐璐的理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别人留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多一条退路。这是王璐璐多年工作经验的总结之一。
此外,王璐璐因为调查了贝璃的资料而得知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因为同样是女性,一向心硬如铁的王璐璐对贝璃曾经的牺牲和付出感到震惊,也替她痛惜,替她感到不值得。所以她还劝导郝思嘉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些道理对郝思嘉来说都不是最能让她下定决心的原因。
郝思嘉这样向王璐璐解释:“不管怎么说,她帮过傅盛朗,也帮过我。如果不是她,我被傅盛朗求婚的时候肯定灰头土脸。”
人情是最重的债。郝思嘉最怕惹上、最爱躲开这种债。
只不过郝思嘉拿捏不准贝璃的个性,或许她并不乐意接受这种结果,或许即便郝思嘉冒着重新惹上麻烦的危险也无法让贝璃去直面她自己人生里的缺憾。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笑话?”贝璃惨白着脸,如同鬼魅般幽幽转过身,嘴唇红得像在流血,“你们背地里是不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你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郝思嘉重新换回咄咄逼人的状态,“我笑你、恨你、骂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问的不是你!是他!”贝璃突然提高了声调,整条公寓走廊里都回荡着她惊人心魄的咆哮。
郝思嘉深吸一口气,“他怎么看你就跟你更加没有关系了!你们已经分手了!你已经不是他女朋友了!你能不能为自己活着!你有没有尊严、要不要脸!”
直到这时候,景立风才缓缓意识到,郝思嘉胸口憋闷的那口气,不单单是因为贝璃,更因为离开了的陆敏莉。
“我是不要脸。”贝璃吃吃地笑了起来,可是徒有笑声,不见笑颜,她没有什么表情起伏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僵化呆板。
在旁人看来,贝璃就是个发了疯的女人。
“我以为不要脸就可以陪在他身边一辈子。”贝璃的声音里没有软弱屈服的味道,但一行清泪却直接从她眼眶里摔出来,重重落在她艳丽的大红色高跟鞋鞋头上。
“我知道其实他要甩开我,跟你没有关系。”
“他很花心,喜欢流连在各处的感觉。多少娇艳的花都被我徒手拔掉了,但我忘了我也是一朵花。”
郝思嘉没想到贝璃会用这么文艺的字眼来形容她自己的命运。这似乎是她最后的骄傲,满带昙花一现的惊艳与悲怆。
“所以我不可怜你。”郝思嘉冷不丁地接话,“你能没事找事地挑我的刺儿,想必之前对付的人也不在少数。”
贝璃不置可否,心如死灰般平静地说着,“为了留在他身边,我整容整到脸都僵了。变成没有苦笑的木偶人。我努力变得优秀,好不容易让他的家人认可。他说不想要孩子……”
“你不用告诉我,也不用告诉任何人。”郝思嘉残酷地打断了贝璃,“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你有什么委屈不满,你自己想办法去跟林雪阳说。我不会帮你带话。就算我帮你带了话,也不可能帮你说好话。再者说,你跟在林雪阳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是一个犟脾气到只听自己意见的人吗?苦肉计打不动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贝璃又一次暴躁地吼出声。
郝思嘉稳如磐石地定定站着,不受任何影响地直视贝璃,“我知道。但这还是你自己的人生。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收获。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选错了。”
“你以为你选的就是对的吗?”贝璃哈哈大笑,但是僵住不动的面颊看得让人后背发凉,“傅盛朗跟林雪阳是那么好的朋友啊,物以类聚你懂吗?他们看起来不一样,但其实都是一类人!”
“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如果我选错了,我就不会把这件事胡乱怪到别人头上。”郝思嘉顿了顿,不再愿意和贝璃言语纠缠下去,“如果我是你,我就剩了这些瞎折腾的力气,好好心疼自己,然后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吗?
每个女人都只有一段青春,那一去无返的韶华,全部都被映上和林雪阳有关的印记,再说重新开始,真的那么容易?
郝思嘉不再理会贝璃,她头也不回地走回来,跟保安挥手致谢后,关起了纪时的大门。
艾琳透过门口的监控以及楼下的门铃电视目送了曾经在她心中张狂如魔王的贝璃。贝璃没有再捡起那支钢笔。最后是艾琳悄声从门外将林雪阳和贝璃的爱情遗物捡回来收起。
安安静静的纪时客厅里,每个人都因为这次争执而若有所思。
景立风独自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郝思嘉身旁,又一次挨着她坐下。
“嘉嘉,你是不是……”
郝思嘉没有预兆地倒向他,额头正向顶着他的膝盖,将脸面向深色的沙发。
“他们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现在知道了。”
她的声音里夹含呜咽,但没有彻底放声哭出来。
不管陆敏莉是以什么真实原因离开的,她终究是在郝思嘉最难捱的事业起步期离开了她的身边。相比之下,始终留在她身边,为了她的公司而挨揍,和她共担名誉风险,与她一齐焦灼、烦躁、紧张、欢喜、庆幸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
“对着贝璃,我能想骂就骂。但是对着敏莉,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真没用。真没用啊。”
郝思嘉的哭腔愈发重了,口齿也变得有些模糊。
景立风前倾身体,用最轻的声音安慰她,“我们打电话给敏莉吧,告诉她嘉嘉一个人解决了纪时面临的最大危机,也告诉她,她可以安心回来了。这么难搞的人都搞定了,难道我们会怕一个林遥吗?”
“你给她打吧。我现在对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你是舍不得钱再买一部手机吧?”
艾琳听得心惊肉跳,“那个……要不我帮你们拿着电话,你们开扬声器打电话吧?”
郝思嘉终于被艾琳那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