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娥走进许文翠家的小翠超市。
小翠超市就在村子中间，水关桥桥头。超市里什么都有卖的，除了生活日用品，还有农用杂品，比如绳子、铁桶、成捆的塑料薄膜什么的，甚至还有摩托车、手扶拖拉机配件，真成“超市”了。超市里还有一景，就是成为村里闲人的活动中心，扑克、麻将、象棋常年有人征战，传统的“小纸牌”，更是天天都有。此时，超市里正有人看小纸牌，男女混坐一桌。男的是上了年纪的老六指和疤二爷，女的自然少不了许文翠，另一家是村小的老师吕慧。
许文翠就是小翠，她一看尹娥来了，立即就说：“大娥，你才来呀，来来来，我让给你。”
尹娥连连摆手，说：“你们不知道，出事了。”
看牌人，还有相眼人，都望着尹娥，知道她马上就要发布重大消息了。不过，尹娥这时候却卖起了关子，问：“谁输啦？”
“谁输了你别管，你有屁放快，出什么事啦？”小翠的嘴又臭又大，说话口无遮拦，连尹娥都惧她三分。她手里捧着纸牌，望着尹娥，那眼神，分明是在催她。
尹娥说：“不得了，前湖里的大鱼，比三间屋还大，天上飞的……麻雀，它能一口吸进嘴里，啊呸，麻雀算什么呀，我看那架势，就是飞机，它也能从天上吸下来，哎呀，吓死我了，那浪……要不是我跑得快，我就没命了。”
小翠“噫”一声，不屑地说：“我以为多大事的，不就是大鱼嘛，谁不知道？”
“啊，你们知道啦？”尹娥有些失望。其实，她也太容易忘事了，还是许文翠先告诉她大鱼的事哩。说忘就忘了，不过，谁都知道，尹娥是个有心没肺的人，不要说忘了这点言语上的小事，就是再大的事，她也敢忘。
“一点也不稀奇，你们说大鱼是吧？”老六指说话了，他声音沙沙的，像是很遥远，“五十年前，我爷爷还没死，我听我爷爷讲，他打小记事的时候，蔷薇河里就有大鱼了，那鱼才叫大，有多大？说出来吓死你们，那时候啊，洪门口还没有拦海大闸，发大水的时候赶巧遇上了潮汛，那海水呀，哗哗就冲上来了，浪有几丈高，大鱼就是跟着海浪上来的。等潮水退去了，大鱼就搁了浅，蔷薇河哪里盛得下它啊，露出人把高的脊梁，东一头西一头往河堤上撞，几天后就撞死了。我爷爷他们去割它的肉吃，要用梯子才能爬上去，一个村几百口人，割了半个月，家家都腌了几百斤鱼肉，吃了好几年咸鱼。那鱼才叫大呀，鱼的腰骨珠，拆下来当板凳，鱼刺能盖屋，乖乖！”
尹娥嘴都听圆了，她先是妈呀一声，接着说：“蔷薇河不就通前湖吗，泄洪的时候，前湖里的水都是通过前湖闸流进蔷薇河的。”
“我就说这个事，前湖里有大鱼，不算奇怪，没有大鱼才怪了。”老六指不惊不动地说完，用那只六个手指头的手，抽出三张黑面小纸牌，往桌上一丢，说，“三只‘帮’。”
“‘帮’都出啦，你牌真硬呀，把我‘五条姜’都拆了。”小翠不满意地说。
小翠超市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看牌的看牌，相眼的相眼，人们对尹娥的大鱼并不太感兴趣。因为这几天传说的，都是前湖里的大鱼，不算稀奇了。
尹娥站在小翠身后，相眼。正巧小翠这几把背牌，连输了三把。小翠心里不痛快，她骂几句牌，紧跟着又骂道：“今天怎么啦？鱼烂沟村没人了，都死绝了，连看牌人都没有！”
尹娥脸上挂不住。她一进来，小翠就让她看牌的，她没看；小翠这样骂人，就等于骂她了。尹娥说：“小翠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我要是没有事，我还能不看？中午我家要来客，我是来买一斤鸡皮的。”
“你帮我看一会牌，我称鸡皮给你。”
“还要一斤牛肉。”尹娥说，她屁股一歪，就坐上牌桌了。
小翠称好了牛肉和鸡皮，又来相尹娥的牌。说来也巧，尹娥上来就抓好牌，六只“闻犬”，五只“大轿”，加上小花和八条两只“二路头”，“辞”了十三张，一把赢了六十块。尹娥高兴了，说：“看看，你还骂我，你这骚娘们，晓得你骂我，我把你‘大轿’暗埋了，不替你赢钱！”
小翠也满脸兴奋，说：“好了好了，你把牛肉和鸡皮拿走吧，不收你钱，算是我感激你请你好了吧。尹娥你这骚娘们手性，夜里肯定走私去了，当心你男人捉住你！”
尹娥脸上笑笑的，算是默认了小翠的话，拎着两只塑料袋走了。
尹娥前脚刚走，小翠就用肯定的口气说：“我说话当真，尹娥肯定‘走私’了，她可闲不住，她就好这口，她给丁正干准备了好几顶绿帽子。你们别看丁正干是村主任，他在床上根本降服不了尹娥。”
超市里响起快意的笑声。
唐成就在笑声中走进超市的。唐成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以为尹娥说了他什么，说了他裤裆塞钱的事，就说：“你们别听她的，我裤裆里什么都没有。”
超市里更是笑翻了天。
小翠更是把脸都笑红了。她说：“你就是有，在尹娥那里，也跟没有一样，你以为尹娥瞧得上你？”
唐成被大家笑傻了，他捏捏大鼻子，走到牌桌边相眼。
小翠像见到救星一样，大声说：“唐成你今天挺尸啦？来这样晚，坐过来，我让给你。”
唐成准备来看牌的，一看坐着老六指和疤二爷，知道赌钱不小，就连连摆手。
“装什么死啊？”小翠不高兴了。
“不是，我没带钱。”
“鬼话，你能不带钱，你能把钱放在家里？来吧来吧，也不大，五块十块的，老千不冒烟，也没人买针。”
唐成还是没反应，他眼睛在货架上瞅来瞅去，假装要买东西。
小翠又催他一次。唐成还是说了实话，“我看不了五块十块的，太大了，我最多看一块两块的。”
“那多没意思。”疤二爷说。
“我不能伴你，你儿子盖大桥修高速，是大老板，牙缝你抠点都比我腰粗。我也不能伴老六指，老六指有退休，月月见钱。我算什么呀，吃泥的小鱼小虾都不是。”
小翠说：“少在我家哭穷噢，也没人救济你。要不这样吧，你来看，算我们俩的，输了一家一半，赢了都归你，这回行了吧？我是真没空看，一会有人送货来，我要理货，还要卖卖东西做做生意。”
唐成也是不敢得罪小翠，何况又有她入股合伙，他要是再不看就没意思了。唐成的屁股就往牌桌上歪，感觉到小翠把牌给他时，拿身体擦他一下，不管是有意无意的，唐成还是感觉到她软软的肌肤了。更有意味的是，小翠又抵他一下，还骂他是抠屁眼咂手，太小气了。所有这些，都让唐成心里热乎乎的，都让他想起早上尹娥说的话。唐成觉得，他要是努力一把，和小翠还真有戏。唐成因为心里多了一些想法，看牌就不能专心，牌也一直看不好，输了又输。中午没吃饭，连着看，到晚上散局的时候，输了两百多块，虽然小翠垫了一百，他心里还是窝囊。
